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底召開的中央農村工作會議指出,全面推進鄉村振興,促進農業高質高效、鄉村宜居宜業、農民富裕富足。今年中央一號文件強調,2021年農民收入增長繼續快于城鎮居民,到2025年城鄉居民收入差距持續縮小。在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新起點上,農民增收形勢怎么樣?下一步政策重心聚焦哪里?如何確保農民持續較快增收、逐步實現共同富裕?為此,《領導文萃》專訪了清華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副院長張紅宇。
領導文萃:我國農民收入連續多年保持較快增長,提前一年實現了農民收入較2010年翻一番的目標,脫貧攻堅戰也已取得全面勝利,廣大農村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為什么中央多次強調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問題?
張紅宇:解決好“三農”問題是全黨工作的重中之重,而縮小城鄉居民收入差距則是解決“三農”問題的核心。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對增加居民收入提出明確目標,要求扎實推動共同富裕,“十四五”時期居民收入增長和經濟增長基本同步,分配結構明顯改善,到2035年城鄉居民收入再邁上新的大臺階,城鄉區域發展差距和居民生活水平差距顯著縮小。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對2025年的目標做了進一步明確。我的理解是,在后小康時代,促進農民收入較快增長、持續縮小城鄉收入差距、實現共同富裕,是“三農”工作的中心任務和戰略選擇。
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重要任務。黨的十八大報告指出,到2020年做到人民生活水平全面提高,收入分配差距縮??;黨的十九大報告強調,提高人民收入水平;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進一步提出推動共同富裕,聚焦的一個主要問題就是城鄉收入差距依然較大。能否縮小城鄉收入差距,關系到小康是全面的小康還是有“短腿”“短板”的小康,是高質量的小康還是低水平的小康。只有不斷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才能體現社會主義本質,才能建成惠及廣大農民、經得起歷史檢驗的小康社會。
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是實施擴大內需戰略的有效途徑。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堅持擴大內需這個戰略基點,暢通國內大循環,促進國內國際雙循環,全面促進消費,拓展投資空間。經濟新常態下,近幾年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中,投資和出口高速增長難以保持,需要更多依靠消費。2012—2018年,消費對GDP增長的貢獻率由54.9%提高到76.2%,投資對GDP增長的貢獻率由43.4%下降到32.4%,貨物和服務凈出口對GDP增長的貢獻率由1.7%下降到-8.6%。從擴大內需來看,農村有巨大空間,幾億農民同步實現農業農村現代化,能夠釋放出大量的消費需求,前提是進一步增加農民收入。2020年,城鄉居民人均消費支出之比為2∶1左右。差距就是發展空間,就是增長潛力,擴大內需戰略能否順利實現,關鍵在于農民收入能否實現持續快速增長。
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關鍵動力。20世紀六七十年代全世界達到中等收入標準的101個經濟體中,只有日本、韓國、新加坡等13個國家和地區成功越過“中等收入陷阱”。一些拉美國家長時間難以成功脫離“中等收入陷阱”,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貧富差距過大,中低收入者消費能力不足,影響了經濟發展的可持續性。當前,我國人均GDP剛剛突破1萬美元,距離高收入國家門檻還有一定距離,處于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關鍵階段。如果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稍有不慎跌入“中等收入陷阱”,就有可能出現經濟發展停滯不前的不利局面。
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是實現城鄉融合發展的重要抓手。一方面,促進農民持續較快增收,需要加大農業農村投入力度,強化農村產業基礎,改善農村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建立城鄉平等就業制度,完善要素市場化配置機制。這些措施有助于從根本上破除我國城鄉二元結構,逐步實現城鄉發展規劃、基礎設施、公共服務一體化。另一方面,促進農民持續較快增收,也有利于提升農民自身素質和發展能力,無論是進城還是留鄉,都可以有效發揮人這個生產力中最活躍的要素作用,讓城鄉都充滿人氣和發展活力。
總之,從歷史發展到現實需要,從經濟變革到社會發展,都需要持續縮小城鄉收入差距,不斷提高人民收入水平,扎實推動共同富裕。
領導文萃:農民增收不是一個新問題,20世紀八九十年代就有專家在呼吁推動農民增收,后續多年一直倍受社會各界關注。從過去三四十年發展來看,促進農民增收的因素和動力有哪些?
張紅宇:農民收入包括家庭經營收入、工資性收入、財產性收入、轉移性收入,因此收入增長受到多種因素影響?;仡櫢母镩_放以來的歷程,20世紀80年代前半段農民收入超常規增長,但后半段出現了低速增長甚至負增長, 90年代以后農民收入進入穩定較快增長時期,除了得益于政府和社會的高度重視,也得益于農業結構調整、糧食價格放開、勞動力轉移加快、財政支農支出增加等因素的共同作用。從增收貢獻來看,可以把這一時期大體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以家庭經營增收為主。大致在1990—1997年左右,這一階段農民人均純收入年均實際增速達到6.6%,其中家庭經營收入年均實際增長5.5%,工資性收入年均增長9.6%。家庭經營收入成為農民收入主要來源,占純收入的比重一直在70%以上,增收貢獻率平均為68.0%;工資性收入貢獻率只有26.8%;轉移性收入和財產性收入的貢獻率合計只有5.2%。
分析這一階段的增收動力,農產品流通體制改革是主要因素。進入90年代,國家連續提高糧食統購統銷價格,1994年起取消糧食統購統銷政策,糧棉油等大宗農產品價格大幅上漲,1997年農產品價格指數比1989年上漲114.8%。受價格利好等因素影響,農作物播種面積和糧食總產量大幅增長,1997年農作物播種面積比1989年增加5.1%,糧食總產量增長21.3%。農產品的量價齊升,帶動農民家庭經營收入較快增長。
第二階段,以工資性收入增長為主。大致在1998—2003年左右,這一階段農民收入增長進入徘徊期。農民純收入年均實際增長率僅有4.0%,其中家庭經營收入年均實際增長0.9%,工資性收入年均實際增長10.3%,轉移性收入年均實際增長3.5%,財產性收入年均實際增長18.8%。家庭經營收入仍是農民收入主要來源,占60%左右,但貢獻率僅有12.9%;而工資性收入的貢獻率升至75.9%,成為這一時期促進農民增收的主要動力;財產性收入和轉移性收入的貢獻率合計為11.2%。與前一階段相比,這一時期工資性收入年均實際增速僅比上一時期提高0.7個百分點,但貢獻率卻提升近50個百分點,原因主要是家庭經營收入增長近乎停滯。
工資性收入成為促增收的重要因素,與這一階段國家對農村勞動力轉移就業方針政策的調整密切相關。20世紀90年代以來,引導農村剩余勞動力有序流動取代了之前的控制流動,同時積極推進就業、社保、戶籍、教育、住房、小城鎮建設等多方面配套改革,促進了農村勞動力轉移就業。2003年農村勞動力外出就業規模達到9820萬人,比1997年增加27.2%。
第三階段,多輪驅動農民增收階段。大致在2004年以來,農民收入進入持續較快增長階段?;谵r民收入同口徑比較,可以將這一時期再分為兩個子階段。一是2004—2013年,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年均實際增速為9.0%,其中家庭經營收入、工資性收入、轉移性收入、財產性收入年均名義增速分別為5.6%、11.8%、18.9%、12.0%。二是2013—2019年,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年均實際增長7.2%,其中家庭經營收入、工資性收入、轉移性收入、財產性收入年均名義增速分別為6.6%、10.3%、12.3%、11.6%??傮w來看,這一階段工資性收入的增收貢獻率達到40%以上,還是農民增收的大頭;家庭經營收入貢獻率在25%以上,仍是農民增收的基石;轉移性收入貢獻率上升到27%左右,成為農民增收的重要渠道;財產性收入貢獻率為3%左右,是農民增收的有益補充。
這一時期,國家強農惠農富農政策密集出臺,為促進農民增收帶來重大利好,糧食連年豐收,農產品量價齊升局面再次重現。特別是農民工規模和工資收入雙增長為農民持續增收奠定了基礎,據《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2019年外出就業農民工總量比2008年增加24%,外出農民工月均收入水平增長2倍。同時,國家脫貧攻堅戰略深入實施,精準扶貧、精準脫貧扎實推進,貧困地區農民收入增長較快。2013—2018年貧困地區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年均實際增長10.0%,比全國農村平均增速快2.3個百分點。
領導文萃:“十四五”時期是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的第一個五年,2021年是實施“十四五”規劃的第一年,農民增收面臨哪些新形勢?
張紅宇:農民增收形勢正在發生階段性變化。2004年以來農民收入增長實現“十七連快”,過去十年農民收入增速連續高于城鎮居民收入增速。2020年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17131元,較2010年翻一番還多,城鄉居民人均收入之比2.56∶1,比2019年縮小0.08,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打下堅實基礎。當前,農民收入水平已經站上新的歷史起點。今后一段時期,影響農民增收的外部形勢更加復雜,將對農民收入走勢產生深刻影響。我簡單歸納為三個方面。
一是有制約,國民經濟增長放緩將對農民收入增長速度帶來一定影響。農民收入增長從根本上講是經濟發展的結果,宏觀經濟形勢對農民增收的作用不可低估。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的治理整頓、90年代的亞洲金融危機期間,我國經濟增速出現明顯回落,農民收入增速也隨之顯著放緩。過去幾年,我國農民收入由快速增長轉向較快增長,固然與基數變大有關,但也與經濟增速放緩緊密相連。據測算,2010—2019年農民收入增速和GDP增速的相關系數高達0.87。隨著我國經濟由高速增長變為中高速增長,由前些年的10%以上回落到7%以內,同期農民收入增速也由11.4%下降到6.2%。可見,穩定增長將成為今后一段時期農民增收的主基調。
二是新動力,新型城鎮化、農村改革和城鄉融合發展將為農民增收帶來歷史機遇。改革開放以來,農村勞動力轉移在為我國經濟增長提供充足人口紅利的同時,也為農民收入創造了強勁增長點。據國家統計局數據,2019年末我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達60.6%,戶籍人口城鎮化率為44.4%,二者相差16.2個百分點。如果將常住人口城鎮化率提高到70%,還將增加約1.4億農村人口進城就業生活,城鎮化提升空間還很大。與此同時,目前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中財產凈收入僅占2.3%左右,主要原因是與城鎮居民相比,農民的土地、房屋等財產權利不完整、權益不平等,束縛了財產權益的發揮。隨著鄉村振興戰略的深入實施,城鄉要素市場化配置水平的不斷提高,農村集體產權制度等改革的不斷深化,農民的集體收益分配收入仍有很大提升潛力,截至2019年全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資產總額高達6.5萬億元,其中經營性資產為3.1萬億元。
三是有難點,傳統農區和小農戶將成為農民收入增長的難點和重點。基于我國特殊國情,以小規模農戶為主體的經營結構將長期存在,單單靠農業收入讓普通農戶增收致富的難度很大。據《中國統計年鑒2019》數據測算,2018年第一產業勞動生產率明顯偏低,僅相當于二、三產業的21.9%,且提升速度趨緩;以1978年不變價格計算的第一產業勞動生產率提高速度,由“十二五”時期的年均9.3%下降到2016—2018年的年均6.3%。受此影響,農業收入增長困難,比重呈下降趨勢。2013—2019年農村居民人均第一產業經營凈收入年均名義增速僅為4.7%,低于可支配收入年均名義增速4.5個百分點,占比從30.1%下降到23.3%。從面上看,按照收入五等份分組,有大約60%的農戶人均可支配收入低于全國平均水平。中低收入農戶大多位于傳統農區和欠發達地區,對農業收入的依賴程度較高,既是農民增收工作的重點群體,也是難點所在。
當前,我國正處在國民經濟發展的結構調整期,城鄉經濟社會的深度融合期,農業支持保護政策的轉型優化期,農業經營體制的改革創新期。農民增收形勢正在出現一些趨勢性變化。一是農民收入增速穩中趨降。改革開放以來,農民增收經歷了20世紀80年代前半期的超高速、80年代后半期的快速下降、90年代前半期的平穩上升、90年代后半期的明顯回落、本世紀前11年的中高速增長、2012年以來又逐步回落。從增速變化看,當前已經進入一個下降通道,增速穩中趨降的勢頭已經顯現,且大概率不是短期現象。二是兩大來源的增收貢獻雙雙減弱。家庭經營收入和工資性收入作為農民收入兩大支柱,其增收貢獻基本決定了農民收入走勢。據我們測算,2014—2019年,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中工資性收入貢獻率由47.2%下降到41.8%,經營凈收入貢獻率僅保持在25%—29%,少見地出現了兩大收入貢獻率同時走弱的情況。三是政策調控難度日益加大。過去,國民經濟和財政收入增長較快,農產品和農村勞動力總體上供不應求,可采取的政策手段較多,促增產、提價格、增補貼、促轉移、漲工資等政策都可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當前,財政收入增速回落,農產品總體上供大于求,農民工供求匹配困難現象有所增加,農民增收政策創設難度越來越大。
從上述變化看,農民收入又到了一個關鍵轉折期,增收的環境和動力正在發生調整,階段性特征正在積累形成,對此需要高度關注。
領導文萃:農民增收與產業發展密切相關。受新冠肺炎疫情持續影響,當前我國農業產業發展情況怎么樣?
張紅宇:農業興則百業興,百業興則農民富。2020年是重要而特殊的年份。之所以特殊,是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國已取得防控的戰略性勝利,但在全球仍在持續蔓延,國際環境日趨復雜,不穩定性不確定性日益增加,這對全球經濟和中國經濟都帶來巨大影響?;谶@個大背景,農業作為我國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的“壓艙石”作用日益凸顯,但有兩組數據值得關注和分析。
第一組數據,我國是世界最重要的農產品產出大國。2020年我國糧食產量連續六年超6.5億噸,達到歷史高點。糧食人均占有超過470公斤,不僅遠超世界人均占有350公斤水平,也超國際社會公認的人均占有400公斤的糧食安全線。大米、小麥、玉米三大主糧的國內自給率平均在97%以上,“谷物基本自給,口糧絕對安全”的發展戰略在實踐中落實得很好。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也取得輝煌成就,肉蛋奶等重要農產品總量一直呈線性增長之勢,產業、產品結構不斷優化,新產業、新業態蓬勃發展。2020年農產品加工業營業收入超過23.5萬億元,加工業與農業產值比達2.3∶1。全國農業生產托管面積超過15億畝次,農業生產托管組織超過44萬個,服務小農戶超6000萬戶,在促進農民就業增收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第二組數據,中國是世界最大的農產品進口大國。2020年糧食產量達歷史新高,但同期進口農產品依存度也達歷史新高。包括大豆在內的農產品進口量達1.43億噸,同比增長28%。其中大豆進口超1億噸,比2019年的8851萬噸增長13.3%,占需求總量的90%以上;肉類進口量增長了60.4%,加大了農產品供需平衡難度,緊平衡態勢仍將持續。中國作為世界最大的農產品進口大國,按全口徑農產品進口數量觀察,農產品進口對外依存度高達30%以上。
從兩組數據對比分析來看,可以得出兩個判斷:一是農業在解決中國人吃飽問題的同時,對農民“錢包”鼓起來的偉大實踐也發揮了重要促進作用。二是必須堅持“兩個資源、兩個市場”的農業對外開放方針,充分認識到國際形勢的變動對我國農業產業安全影響重大,要堅持底線思維,保持憂患意識。總之,要把握正確的農業產業安全觀,牢牢把握農業產業安全的主動權,不僅有助于穩住農業基本盤,更好地應變局、開新局,也有助于保持社會大局總體穩定,為農民就業增收創造良好環境。
領導文萃: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說一千、道一萬,增加農民收入是關鍵。下一步促進農民持續加快增收需要注意哪些問題?
張紅宇:農民增收是一項系統性工程,需要多措并舉、同向發力,體現“四個注重”。
一是注重結合經濟社會發展階段制定農民增收戰略。從發展實踐來看,進入工業化中期后,國際上普遍加大對農民收入增長的支持力度以實現工農、城鄉協調發展,如日本從1961年開始實施“國民收入倍增計劃”。2011年前后,我國江蘇等一些省份也制定實施了居民收入倍增計劃,取得明顯成效。黨的十八大提出居民收入翻番目標,成績更是有目共睹。因此,農民收入增長態勢,與一個國家或地區能否及時調整經濟發展戰略和國民收入分配關系、轉變經濟發展方式高度相關。從發展階段看,當前我國已成為中等偏上收入國家,并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這對于解決農業農村發展不充分、城鄉發展不平衡、城鄉收入差距大等問題,具有多方面優勢和條件。要堅持把農民增收置于“三農”工作重中之重的位置,繼續推動國民收入分配格局向農民傾斜,促進農民收入增速超過經濟增速和城鎮居民收入增速。
二是注重產業結構、就業結構與農民收入結構的關系。工業化早期階段,產業結構和就業結構決定了農業收入是農民收入的主要來源。進入工業化中期階段,農業勞動力大量向二、三產業轉移就業,工資性收入占農民人均純收入的比重上升,2012年達到43.6%,成為農民增收的重要來源。到了工業化后期階段,隨著城鎮化加快推進,進城落戶或常住農民的收入不再被統計為農村居民收入,工資性收入占農民收入的比重在達到一個峰值后逐漸下降。為此,要避免農民收入增速徘徊甚至下降,必須推動農民家庭經營收入加快增長。一方面,要利用專業化帶動農業生產的規模化、集約化,使務農收益水平達到甚至超過外出務工收入水平;另一方面,要繼續推動農業轉移人口真正市民化,促使產業結構、就業結構和收入結構均衡發展。
三是注重國民收入分配格局更多向農民傾斜。應加強農民增收的頂層設計,推進體制機制改革,完善政策扶持體系。在初次分配領域,應建立合理的農產品價格形成機制,引導農產品價格合理調整,使其反映要素稀缺程度和生產成本。同時,建立農產品價格和低收入群體生活補助聯動機制,提高各方面對農產品合理漲價的容忍度。在再分配領域,應出臺差別化的補貼政策。新增農業補貼向主產區傾斜、向山區牧區漁區墾區傾斜、向貧困地區和邊遠地區傾斜,既充分發揮財政轉移支付作用,縮小農民內部收入差距;又進一步強化政策激勵效應,促進農業生產發展和生態環境保護。
四是注重通過城鄉融合發展優化農民增收的外部環境。城鄉收入差距較小的浙江、上海、蘇南等地,都是城鄉融合做得比較好的地區。要推動形成“工農互促、城鄉互補、協調發展、共同繁榮”的新型工農城鄉關系,健全完善城鄉融合發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需要從三個層面入手。一要推進城鄉要素平等交換。二要推進公共資源均衡配置。三要加強農村基礎設施建設。
領導文萃: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就增加農民收入做出了系列部署,您認為在相關政策上應該注重哪些方面?
張紅宇:促進農民增收,需要立足我國實際,加大支持力度和創新支持方式,進一步完善農民增收政策,需要在以下幾方面深入探討。
一是突出增收政策的差異性。從國際上看,發達國家和地區不僅對農民增收有一般性的支持政策,而且對欠發達地區和小農場還有專門的扶持措施。長期以來,我國農民增收政策中普惠性政策較多,差異性政策較少。現階段,農村低收入問題已經越來越集中到傳統農區和普通農戶。但從未來看,大力發展農村新產業、新業態,激活農村資源資產,潛力最大、最有希望的仍然主要是經濟發達地區、大中城市郊區等,廣大傳統農區和普通農戶的增收問題將會愈發突出。因此,應適時調整農民增收政策,更加鮮明地指向農村低收入群體,采取更有針對性的措施,將有限的政策資源更多地向增收困難區域和群體傾斜。
二是突出財政支持方式的引導性。以往,財政主要是通過提價、補貼等方式直接帶動農民收入增長,但這種“直給”的做法已難以為繼。從發達國家實踐看,為擺脫預算壓力,精巧設計財政支持方式、放大財政資金使用效益,越來越成為通行做法。我國農村人口數量龐大、人均農地資源有限,如果單純依靠直接補貼來促進農民增收,更加難以擺脫補不起、補不到位的“廚師困境”。發揮財政資金的撬動作用,利用市場機制吸引更多金融資本和其他社會資金共同促進農民增收,應當成為下一步政策創設調整的重要方向。
三是突出市場配置資源的關鍵性。目前農民收入四大來源中,除部分轉移性收入外,都是由市場決定的。進一步拓寬農民增收渠道,根本上還是要依靠市場。近些年來,隨著各種新理念、新技術、新模式、新要素的不斷進入,農村新產業、新業態層出不窮,為農民增收創造了新機會;一些地區積極探索激活農村產權,通過土地入市、股份合作等,為農民帶來了長期穩定的收益。市場拓渠道、政策給空間,應當成為農民增收工作的基本原則。為此,應將工作重心放在放寬政策限制、規范市場運行、營造良好環境等方面,更大力度地推進改革,更加精巧地創設政策,保障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能夠充分釋放、有效發揮。
四是突出社會保障的城鄉融合性。從目前情況看,短時間內顯著縮小城鄉收入差距面臨很大困難,但是通過加快完善農村社會保障制度,能顯著增強農民的獲得感和幸福感,尤其是能使低收入群體感受到最直接的實惠和真正的生活保障。在城鄉之間、農村不同群體之間收入差距較大的情況下,健全社會保障制度也是調節收入分配的一種重要手段。近幾年,國家逐步建立了城鄉統一的居民基本養老保險制度、基本醫療保險制度和大病保險制度,城鄉統籌的最低生活保障等社會救助制度建設也邁出了堅實步伐,但農村社會保障標準和水平與城市相比還有不小的差距。下一步,應將社會保障擺在更為優先的位置,按照“完善制度、統一政策、提高水平、加快并軌”的原則,加快健全多層次農村社會保障體系,讓農民有穩定的生活預期,不致因收入波動而陷入困頓焦慮。
發展為了人民、發展依靠人民、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走共同富裕道路,是我國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根本目的。當前,我國脫貧攻堅戰已取得全面勝利,消除了絕對貧困的艱巨任務后,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將會擺在更加重要的位置。今年政府工作報告強調,制定促進共同富裕行動綱要,讓發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結合共同富裕行動綱要的制定,我以為,應盡快制定農民增收中長期目標,提出“十四五”乃至2035年農民收入增長目標和城鄉居民收入差距縮小目標。這個長期目標可以是約束性的,比如在2035年將城鄉收入比縮小到1.5左右,而短期目標可以是指導性的、有一定彈性。這樣既能適應短期形勢變化,又能完成一個結果確定性較高的長期任務。
(作者系《中國鄉村發現》學術委員,湖南師范大學中國鄉村振興研究院專家委員,清華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副院長;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中農研 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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