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高原的中北部有一片獨特的自然風光和人文景觀,被譽為鑲嵌在黃色板塊上的“綠色之州”,也稱為“陜西一葉肺”,素有“天然氧吧”的美譽,山下有我曾生活過的小山村。
離開黃龍縣圪臺鄉(xiāng)已經46年,那里留下了我青春時光歲月,隨著時間的推移,退休后的清閑,在那個小山村曾發(fā)生的故事常常在我的腦海里縈繞。今天有幸與陜師大的一行年輕人又回到我插隊的小山莊采訪。一條宜黃公路從村前穿過,一條不知名彎曲、細瘦、幽靜的小河繞村流過,這條不知名的溪水,那潺潺溪流無疑是流淌在全村人身上不可缺少的一條滾熱的血管,祖祖輩輩村里人都是飲著它甘甜、清爽的泉水長大成人。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我從沒有認真研究過這個小山村的起源,為何叫“五門口”村,是不是很久以前由五位姓氏組成的五戶人家,他們卻住在隱蔽的山坳里。對面海拔1200多米的山峰是周圍群山之冠,山頂上曾有一座古廟、萬佛洞和保持完整、宏偉的院落,據說那是上古時代的遺跡,我們女知青膽子小從沒有攀登過,只是男知青覺得好奇曾光顧過。據他們描述洞窟是石頭砌箍而成,走進洞穴中間坐落著一尊碩大的佛像,圓睜著一雙有神、溫和的眼睛注視著遠方,周圍大小佛像幾十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當地老鄉(xiāng)告訴我們:山上叫“和尚窯子村”文革前那里的規(guī)模非常大,居住的窯洞、院落,耕地、人口居多,古廟的藏書也種類繁多,和尚每日生活有條不紊,打坐、念經、練武、擔水、下地,還不時地救濟山下的窮人。文革“破四舊”,是山下一個名叫楊培田的農民領著一伙人將佛廟、佛曇洗劫而光,后來有幾個尼姑居住,山下的老鄉(xiāng)有時候到山上磨面、碾米,互通家長里短。只是將佛洞上面掛著的一口大鐘砸碎,搬了一半掛在山下村邊的一棵老槐樹上,每日就成了全村人上下工的時鐘。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無論是古人,還是現代人都是澤水而居,繁衍生息。我想正是山下這條小河,村子的上空才升起縷縷炊煙。這里林木茂盛,環(huán)境優(yōu)美,空氣清新,涼爽宜人,是消夏避暑的好地方。
我插隊的五門口村,加上知青一共十六戶,六十多口人。王培光是我們村的隊長,中等個子,微黑紅色的臉龐,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神,聲如洪鐘,是一個善良、淳樸、敦厚的山東漢子,他當隊長總是走在前,干在前。清晨天一亮,人們用過早飯,他就敲起村邊那口破鐘后,站在窯背上吆喝人們出工。村里大小事,每天記工分,組織學習都是他的事。在那個大集體時代,村書記和隊長安排的活計,只要一聲令下,人們就自覺聽從,統(tǒng)一行動,統(tǒng)一出工。從沒有人偷懶、耍奸,沒有任何人監(jiān)督,有說有笑,很快融入到勞動中。
農忙時,以春種夏鋤秋收為主,大家熱火朝天地戰(zhàn)斗在田間地頭,從不分你我互幫互助。休息時,隊長和大伯大娘給我們講故事,說笑話,講做人的道理。而我們給他們講大山外面的世界,北京的鼓樓、街市、胡同的建筑風格,京城的各色小吃、風俗、習慣和我們受到的正規(guī)教育,養(yǎng)成的良好風氣。
農閑時,隊里將男女勞力組織起來,填溝造林、劈山修田,山間地頭紅旗招展、歌聲嘹亮、人來車往、塵土飛揚、汗流浹背,說笑聲、嬉鬧聲,一派繁忙,熱鬧的景象。晚飯后,全村人聚集在村委會的一間土坯房里學文化、學文件、念報紙、傳達上級指示、合計村上的大事小事。
到了來年,隊長引領我們將各家各戶的羊、牛、豬圈的糞土挖出來,肩挑車推將一筐筐糞送到田地里,為開春耕作做準備,在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里,生活過的再艱難,大家也從不叫苦和累,從不抱怨,總是淡淡地面對和接受,這種厚實的品格和情懷,在生活細節(jié)中處處能夠感受到。他們總是和我們同心協(xié)力,積極地完成村里安排的任務。累了一天的婆姨們手里拿著針線和一群老漢圍在熱炕上談古論今、天方夜譚、猜謎語、講傳說、家長里短,人們習慣和滿足了這種閑散、自在的田園生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周而復始。這種場景常常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幾十年后的今天,我走進曾熱鬧、留戀的山村,那種縈繞的氣氛不再出現,村里村外一片安靜和孤寂,沒有了往日的氛圍和活力。村里外流人口很多,有點文化和經濟頭腦的年輕人,隨著社會發(fā)展的潮流,早已擋不住外面世界的誘惑,再也不愿意像父輩一樣頭頂烈日,背靠黃土苦苦地掙扎。走出鄉(xiāng)村,離開土地到外面打工,做生意。幾年后發(fā)家致富,變成了城里人,后來又將村里的壯勞力和有點手藝的上了年紀的人也招呼到外面一起闖世界,打拼、發(fā)財,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有的為了孩子的前途和學業(yè),干脆舉家搬到了鎮(zhèn)上、縣城,甚至在市里、省城買了房安家落戶。山坳里人越來越少,有的村莊幾乎變成了“空殼村”,荒涼又安靜,有的村莊偶爾也飄起縷縷炊煙,那只是老弱病殘堅守幾畝薄田,養(yǎng)幾頭牲畜和政策性補貼為生,在故土難離中慢慢等老。
我踏進曾在這里居住過的“知青院”,一位眼神不好的大娘從窯洞門前走過來,仔細地,上下打量著我,在她被風霜侵襲衰弱,滿臉皺紋中我看到了一雙曾經熟悉而又陌生的神情,她就是我們的房東吳大娘。當她認真辨認并能一口喚出我的乳名時,高興地渾身打顫一把抓住我的雙手,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孩子,真的是你嗎?今天能見到你,大娘死了也沒有遺憾了,太想你們這群北京娃了”。大娘連忙叫出她的小孫子:“狗娃,快去叫你劉爺爺,王奶奶到我這里來,告訴他們家里來了貴客,快去!”狗娃一溜煙地跑出院門,一邊跑一邊喊:“爺爺、奶奶,我家來客人了……”
不一會兒,拄著拐杖的劉新義隊長,王大娘,張爺爺,還有和我們同齡胡群的兒子小軍,抱著不滿周歲的女兒也來到我們身邊。大家說笑著回憶起過去大集體和知青在這里的美好時光。這幾位不愿離開村子是因為,他們過不慣城里的生活,看不慣城里人多、車多,空氣污染的環(huán)境。
我問小軍:“你為何留在村里?”
他告訴我:“我沒有文化,只有一身力氣,出外打工經常受氣,掙幾個錢不能養(yǎng)家糊口,僅夠自己的房租和吃飯,也不適應城里緊張的生活。還是回村里自由,我也舍不得咱們村子,舍不得甘甜的河水,更舍不得這片土地,還有這幾位老人需要照顧,這幾年我將荒廢的土地大部分承包了,每年的收成都很好,除了留下的口糧,剩下的全部賣了,手中有了積蓄,我買了手扶拖拉機、脫粒機,還在原來平房的基礎上準備蓋兩層小樓房。”
聽著他的回答,我非常高興和欣慰。連忙說:“小軍村子人少了,春種秋收你一個人怎么能忙得過來。”
他告訴我:“忙起來,我會到鎮(zhèn)上去雇人,工錢很高,他們都愿意來。”
晚飯后,小軍領著我到村里走走看看,走了半個村子不見一個人影,整個山村冷清,悄然寂靜,只有青草的芳香和遠處的狗叫聲和雞鳴聲。說實話,在這里有一種割舍不掉的感情,因為我的青春時光是在這里度過的,對這里的山水,鄉(xiāng)親是永遠不會忘記的,常常想起來是那樣的熟悉和親切!
小軍指著前面的村子告訴我:“那個村子原來有兩位老人居住,不愿和孩子們去城里,因病又無人照顧,前幾年也相繼離世,村子已經荒廢了。”聽了他的講述我心里感到一次次的困惑和失望。
我指著前面的一間草坯房和舊窯洞說:“小軍,那是張支書住過的草房,旁邊是丼大娘住的地方。我們知青鬧矛盾、餓肚子常常跑到這里,支書反復勸說,平息矛盾,丼大娘給我們做好吃的,最后我們都是高興地離開。”
小軍告訴我:“他們都去世很多年,后人已經在縣城、省城安家。偶爾,清明節(jié)回來上墳,清掃一下墓地。”
聽了小軍的一番話,我不由得淚水奪眶而出,那珍貴的時光,珍貴的情親又一次在眼前拂過。
突然,我問小軍“幾十年以后你也老了,干不動了怎么辦?”
小軍望著遠方喃喃地回答:“梅姨,到那時這里沒有人了,我手里也積攢了一些錢,會隨著孩子們背井離鄉(xiāng),去遙遠的地方安家,過另外一種生活。”
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那時候,你忍心離開故土,離開熟悉的山村,離開茂盛的山林和大片土地嗎?”
小軍的回答讓我又一次感到無奈和失望。“梅姨,我也沒有辦法,村里沒有人了,孩子要讀書,我一家人很難堅守。現在山村快消失、荒蕪,人都往集中的區(qū)域轉移,這種趨勢無人可擋。”
是呀,社會進步,經濟發(fā)展,決不能讓大片耕地和曾經建起的農村做代價。這種勢頭也不知道是悲還是喜,我一時語無倫次無法正面解答。
太陽西斜,陽光不再毒辣,汽車沿著彎曲、曾熟悉的山間路面前行,望著即將消失、荒廢、坍塌的小山村,我的心一片空白、冰冷、糾結,一切面貌全非。再也找不到昔日一派繁忙的田園豐收景象和村里羊牛群、雞鳴、狗叫,大人喊、小孩叫動人的生活場面。
延安北京知青
中國鄉(xiāng)村發(fā)現網轉自:微安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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