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秦嶺新作《風雪凌晨的一聲狗叫》
在近幾十年來的中國鄉村社會中,計劃生育無疑是農村常態生活中繞不開的重要話題。從某種角度看,計劃生育不僅與農民構成了一種復雜而特殊的關系,實際上也成為農民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是,除了莫言的長篇小說《蛙》對這一題材有所涉獵外,我們很難在其他文學作品中找到有關計劃生育的其他蛛絲馬跡,天津作家秦嶺的中篇新作《風雪凌晨的一聲狗叫》(載《長城》2016年第4期),以深刻的思考、豐富的信息、巧妙的敘事,滿足了我們的期盼。
小說以計劃生育為背景,和盤托出了農村社會變革時代嚴格節育與鄉村勞動力需求、工作任務與農民抵觸情緒、人口壓力與傳宗接代觀念、各級干部與老百姓之間的種種矛盾。作者把這些矛盾聚焦在風雪凌晨的一聲狗叫上來,做了全方位的立體展示。九十里鋪鄉所有的干部每天的工作就像在鋼絲上跳舞,小心翼翼,而未必有所收獲?!澳孟隆笔中g對象董愛翠,是突擊隊和工作組需要共同完成的攻堅戰??墒牵鳛榭傊笓]的鄉黨委書記邱敦仁在關鍵時候掉了鏈子——大戰在即,他卻莫名其妙地被調虎離山。從全文看,邱敦仁之所以能在計生時代長久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絕非簡單人物,但他身后還有更不簡單的人物,這就是鄉長甄塬良。主帥走了,突擊隊經過大半夜頂風冒雪長途跋涉終于到達目的地,可作為副帥的他在大戰前最關鍵一刻卻偷偷學起了狗叫,引發了全村狗叫的驚濤駭浪,致使孕婦董愛翠借機脫逃。乍一看,甄塬良在蓄意破壞黨的計劃生育工作,然而仔細一想,他也有許多不得已的無奈與尷尬。計劃生育像一張永遠也無法回答完整的考卷,在政策執行、工作方法、靈魂拷問層面,似乎注定不會有滿分,這既是小說的深刻之處,也為讀者的思考提供了非常開闊的疆界。
秦嶺曾說:“輕賤了農民的辯證法,就是輕賤了我們自己”。小說中,人性與靈魂始終被放置在溫度最高、火力最猛的焦點上加以考量。作品一開篇,作家就讓所有的人和事籠罩在計劃生育攻堅戰的“戰火硝煙”里,大大地增強了作品的悲劇性,也為讀者從中解讀人性的博弈與靈魂的考量打開了門戶。懸念疊生,故事環環相扣,“戰爭”步步為營。風雪凌晨的山村,不是林海雪原,卻勝似林海雪原,抓捕一個農村孕婦,竟然用盡了最為周密的戰略戰術,比抓土匪座山雕更讓領導絞盡腦汁。如果說“于無聲處聽驚雷”的一聲狗叫是一個大問號,那么更多的疑團全部體現在各色人等的具體表現上。干部們在甄塬良的帶領下依次拿笤帚疙瘩打了人,誰不打,誰便有通“敵”的嫌疑。趙國花家上演的另一幕更有意思。趙國花為了掩護董愛翠,不僅自己說她跟董愛翠的男人睡覺,連她的丈夫、兒子都同一口徑地也說她在隔壁董愛翠家睡覺。原因只一種——互幫互助,對抗政策。從后續情節中得知,線人鄧友奎也不完全是鄉政府的線人,他同時也是董愛翠的線人。可以說,是全村人,包括全村的狗,抱團結伙保護了董愛翠,耍弄了鄉政府。在這里,工作職責與農民利益、良心堅守與價值取舍、為人處世與世情世風之間的直接沖突,無不考量著每一個人的道德底線、行為方式和行事規則。
近年來,秦嶺的《尋找》《女人和狐貍的一個上午》《借命時代的家鄉》《陰陽界》《流淌在祖院的時光》等鄉村敘事一度受到文壇的關注,主要原因歸結于他一貫的反思精神和敘事技巧?!讹L雪凌晨的一聲狗叫》不僅體現了這一點,而且在題材的提煉和把握上有所延伸,我們不難發現,計劃生育只是作者反映變革時代農村社會最為直接、最為豐富、最為有利的佐料,在鄉村的困頓之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客觀存在而當下文學極少介入的鄉村世界。這是秦嶺的智慧,也為文學如何才能真正關注現實提供了新的途徑。
中國鄉村發現轉自:《中國藝術報》2016年8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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