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衡陽縣返鄉隨筆
暑期開始放假,陪著父親返回故鄉。在父親的話語里,故鄉就是心靈安放的地方。
回故鄉必然要路過三湖鎮,而三湖鎮是父親曾擔任鎮長、鎮黨委書記數年之久的地方,是父親激情燃燒的地方。此次故地重游,重返闊別已久的三湖鎮,父親受到了熱情接待。現任鎮黨委書記是父親離任后的第四任書記,特地從縣城趕回來迎接,熱情介紹了三湖鎮政府的發展情況。
父親說他是2005年離開這里,三湖鎮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書記的陪同下參觀了全面裝修和改造了的辦公大樓、食堂,當走進辦公室和會議室時,父親當年留下“深入最落后的村組,幫助最貧困的農戶,團結最廣大的群眾,解決最迫切的問題”等標語仍然掛在墻上。我在想,17年過去了,書記換4個,父親當年的精神追求仍然在這里薪火相傳。只是我小學時每年暑假在這里的時光記憶已經迷茫,盡管釣魚的池塘還在,而當年游玩的伙伴已經難以相識相聚,如同斷線的風箏,時光記憶離我越來越遠。
故鄉衡陽縣有不少歷史名人,在三湖鎮中飯前后,父親帶領我們去了王船山、彭玉麟、瓊瑤的舊居。其中瓊瑤的祖屋大門緊鎖,內部情況不明。彭玉麟故居只修到一半,工程就已經停工,故居內雜草叢生,門可羅雀。王船山故居內有工作人員管理,但冷冷清清,周邊名宿、荷花園沒有什么游客。這三個名人代表著相當一批名人故居的尷尬處境,“名人”煙火氣在大眾之中知名度不顯,當地政府沒有大力宣傳,廣大民眾只知其人不知其出身也不知其事跡,自然沒人對其感興趣。名人故居文化內容匱乏,大多只是搭建幾棟仿古的房屋,游客無景可看。注重傳統、文化、歷史一直被國家和社會所提倡,在廣大農村地區,為了響應這一號召,修建名人故居變成了時尚。名人故里的意義不僅在于文化宣傳,更是為了帶領經濟發展為當地財政創造收益。而大量名人故居由于經營不善,成了一座座空殼子,成為當地的財政負擔,當地政府拆也不是繼續運營也不是,陷入兩難的境地。
王船山故居作為大思想家、近代唯物思想的奠基者,被列入高中歷史教科書上,可以說的上家喻戶曉。其故居周圍配有青少年訓練基地、荷花池民宿,作為設施最為完善的故居卻鮮有游人到訪。困境在于王船山所留給社會最為寶貴的是其思想與文化,當地政府應從文化方面入手,通過與王船山極具淵源的岳麓書院合作,展開王船山思想和中國傳統文化的學習,打響王船山思想文化的品牌。只有先擴展其思想,讓社會對其了解不僅僅在于一個名字或頭銜,才會對其故居感興趣。
彭玉麟作為在晚清時代名聲不凡的現代海軍創始人,但在當今大眾之中卻鮮為人知,絕大多數的人說不出所謂湘軍除了曾國藩還有哪些人。如今彭玉麟故居工程大部分只建成一半便已停工。作為一個湘軍將領,當地沒有從彭玉麟生平中找到足夠吸引人的事跡而進行宣傳,這就造成了“名人有名但卻不夠有名”的現象,地方政府草率地大建特建然,這就造成了財政浪費。名人故居并不是一定要有,在建造名人故居之前應該仔細考量。
有些地方為了找名人近乎掘地三尺,以瓊瑤故里為例,瓊瑤作為一個臺灣作者,作品為女性向商業小說為主,雖然其作品翻拍過電視劇紅火一時,但是瓊瑤作為一個商業通俗文學作家能否與眾多擁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思想家和軍事家擁有同等地位修建故居受人質疑。況且瓊瑤作品中的價值觀一直受人爭議,被人認為是扭曲、有違社會主流的,花巨資修建其故里又是為了弘揚哪種文化?傳播了哪種精神?這種故里一建成就陷入尷尬處境。
名人故居亂建的背后是地方財政規劃的混亂,名人故居不僅僅是建一棟房子那么簡單,應該還有相應的文化宣傳、廣告投入、日常維護、人事管理等,以此形成一條完整的有效機制。因此,文化建設任重道遠,絕不可一蹴而就,地方政府在名人故居建設上應謹慎、耐心,既要注重名人故居的社會影響力,也要防止名人故居成為某個領導一拍桌子就搞出的“花瓶”。中華上下五千年歷史中,所謂名人舉不勝數,是不是所有人都要修建故居呢?對于故居應該要少建、慎建、慢建,胡亂修建故居是對政府財政以及社會資源的浪費。
看完名人故居后,父親和我們回到故鄉蘭田村。這里是一個大山深處的偏僻的村莊,一山之隔的那邊就是雙峰縣曾國藩故里,離雙峰縣的縣城很近,離衡陽縣的縣城很遠。父親離開家鄉的時候,鄉村的路是土路,房子是泥土房,村里耕地靠牛。經過十多年發展,家鄉已經得到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水泥路修到了每一戶家門口,村里的房子都變成了紅磚房,有了電器、互聯網,外出去打工的人回家修建了一棟棟鄉間別墅,村委會也修建了一棟嶄新的辦公樓。由于和上面的泉水村合并,現在叫蘭泉村。父親至今仍然稱自己為蘭田村人,對村莊的合并對村名的變更常常氣憤不已。
父親和我們在祖屋舉行了一個莊重的儀式,就是在堂屋正中擺上一張方桌,放上三個菜,點上線香和蠟燭,燒上紙錢,在祖宗神靈前祝賀父親三哥的兒子被錄取為博士研究生。我的三伯父是三年前因病去世,生前托付父親就是希望兒子能夠考取博士研究生,父親舉行這樣的儀式就是告慰他三哥的在天之靈。
這個村子離我很近,又離我很遠。離我很近是我出生在家鄉的鄉醫院,經常陪同父親回到村子看望爺爺、奶奶,在這里過了幾個春節,還在這里度過一個月暑假,在小河里抓過螃蟹捉過小蝦。特別是在這里與玩伴學會了打架,后來讀書才始終立于不敗之地。在奶奶去世前,我即將出國留學,和父親共同為奶奶洗腳,作為臨行前的告別,也從此看不到奶奶了。對于我來說,因為是父親的家鄉,是父親的母親。離我很遠是我的學習我的生活我的成長與這里越來越沒有更多的聯系,對這里的山這里的水這里的人越來越陌生,就是做夢也沒有夢到這里。這是多么復雜的一種情感,或許如父親所說,當我到他現在的年齡,就會有一樣的尋根情節。父親說他當年努力地逃離這個村子,現在卻常常眷戀故園。
當我到了父親現在的年齡,會不會有父親一樣的情節?我想,這是一個哲學命題,或許只有歲月的年輪才能作答。
(作者系湖南省農村發展研究院學術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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