1、“艾米的農場”:生態農場的一個樣板
南加利福尼亞州的安大略市距離洛杉磯60多公里,人口16.7萬,是南加州的一個中等規模城市。來到市郊,我們可以去探訪小型生態農場的樣板——“艾米的農場”。64歲的蘭迪和他30多歲的女兒艾米兩個人,經營著大約60畝地,養了幾十只牛、馬、豬、羊等牲畜和100多只雞、鴨、鵝等家禽,十幾畝菜地里種了幾十種果蔬,還種了幾十棵桃、李、橘子等果樹。
“艾米的農場”一個最大的特色就是“四個隨便”:門隨便進、活兒隨便干、菜隨便摘、錢隨便給。
周一至周六,“艾米的農場”敞開大門,歡迎任何人來參觀或勞動。人們可以在這個農場隨便進出,隨便溜達,沒人管。地里的農活兒也是愿意勞動的就隨便干。
農場小商店門前有一塊小黑板,上面寫著當天志愿者來了可以幫忙干哪些活兒,還提醒人們:天熱別忘多喝水、干活別忘戴手套、臨走別忘帶點菜回去……事實上,農場的活兒主要是志愿者在干,因為蘭迪和艾米根本忙不過來。農場的志愿者多的時候有100多人,有人甚至開車80多公里來干農活兒。
菜園里時不時有某種蔬菜可以供人們隨便采摘,不要錢。小菜店里的果蔬、蛋類、冰箱里的肉類,還有農場加工的奶酪、果醬等標著價格,旁邊放一個盒子,誰買東西就自己把錢擱在盒子里,自己找零錢,也可以用旁邊的移動刷卡機自己刷卡。對于不習慣這種“購物方式”的人來說,總覺得沒人看著自己交錢,仿佛像偷一樣。
這一切聽上去太理想化了,但是在美國西部的這個平靜的郊區小農場,這就是現實。從農場1997年創辦以來,已經接待了附近城市的30多萬中小學生參觀,自己隨便溜達進來參觀的“散客”則不計其數。不論是參觀的、摘菜的,還是干活兒的,人們來了又走,走了又來。蘭迪說,他們“敞開大門”的做法從來沒有出現過什么問題。
這個農場之所以與眾不同與蘭迪的經歷有很大關系。蘭迪在大學里學的是牲畜科學專業,畢業后在家族養牛場工作。1997年,家族養牛場破產,他家一下陷入困境。在朋友的幫助下,他貸款租下現在這個農場,開始主要養家畜,8年前開始種菜。種菜以后,農場進入了一種可持續發展的模式。牲畜糞便可以作為肥料還田,土壤越來越肥沃,菜長的比普通農場粗大,連田間的雜草都特別肥、蟲子個兒都比別處大。用田間雜草喂羊,雞在地里吃蟲子,結果羊長的好、雞下的蛋多。常年吃有機蔬菜,蘭迪一家的身體也越來越好,農場里的一切都健康、興旺。
回顧自己幾十年的務農經歷,蘭迪后悔以前曾用不可持續的方式經營養牛場,比如在小牛一出生時就把它與母牛分開,給小牛喂奶粉,好把母牛的奶拿去賣。蘭迪認為,不可持續的經營方式是養牛場后來破產的根本原因。現在,他們的農場基本使用人力,以節約能源;采用滴灌系統,以節約水資源;從來不使化肥和農藥,以避免破壞土壤里的微生物。
在以大規模工業化農業為主的歐美發達國家,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像“艾米的農場”這樣的小規模、精耕細作、多樣化經營的農場才是未來農業的理想模式。
2、大規模工業化農業已走入死胡同
“食物里程”(food miles)是近年來西方環保主義者非常愛用的一個新詞。它是指食物從生產者手中到最終消費者手中的距離。在大規模工業化農業生產方式的美國,食物的平均里程是1300至2000英里(約合2080公里至3200公里)。這意味著一種食物從地里收獲后,經過加工、包裝、運輸、儲存、批發、零售等種種環節,到消費者手中時往往已經消耗了大量石化能源,并造成大量溫室氣體排放。
有統計顯示,在美國,為了生產含有1卡路里熱量的食物,大約平均需要含有10卡路里能量的石化能源。因此很多專家為這種大規模工業化農業的前景發愁——這顯然是不可持續的。
美國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專家認為,必須逐漸以小型、多樣化經營的生態農場替代大規模工業化農場。據美國食品與發展政策研究所的農業經濟學家彼得·羅塞特等分析從不同國家獲得的數據,小型多樣化生態農場的單位面積產出是大型工業化農場的2至10倍,而且更有利于保護土壤、地下水、生物多樣性和周圍社區生活——這樣更環保更可持續。
農業專家約翰·艾克德在接受智庫研究員采訪時說:“隨著石化能源短缺和氣候變化的問題越來越突出,工業化農業導致的土壤破壞使產量越來越低,大規模工業化農業生產方式將越來越難以滿足21世紀人類生存的需求。”
那么為什么小農場的單位面積產出更高,美國卻還在采取大規模工業化農業生產方式呢?艾克德的解釋是這樣的:“如果每英畝(約合6畝)田地的凈收益為50美元,一個擁有5000畝土地的農場主就可以獲得25萬美元凈收益。擴大經營面積可以使大規模工業化農場降低成本,增加收益。”
然而,在經濟上獲利的同時,大規模工業化農業卻面臨著環境的考驗。人們是否應該冒著消耗石化能源、污染土壤和水源、破壞生物多樣性的風險使用機械、化肥、農藥來生產我們的食物?答案恐怕是否定的。
“農業的目標應該是為人類生產食物,而不是為少數人增加財富,”印度著名環保農人萬達娜·席娃在接受智庫研究員采訪說。
美國的大規模工業化農業掠奪土壤中的養分,使少數農業資本家越來越富有,土壤卻在退化。與大規模機械化作業伴生的是大面積單一種植現象,其導致的諸多問題包括土壤養份不均衡和特定蟲害造成嚴重損失等。為了在勞動力很少的情況下解決機械無法解決的大田除草和蟲害等問題,一些原本生產除草劑、殺蟲劑的化學公司轉而研發抗除草劑、抗殺蟲劑的轉基因作物……
在美國,懂得使用可持續的方式生產食物的農民越來越少。美國的農民在總人口中所占的比重從上世紀初的近50%下降到目前的1%,而且正在老齡化,很少有年輕人愿意從事農業工作。為了便于種植和獲得更大效益,美國的農場面積不斷擴大,目前美國農場的平均面積達500英畝(約3000畝),很多農場的種植面積都在萬畝以上。很多小農場競爭不過大農場,最終土地被吞并。與此同時,在美國的主要農業產區,幾百上千萬畝農田連成片,看不到一個村莊,鄉村文明已經消亡。
在很多生態農業專家眼中,被許多農業機械化、現代化程度不高的發展中國家農民所羨慕的美國大規模工業化農業實際已經走上了絕路。
“我們的資源、環境都不支持這種以掠奪為特征的現代大規模工業化農業,人類必須走可持續的生態農業道路,”美國生態農業先驅迪安·弗洛伊登博格說。
3、“饕客”引發的一場農業革命
“農村是人的生活與自然聯系最緊密的地方,”中國農業經濟專家溫鐵軍曾說。
久居城市的人被迫中斷了與自然的這份緊密聯系。意識到這些問題,一些美國人開始想方設法重建城市人與自然的聯系。
愛麗絲·沃特斯是美國“饕客”中的“女神”。她不僅廚藝出眾,而且憑著本地生產的新鮮有機食材開創了“加州菜系”,在五花八門的移民“泊來”口味中獨領風騷,使美式餐飲終于有了原創精神。
然而真正可能使愛麗絲·沃特斯載入史冊的不會是她的菜譜,而是她發起的“學校菜園”運動。經過20年的不懈努力,如今美國絕大多數中小學都有一塊幾畝地的小菜園,供學生們參觀學習,了解食物的來歷。
在南加州歷史文化名城帕薩迪納市,68歲的朱勒斯·德瓦斯一家把獨棟別墅的前后花園改造成了“都市菜地”,在大約360平方米的地方種了400多種果蔬,還養了幾只雞鴨、兩只羊、一窩蜜蜂,每年產五、六千公斤果蔬、約100公斤蛋和一些奶、蜜。德瓦斯曾得意地說:“我們家的食物里程估計只有二十步遠,就是從后院到廚房的距離。”
美國最令人震撼的當屬位于紐約曼哈頓島南端炮臺公園(Battery Park)的菜地。這塊幾百平方米的菜地開辟在世界金融中心高樓林立的曼哈頓島上,具有極大的象征意義。從2011年應當地一所高中的幾名學生請求,炮臺公園管理部門攜手全美大型健康食物連鎖企業“全食超市”開辟了這塊教育示范型菜地以來,到這里參加社會實踐的當地中小學生已經達幾萬名。
炮臺公園是前往自由女神島上船的碼頭所在,每年世界各地到訪的游客也有上百萬。看到在摩天樓群南邊向著陽光快樂生長的小蘿卜、元白菜、茄子等,很多人心里會發出這樣的感嘆:“原來在世界經濟的心臟,還為生態農業留著這一小片空間!”
蘭迪告訴研究員,他之所以讓“艾米的農場”敞開大門,歡迎人們來參觀,就是希望重新建立人與自然之間的聯系。這里像是一所通向自然的學堂,孩子們在這里學會認識蔬菜、擠牛奶、撿雞蛋,了解食物從哪里來,大人在這里也受到教育,志愿者和參觀者就在幫助他人、摘取所需、自覺付費的過程中得到心靈的凈化。人與自然、人與人的和諧相處在這里得到體現。
蘭迪家的農場出售新鮮的沙拉,用每天早上剛從地里采摘的有機西紅柿、生菜、黃瓜等拌成,味道非常美,因此很受顧客的歡迎。“新鮮的有機蔬菜有自然的甜味,即使不加任何調味料,也非常好吃,”蘭迪說,“可憐很多美國人一輩子都不知道食物真正的味道。”
有機蔬菜在美國比非有機蔬菜貴至少兩三倍。即使能夠負擔得起購買有機蔬菜,超市里經過幾千公里“食物里程”的顯然沒有剛剛從地里采摘的新鮮。蘭迪的話是對的,很多美國人真的一輩子也沒有吃過從地里剛剛采摘的有機蔬菜,也根本不知道剛摘的有機西紅柿到底和自己每天吃的從超市買來的非有機西紅柿味道有什么不同。
吃的是西紅柿,嘴里的味道卻不是西紅柿真正的味道,就像從來不知道剛殺的活魚吃起來與冷凍過的魚有很大差別。這聽起來有點悲哀,但這還不算最壞。
《英國營養學期刊》發表的一份研究報告說,歐洲和美國的研究人員通過343項研究證明,有機食物比非有機食物更有利于健康,因為其中的抗氧化物含量更高。該報告的撰稿人之一、美國華盛頓州立大學可持續農業和自然資源研究中心教授查爾斯·本布魯克說,“購買有機食品是避免是你暴露在不安全的食物環境中的必然選擇。”
像蘭迪、柯徹諾爾、沃特斯這些“饕客”正在發起一場改變世界的革命——讓“小而美”成為后現代生態農業的代名詞。
作者系瞭望智庫駐洛杉磯研究員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瞭望智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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