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應該停留于觀察家鄉的變遷,作為變化軸里的一員也好,作為邊緣人也罷,都不應該一味嘆息和指責發展帶來的污染、人性的變化、文化的流失,停留于表面現象,而把深層反思留給后代。今天我以“時代的發展--國家的發展--農村的發展--沙崗村的變遷—母親的人生軌跡”淺談沙崗村的變遷歷史,希望日后有機會繼續探究“消失的耕地”。
沙崗村的變遷歷史
文|楊銘恩
沙崗村的歷史牌坊
這里是我母親呱呱墜地和青少年時期成長的地方,這里是珠三角的二線城市,這里是二線城市里的農村----中山市沙崗村。時代的變化悄無聲息,改變著這里的世世代代,在一代代人身上留下歷史的印記。我曾屬于這里,我上初中以前的美好童年回憶全都在這里。但我又并不存在于這里,不管是我的出生地還是大部分成長的時光。小時候過節過周末過寒暑假媽媽就會領我們回娘家,這里有我的童年玩伴,我們這些表兄弟姊妹號稱“八大金剛”。除了和同齡人的游戲,我還喜歡做一件事,在庭院里大門前,我躺在外婆的大腿上讓外婆幫我掏耳朵,外婆一邊述說著這條村的輝煌歷史,還有她的年輕時光。直到外婆去世前,在醫院病房里依然拉著我的手說著抗日戰爭日本鬼子來到這里搶花姑娘的故事。故事不止于故事,每一個事件的背后我們都能找到變遷的蛛絲馬跡,但隨著一輩輩人的離去,這些故事越發無法考究,今天我以我母親的成長歷程為明線,嘗試去找尋并記錄下這條村的發展軌跡。
我的母親出生在文化大革命時期--1967,家里排行第六(倒數第二),除了第四為男孩,其余都是女娃。當時的計劃生育雖然早有雛形但在這里農村的實施情況看還沒普遍推廣,避孕節育措施還未到位,直到1975年計劃生育才開始抓得緊。出生和成長在這個時期,雖然仍然上學讀書,但校園內盛行的是勞動的氣氛,在學校內也要勞作,學校內有個小農場,平時值日的學生要負責豬的吃喝拉撒,還要照顧玉米和番薯。課程的內容也很有時代的氣息,除了語文、數學、化學、體育那些正常的課程還有毛主席語錄的學習。由于小學和初中時是村辦的學校,資源有限,加上大躍進時期”人多力量大“及其后續影響的幾年,新出生的人口大大增加,這個時候(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上學適齡兒童特別多,課室有限。于是只能犧牲一批人,讀完初二就去考高中,據說當時一個班二三十人只有一兩個考上了。母親成長的年代是一個經濟被計劃的年代,是一個翻牌子安排勞動的年代,是一個大隊分糧票,吃不飽飯去隔壁泥里偷地瓜的年代,是一個上學喂豬放學要拉牛耕地的年代。在這艱苦的年代,內地居民的生活水平與港澳地區懸殊,這里的許多人選擇偷渡香港、澳門。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期出現了建國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偷渡外潮。偷渡者主要靠游泳,被抓的抓、水性不好的被淹死,最后游了到岸的基本現在都成為了港澳居民。
經聯社修建的瀝青路
改革開放,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農村分田到戶,解放了許多農村剩余勞動力。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經濟體制開始改革,1984年開始國企改革向經營責任制轉變,許多國企采用了承包經營責任制。工資制度和勞動制度也先后改革,實行職務工資為主的結構工資制;開始實行勞動合同制,雇主和勞動者雙向選擇,不再分配定終身。我的母親也是那個時候脫離了耕地,從1983開始輾轉于幾個村外的國企和私營工廠當工人,工資從1983年的每月45元,漲到1986年的每月800元。后來到了1990年與外村的花廠司機結為夫妻。母親慢慢從農村戶口轉為城市戶口。母親外嫁的歷程也是村里許多適婚婦女的經歷,那么其他沒有離開沙崗村這片土地的人呢?從八十年代分田到戶,每戶分得幾畝,只要每月上交一定數量的糧食,剩余的可以留自家用或者出售,大部份已婚婦女和一部份未婚男性仍留在村里守護農田。同時成立了沙崗村集體經濟聯合社(簡稱經聯社),按每戶勞動力每年分得紅利。
遺憾的是我94年出生以來沒有在沙崗村看見過大片有農作物的耕地。從村里長輩們的口述中沙崗村的最大變化真的要往后推到1994年。1994沙崗村開始被全征土地,經聯社以四萬八一畝的價格征收土地,后為村民分宅基地起樓房、買社保、修水泥路。村里徹底沒了耕地,依靠耕地生活的村民們開始在市內其他地方找打工。直至今日經聯社每年都會按村民的股份多少發分紅,來源就是當初被征收土地的出租和買賣。
村民們的自建平樓房和自建小農田
村民的自建樓房也很有意思,村里村民們的樓房大部份是自建樓樓,3到4層左右。一般會有兩個大門,連接外面和庭院的一個大門,庭院和屋內又有一內門,庭院一般都會種些花花草草、果樹或建池塘,村民們都很會享受生活。屋內臥室數量一般三間以上,四五間左右。這種房屋的設計又和村里大部分為主干家庭、傳統世世代代同堂的思想不無關系。除非是出嫁女外嫁,基本上村里未婚男女、已婚男,特別是長男都要居住在這里。同時臥室會與浴室相連,就像今天我們說的商品房的“主臥”一樣,為每代人提供一定的私人空間。另外在頂層通常會建一整層的平臺,遠看就像個凹槽,很少會建屋頂。或許和某些習慣有關。
那么到了1984-1999年,也就是我這一代人出生的時候,農村適當允許二胎。沙崗村也執行這個政策,但要求是兩胎間隔至少4年,且第一胎是女孩才允許生第二胎,第一胎是男孩則不允許生第二胎。在這里不討論這種政策的功過對錯,對于村里,最大的變化就是新生兒大大減少了,以前一戶五六個,現在一戶最多兩個。許多家庭從主干家庭變為核心家庭。
這種家庭形式的變化,制度推動的經濟發展,貧富開始拉開的差距,都是村里人關起高高的鐵門,把自己和家人困在這偌大房子內的原因。舊時家家戶戶大門都是敞開的,到了吃飯時間,拿起碗筷到別家串門。偶爾路過門口,進屋閑聊吃口茶水是常有的事。春節前后,各家準備好金錢圈(當地一種過年的油炸食品),村里小孩走各家吃遍各家。除了生活行為的私有空間化,還有一點就是在我這一輩人身上體現得最明顯的,那就是鄉音的特殊性的流失,沙崗村民說的是石岐話,屬于香山粵語代表方言,但是和廣州話還是有一定的區別的,主要是在音調和韻母上,而且石岐話有自己類似于歇后語打趣的詞匯、語句應用。例如,一條褲(普/粵)----一兜褲(石);垃圾鏟(普/粵)----糞機鏟(石)。老一輩人的人還是說著這些地道的石岐話,但到了我們這一代,受普通話(學校)、廣州話(電視)的影響,許多特色的用語從嘴邊溜走了。不僅僅是特色詞句,有時候和家里人聊天還要想想、問問某個字詞在石岐話如何表述。調還是那個調,味道卻大不如前。更有甚者,為了孩子有一口純正的廣州話、普通話,不允許孩子在任何地方說石岐話。石岐話的特殊性也會隨著一代代人一把把鄉音的逝去而逐漸消失,最后石岐話也會逐漸被歸整。這是必然趨勢,在經濟越發達或發展得更快的地方更是如此。值得慶幸的可能是沙崗村不是唯一使用石岐話的地方,在中山其他村落、城區也廣泛使用。但更值得擔心的是,當其余村落也開始快速發展起來了呢?
作者簡介:楊銘恩,廣州中醫藥大學,2012級本科公共事業管理專業學生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社會學吧 微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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