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我們每個人的根,無論你在外面是顯貴還是貧窮,故鄉總是縈繞在我們的心中,出現在我們的夢中;無論故鄉是發達還是落后,它就像母親一樣,我們對它總有深深的依戀,有濃濃的愛意。
春節,正是湖南最凍冷的時候,回家極不舒服,可是在北京一看到紅燈籠高高掛起,便有回家的沖動,更何況家中還有80多歲的老父親,于是乎,每年春節回家成了我的必修課,比起高大上的三亞游、出國游,我更享受圍坐在老家的柴火邊,聽家人講村里的故事。
然而春節在家期間,所見到的六大現象尤其令人堪憂:
一,攀比心里嚴重,要面子不要里子,不顧自身實力買豪車,修豪宅;
二,文化缺失,很多人處于無聊狀態,于是進入牌場、賭場消磨度日;
三,鄉村文化被城市文明沖擊和割裂,原有的尊老愛幼,崇尚耕讀之風被拋之一邊,取而代之的是物質至上文化。女孩嫁人要嫁有車、有房、有存款的“土豪”;人們仰慕的是老板、大款和金領;什么人品、能力、文化程度,賺不到錢的都被當作是傳說。
四,新農民不會耕田,種菜,只會打工,好像也只喜歡打工,田地拋荒現象嚴重;
五,老人,兒童過多,活力與生產能力不足,老人、兒童生存狀況堪憂;
六,部分農村基礎設施還很差,水、電、路亟待改善,由于開煤礦,部分地區生態環境破壞嚴重,甚至到了無水可喝的地步。
占地過大的房子
大姐旁邊有一家,房子修得很漂亮,三層半樓,里面裝修也很豪華,大理石地板磚,墻壁磁磚貼了近2米高,兩個廚房,兩個衛生間,一樓一套,二樓一套,比一般城市樓房的裝修還要好,聽說花了五、六十萬,我去看時,到處是灰塵,主人正帶著兒子、老婆在搞衛生準備過年,主人原來我和他還有點熟,見到我說話粗聲大氣,很有底氣的樣子。回來我跟姐夫說,這個人真能掙錢、攢錢,姐夫說,哪里,他現在長沙郊區種菜,一年掙不到多少錢,這個女的不是原來的老婆,原先的老婆在廣東打工時出了車禍死了,賠償得到60多萬,全部的錢都修了這房子。一個女人,為他生了個兒子,然后又以生命撐起了他的面子,換來他更加幸福的生活,著實令人唏噓不已。
這人一下子能把新房子里外都搞好,是由于他有一筆“意外”巨款。當地其他人不管有沒有錢,都喜歡修高大的房子,有的高達5層樓,上面完全是給別人看的,表示“我錢多”;另一方面占地面積過大,浪費了很多寶貴的土地,而實際上用不了幾間。
買車的年輕人
村里有個20多歲的年輕人,住在離大姐家不遠,個子高高的,尚未結婚。長得也很帥,他買了一輛車,牌子是馬六,全部辦下來13萬左右。姐姐說,這個車是他父母省錢給他買的,父母為他付了6萬首付,他自己承擔月供,現在每月還款1600元左右,車子的消費每月至少要1000元,也就是說,這個小伙子每月至少要承擔2600元以上的開支。我問大姐他的工作收入怎么樣,大姐說在3000-4000元左右,并且還不是每月都有,因為有時換工廠,沒有收入。因此,這個小伙子每年收入只能滿足車子的月供、消耗和自己基本的生活費。
買車時他的母親還年輕,可以打工掙錢,不但替他付了首付,還不時接濟他,讓他的生活稍微瀟灑點。可去年他母親生病,不能打工了,一下子讓他的生活陷入了困頓。他為什么要費勁買這個車,原來也有他的苦衷,他剛好是談婚論嫁的年齡,現在的農村打工女孩嫁人,也要嫁有洋房、有車、有存款的“新三有”男人,沒有這幾個前提,其他的再好也不會考慮。
翁嫗帶幼孫,青壯搓麻將
在家里,是老一輩在帶孫子、做飯、洗衣,在準備著年貨。他們的行動緩慢,他們的雙手沾滿油污,他們的臉飽經蒼霜,他們的腰已很難挺直。
務工的年輕人去哪里了呢?村中心馬路邊有幾個商店,這是個人群聚居地,其中有個商店放了5張桌子,專供打牌賭博之用,一群打工回來的年輕人聚在那里,有買碼的,有開單的,有壓拱子的,有打麻將、字牌的,旁邊還有一堆看熱鬧的,輸贏從幾十、幾百到幾千都有。有些人打工一年掙的錢,幾天在這里就輸了。父親說,有個年輕人打工掙的錢在這里輸完了,都不好意思回家跟父母、小孩見面了,干脆年前一個人只身又前往廣東去了,去的路費還是借的。
春節假期,一個難得與長期扔在家里小孩溝通的機會,一個加深感情的機會,被有些務工人員輕易放棄了,小孩仍由爺爺奶奶在照看,他們自己則像老爺一樣,要么打牌搓麻將,要么東游西蕩,吃飯時仍要父母千喊萬呼。仿佛他們的使命和責任就是在廣東或浙江的工廠,每個月掙點錢寄回家,對于家鄉,是個過客,家鄉則是個打牌的地方而已;對于小孩,只負責生下來,提供他們活下來的一點點金錢;對于年邁的父母,沒有義務,缺少孝敬,只有不斷的索取。
到處是閑田,人們仍富足?
在農田,只能看到少數幾個中老年人在忙碌,那一個個半佝僂的背影,像一張張張滿力量的弓,懷著對土地深深的感情,在寒冬臘月,逆著北風,獨自與土地對話。可畢竟力量有限,他們沒法讓整片田野都綠起來,來年春天,我們也再難看到漫山遍野通黃通黃的油菜花。
從在大姐家吃的飯菜,我感到了食品方面的潛在憂患,除了青菜好吃外,肉菜、豆腐有時有味,有時與城里的一樣,大姐告訴我,家里的豬肉是買的,是土洋豬肉,不是自己喂養的豬,豆腐有些是機械化批量生產的,大豆不知來于何處,或為轉基因大豆,所以有時吃的菜不香了。發現米好吃了,原來當地的大米有些是從東北運來的,不吃自己的糧食,這對于魚米之鄉真是個莫大的諷刺。自己的碗不裝自己當地生產的糧食、菜,卻是東裝西裝,飯菜味道大減不說,可能有一天連東裝西裝的機會都會沒有的。
喝水困難的滿天坑
生我養我的地方是邵陽市邵陽縣一個叫滿天坑的地方,離浪石古村4公里左右。滿天坑實際上應叫“滿地坑”,地無三尺平。
在滿天坑,交通沒有一條像樣的路;水質很差,并且要自己挑,年老體邁之人,不時因此摔個骨折;電不時停,即使有電燈泡也像個螢火蟲;房子也一般,好的沒幾座。好在這個村已進入2016年國家精準扶貧定點村,近幾年條件有望改善。
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
武岡市浪石、鄧家鋪與邵陽縣長樂鄉、蔡橋鄉接壤,該區域有一條大斷裂穿過,煤層分布也很有意思,處于斷裂帶西盤的武岡浪石、鄧家鋪鎮等地罕見有煤炭分布,而處于斷裂帶東盤的邵陽縣長樂,蔡橋等地,則被稱之為邵陽市的煤海、煤田,數十年來仍開采不盡。
在我上高中、大學時(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到21世紀之初),是長樂、蔡橋煤炭開采量最大也是最無序的時期,煤炭的開采為長樂、蔡橋等地帶來了大量的財富,這些財富被集中于少數人手中,但很快被揮霍一空,留下了大量的采空區、塌陷、地裂縫和被污染的地下水。
再看現在,長樂整體仍處于貧窮狀態,蔡橋只有少數地方還可以,自然環境差,道路也很差。更嚴重的是,由于長期的煤炭開采,破壞了地下水系統,原來的水井干枯了;有些地方能出自流水,但水的含硫量很高,喝起來有一股鐵銹味,沒法進嘴;就是機打井,打一口井成本也會很高,并且水質也不甚理想,有時還會斷流。再看看武岡浪石、雙牌、鄧家鋪等地,這些地方因原先無煤無開,便積極發展種植、旅游、加工、農貿等,現在道路寬闊、房屋整齊、水質甜美,老百姓生活更加幸福,浪石古村基本家家有自來水,水質優良,老人也免去了挑水之苦。
關于綠水青山與金山銀山,習近平總書記說過一段話,在老家得到了真切的驗證: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
“大二”的故事
“大二”是字牌的另一種稱呼,原理與麻將差不多。邵陽打牌都要打點輸贏的,一晚輸贏可達上萬元。
我曾問老師,邵陽這邊一般打多大,他說10元是普遍的,20,50元的也有,我說那一晚輸贏不得幾萬啊,我又問邵陽職工的年收入怎么樣,他說一年10萬算很高的了,我說那不幾個晚上就搞完了,老師說一般手氣不會這么差的。到底誰贏了這些錢呢?沒有誰贏,搞來搞去,都被賓館、茶館、麻將館老板拿走了。
小賭怡情,大賭誤事,但邵陽人就喜歡成堆的錢在眼前移來移去,從錢的移動中找到一種快感或失落感。這種不產生財富的活動在邵陽從城市到鄉間普遍開展著,人們從中找到生活的樂趣,找到放松身心的場所,不去破壞大自然,留下好山好水;但也有很多人沉溺于此,無心工作,輸錢輸車甚至輸房,搞得妻離子散,老無所養,幼無所教。
浪石古村
由于武岡市政府及浪石在外工作人員的努力,浪石現在是“湖南省文物保護單位”、“中華楹聯第一村”。其最大的特色是楹聯和建筑雕刻,“浪靜水清行龍臥,石奇風香藏虎踞”,浪石村名嵌于其中。據考證,有幾首對聯為大書法家何紹基的親筆。
在這里可以聆聽蟲鳴蛙叫,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浮云從頭上飄過、星星在天上跳動、溪水在床底潺潺流動。也可以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什么叫“寧靜”,讓身心做一次徹底的放松。第二天一大早醒來,只見遠處群山云霧環繞,近處村莊炊煙彌漫,行走于古建筑群間,仿佛穿過時光隧道,回到了大清盛世,感受浪石先人—一群有文化的“土豪”留下的絕世對聯、精美雕刻和精巧的建筑設計。
浪石古村,在我到過的農村來說,還算有生機的,一方面因為浪石是省級文物保護村,國家每年有投資;另一方面浪石人敢闖敢干,積累了不少財富。家里的房子基本上都改成3層樓的小洋房了,現在也慢慢往家里添置家用電器,生活正慢慢奔向小康。
在精神、文化、鄉村禮儀等方面,浪石與中國很多其他地方的農村一樣,存在一些深層次的問題,需要下更大的功夫進行引導、改正和改進,需要長期的和異常艱難的工作。
(初稿于邵陽,完成于北京)
(作者現為國家某部委處級官員)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人民論壇網,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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