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個農村兒媳眼中的鄉村圖景》在網絡火爆,作者以一個農民兒媳的身份,以一個親歷者的見聞,記載了自己丈夫一家的生活命運。雖然故事是一個個案,但作者似乎希望在個體命運與社會結構之間找到某種聯系,從網絡的廣泛點贊來看,作者的目的似乎達到了。但是,我作為一個生于農村、上大學之前沒出過農村的所謂“鳳凰男”,根據長期以來對農村的觀察和思考,也看到一個與這個農村兒媳眼中不一樣的鄉村圖景。
第一,農民的物質生活水平明顯提高
我1982年生于湘西南的一個小山村,雖然沒有經歷三年自然災害那樣的大饑荒,但小時候吃不飽也是常有的事情。每年還沒到收割水稻,家里提前1-2個月就開始沒糧了,母親只好經常在米飯中添加一些紅薯。我們兄妹不懂事,每次只挑米飯盛,留下一堆紅薯給父母(現在想來真是內疚)。從初中開始,我在縣城讀書,每天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肚子總是咕嚕咕嚕響,我想自己現在個子不高或許與這與關系。實際上,當時我家并不是村里最窮的家庭,應該算是中等,可以說當時這種勉強吃飽的情況并不是個別。
▲ 農村繁榮的集市
而現在,我老家村里沒有人還吃不飽飯,吃肉更是經常的事情。每天早上都有小攤小販在村里穿來穿去的賣肉、賣豆腐、買酒、賣新鮮上市的季節果蔬等。不僅如此,幾個村的中心開始出現了集市,每個月逢五逢十(也就是五天一次趕集)十里八鄉的村民就到集市買菜,聽家里人說,集市里的菜每次都賣光,他們自己也感嘆,現在的人怎么這么有錢,什么好菜都賣光。
第二,農村的公共服務水平大為改善
小時候,上小學是要錢的,我們一般是早上在家干完農活吃飯后10點才去上午,下午兩三點才放學回家,中午沒有午飯。而現在農村小學不僅不收費,而且中午還有免費的牛奶和雞蛋發(作為午點)。小時候,村里全是泥巴路,而現在有了水泥路。小時候,坐著私人的小四輪去縣城,而現在通了公共汽車。小時候,為了看電視、看電影,要帶一個小板凳跑很遠的路,而現在基本家家都有電視機,以至于送下鄉的電影沒人去看。
小時候,得了小病忍,得了大病拖,而現在,農民都參加了新農合,小病有定額包干,大病有報銷比例;更高興的是老人家,以前一分零花錢都要問兒子,而現在有了每個月的基礎養老金,雖然不多,但老人家的高興和感恩是喜上眉梢的。再不濟的,就吃上了低保……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第三,農村人才開始回流
不錯,改革開放以來,很多農民背井離鄉到東南沿海打工成為農民工。但是隨著區域發展差距的縮小,東南沿海地區的工資優勢已經越來越來小,我很多老鄉逐漸離開廣州、深圳、東莞等地,回到老家或老家的縣城,或打工,或開店。
▲ 每年都有大批農民工從城市返回家鄉,選擇留在家鄉發展
我小時候的伙伴包括我的親弟弟,他們都是在廣東打工幾年后,現在又回到老家。盡管他們回去后,不再從事農業,但這肯定是他們經過理性比較之后作出的選擇。前幾年,還有很多機構和專家預測,中國的農民工數量會一直上升,但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最新數據顯示,2015年我國首次出現了流動人口的減少現象,這應該是改革開放30多年來第一次。這一消息給了很多專家學者一記響亮的耳光。
農民并不傻,如果城里不歡迎他,他還是會回去的,盡管這個過程中有掙扎、有猶豫,但在社會大勢面前,個人唯有理性選擇。“待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農村”只不過是一種小資情調的想當然而已。當然,黨的十八大以來,國家提出新型城鎮化和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戰略,希望這一政策能夠給想城鎮化的農民工帶來福音。
第四,農民的思想觀念日益現代化
很多人對農民觀念市場化和鄉村文化的世俗化深感憂慮,不能不說這是一種九斤老太“今不如昔”的思想作祟。以前干農活互幫互助不要工錢,現在干活要錢,這不是農民變得越來越勢力,人際關系疏遠。因為以前互幫互助也不是不要還的,只不過是一種互惠經濟而已。現在以貨幣計算,一清二楚,有何不好?從互惠經濟進入市場經濟,不也是城市化和現代化的趨勢嗎,憑什么要求農民還停留在過去的互惠經濟;更何況,由于農村人口流動的加快,互惠已經不再具有可操作性。
此外,還有一些人對農村鄉風(見網文《大陸農村現狀:不僅性關系混亂》的變化指手畫腳,其實如果不是因為牛郎織女分隔銀河,家庭支離破碎,誰不愿意一家團圓、老婆孩子熱炕頭。文化是對社會變遷的適應性反應,一成不變的鄉村文化是死了的文化,只有活著的文化才是有生命力的文化。更重要的是,很多農民外出打工后,經過城市文化的耳濡目染,不僅帶回資金、技術等有形的東西,而且開闊了視野,帶回了先進的觀念。今天的農民在不再唯唯諾諾、膽膽怯怯,他們懂得了人格的平等、時間的珍貴和市場的進取。
▲ 互惠互助變為雇傭關系
每年到了年終,總有一些農村外面的人看到了農村的衰敗,而生活在農村里面的人卻并沒有這樣認為。在工業化、城鎮化的過程中,農村確實會出現勞動力的外流和人口的減少,但這并不是農村衰敗,恰恰是農民在既有的制度框架下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從人類歷史發展規律來看,確實會有一部分農民消失成為市民(參見:(法)孟德拉斯《農民的終結》),一部分農村變成城市(參見:李培林《村落的終結》)甚至回歸自然,在這個意義上,部分農村人口的減少以及鄉村的消失與衰敗是自然的,沒什么必要大驚小怪,反而是社會的發展進步。當然,無論怎樣,在中國這樣一個大的國家,農村和農民會減少,但不會全部消失。實際上,也只有調整工農比例和城鄉比例,城市和工業才能以更大的力度反哺農村、農業和農民。
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中國的農村不是變得越來越衰敗,而是不斷擺脫貧窮和落后、與城市及整個國家同步邁向現代化的過程。盡管這個過程中,也會出現個體的不幸(如打工過程的工傷以及精神創傷等)和結構性的問題(留守兒童、留守老人等),但這些都是前進和發展道路上遇到的問題。圍觀者不是要居高臨下地指點農村,給農村貼上各種各樣的標簽,農村真正需要是努力解決這些問題。只有順應農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設計并實施公平公正的制度(如土地制度和戶籍制度),農民自然會在城鄉做出選擇。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社會學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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