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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奪先等:鄉村產業的發展韌性與鄉村振興的內生動力——基于散雜居地區民族村落的實地調查

[ 作者:湯奪先?陳艷?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22-04-22 錄入:易永喆 ]

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韌性是指民族鄉村產業在面臨內外環境變動時,借助于當地某些特定的關鍵性要素,維系自身持續發展或創新發展的一種主動解決問題和自我調適的能力。調查發現,M村在產業類型、用工、合作、經營等方面形成獨特的韌性。關系網絡、社會組織、民族文化、治理體系等關鍵性要素,分別呈現出產業發展韌性的生成邏輯。當前,正確引導民族鄉村產業發展韌性,由此激發其內生動力,對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經濟快速發展及鄉村振興具有重要的實踐價值。

問題的提出

鄉村發展關乎民生福祉,更關乎國家的現代化建設。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黨的十九大作出的重大決策部署,也是國家“十四五”規劃的重大舉措。“產業興旺”是鄉村振興的首要任務,是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振興的重中之重。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的關系網絡、社會組織、民族文化、治理體系等是民族鄉村共同富裕道路上不可忽視的關鍵性要素,既可以是推動民族鄉村產業發展的積極因素,也可能成為阻礙民族鄉村經濟社會發展的消極因素。因此,散雜居地區如何借助這些關鍵性要素推動民族鄉村產業快速發展及實現鄉村振興,理應成為學界和當地政府共同關注的重要議題。

學界研究民族鄉村振興的成果主要是關于民族聚居地區的民族鄉村振興,且主要關注民族鄉村振興面臨的問題、路徑及文化振興等方面。關于鄉村振興面臨的問題,研究者指出了民族鄉村空心化、人才流失、治理秩序危機等難題;關于民族鄉村振興的路徑,研究者提出特色村寨振興模式及將內部文化資本與外部市場結合的發展模式,提出不斷整合優秀的少數民族傳統治理資源等,走出一條民族地區鄉村振興的內生路徑;關于民族鄉村文化振興,研究者多聚焦于推動民俗文化產業的發展,認為民族文化對經濟發展具有積極作用,可以充分整合利用各類優勢資源稟賦,走資源型經濟發展模式,通過特色文旅產業帶動當地民族鄉村的經濟發展。但相關研究仍存在不足之處,專門研究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振興及產業振興的成果較少,已有成果學理性不足,多聚焦于問題與對策研究。鑒于此,本文擬以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為研究對象,基于實地調查資料,借鑒相關理論,予以深入探討。

韌性理論可以作為研究鄉村發展的一個非常有解釋力的框架。“韌性”(resilience)又稱“彈性”“恢復力”“抗逆力”等,用以描述各類主體面對外界風險、擾動時所具有的抗壓、恢復和持續發展能力。學界的研究多關注城市韌性與社會韌性等,通常認為:城市韌性指城市系統抵御外界沖擊,實現公共安全、社會秩序和經濟建設等正常運行的能力;社會韌性指維系社會結構和發展的力量與特性。目前,鄉村韌性逐漸受到學界的重視,它指有效處理常態化情境下的鄉村社會問題,確保鄉村善治狀態的能力,聚焦于基礎設施彈性、經濟社會韌性、農村土地韌性等。習近平總書記2020年在利雅得二十國集團領導人第十五峰會上提出“要打造包容性、可持續、有韌性的未來”的理念和舉措,倡議創建可持續的發展模式。本文認為,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韌性指民族鄉村產業在面臨內外環境變動時,借助于當地某些特定的關鍵性要素,維系自身持續發展或創新發展的一種主動解決問題和自我調適的能力。換言之,當前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在內外環境變遷之下充分彰顯出的強大的韌性表征,是當地某些特定的關鍵性要素共同作用的必然結果。

安徽省淮南市現有三個民族鄉,其中L鄉少數民族人口最多,M村是L鄉的回族聚居村落。2020年9月以來,筆者多次走訪M村,與企業主、村干部和村民等廣泛接觸并對他們進行訪談,獲得大量一手資料。調查發現,該村已形成具有民族特色與地域特色的屠宰業、草紙加工業、麻油加工業和水果采摘業,以及規模較小的餐飲業和石材加工業等。支柱產業經濟效益顯著,帶動性較強,呈現良好的持續發展態勢。依據上述分析,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需要具有韌性的社會基礎,即民族鄉村產業發展的韌性需要當地特定的關鍵性要素作為重要支撐。那么,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具有怎樣的韌性表征,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的韌性是如何通過某些特定的關鍵性要素作用而形成的,這兩個問題是本文探討的重心。

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的韌性表征

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除了受鄉村發展共性問題的影響,還受特殊的地理環境、民族文化、民族關系等的影響。調查發現,韌性作為民族鄉村生產空間系統的重要屬性,表征顯著,主要體現在產業類型、勞務用工、產銷合作、經營模式等方面。

內生轉化:民族文化衍生產業發展

文化保護和旅游開發是綠色朝陽產業,二者協同發展會產生顯著的效益,有學者認為二者的協同發展對增強民族鄉村綜合競爭力和可持續發展能力具有指導意義。M村雖然位于當地著名的茅仙洞風景區,但由于政府支持和資金投入有限,其旅游業發展相對滯后,旅游業對其經濟發展的帶動力不足,M村村民因此依托民族文化另外開辟了一條獨特的產業發展路徑。

M村將飲食文化與產業發展相融合,將村民民族身份在市場中的認可度與旺盛的市場需求相結合,帶動生產、運輸、加工、銷售等上下游配套的中小企業,圍繞屠宰業形成了一條較為完整的民族特色產業鏈。村內屠宰業以家庭經營為主,形成了較為明確的分工體系和銷售市場。產品主要銷往周邊城市的批發市場、超市、蘭州拉面店、淮南牛肉湯店、海底撈等處。

祭祀用品生產是該村的另一支柱產業。祭祀用品包括草紙、紙錢、冥幣、紙花、元寶和塔布等。村民利用漢族居民忌諱、回避祭祀用品生產的機會,借助文化的“反向”特點,精準把握市場需求,將祭祀用品生產發展為本村的獨特產業。現在M村有40余家草紙加工廠,產品遠銷四川、陜西等周邊省份,成為重要的草紙批發地之一。

草紙業在安徽省屬于對外輸出產品的行業。我們從紙廠拿到半成品進行二次加工,分包和銷售。大一點的紙廠有一百多人,除了本村居民,還有附近村莊的都會來干活,基本都是回族人。漢族人忌諱,不愿干這個生意。(某草紙廠總經理H,男,43歲,回族,2020年9月17日接受訪談)

M村沒有走文旅結合的發展路徑,而是形成獨特的文化產業發展模式。將民族文化轉化成產業發展的內生動力,充分調動村民的主觀能動性,強化發展意識,進而更好地適應外界環境的變化。這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當地產業發展的韌性。

穩定收入:家庭固定用工與流動臨時用工并存

鄉村振興的主體是人。改革開放后,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市轉移明顯,M村所在的皖北地區也成為重要的勞動力輸出地,空心化導致鄉村發展困難重重。但M村主要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為村民提供了大量固定和靈活的工作崗位,村民較少外出擇業,多留在村內自主經營與就業,收入頗為可觀。其中固定用工具有明顯的代際傳承特點,一般是父母從事某一行業,子女幫忙并繼承、延續。以核心家庭成員為生產勞動力,規模相對較大的企業會長期雇用一定數量的工人,企業主的家庭成員履行管理、監督職能。其優勢是雇工的離職率低,責任心較強,忠誠度較高。

從父輩開始作麻油加工,2013年成立公司。我是老板的姐夫。我家算是入股,主要負責廠里的財務和管理。岳父負責生產。廠里固定員工有五六十人,基本都是本地人。(某麻油加工廠經理Z,男,35歲,回族,2020年9月18日接受訪談)

流動的臨時用工主要是為了滿足產業的季節性發展需求。如屠宰業、草紙業、石材加工業等方面的企業,在清明節、春節等繁忙期訂單量大,用工需求直線上升,工人聚集在這些企業內工作;在淡季時,閑下來的工人會增加企業成本,他們會轉而從事其他工種以獲得收入。勞動力在不同的時期從事不同的工種,形成了“兩棲”或“多棲”務工模式,從而獲得較高的穩定收入。這種模式還具有臨時性與可替代的特征,將工作時間與技術含量低的崗位進行“碎片整理”,使村內老弱病殘婦等群體可以不受時間限制和管制,更好地兼顧家庭與工作。

M村的用工方式是基于村內產業的生產特點和村民的自身需求的勞動力資源配置機制,產業間用工的相互補充,降低了村民長期外出的意愿。城市、鄉鎮區位優勢的拉動,為M村經濟發展留住了勞動力資源,也進一步為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實現鄉村振興留住了人力資源。

隱形聯結:產業經營者縱向和橫向非制度性合作

在工業社會,農村勞動力的非農就業逐漸瓦解了以熟人社會為基礎的人際交往秩序,沖擊著植根于小農經濟高水平、低半徑的傳統信任模式?!班l土社會的信用不是對契約的重視,而是發生于對一種行為的規矩熟悉到不假思索時的可靠性?!盡村產業發展存在著縱橫交織的隱性合作關系,即經營者與工人、經營者與供銷商的隱性合作關系,這種關系是基于個人道德、族群榮辱等觀念形成的一種非制度性約束力。

M村主要由王、趙、閃、孫四大姓氏的人口組成,經營者和工人之間不僅是單純的雇用者與被雇用者的關系,還是由血緣、親緣、地緣聯結的相互信任的熟人關系。多數企業規模較小,用工需求波動,企業和工人形成一種隱性的合作關系,依據行業默認的薪酬標準,記錄工作賬,按期結算薪酬。熟人社會的隱性約束力減少了雙方的糾紛,也使本村企業主獲得穩定而低工資的勞動力。

我家有兩個小孩和老人,我不可能出去打工。在草紙廠干活比較自由,上班時間不固定,三五天不來上班也可以。工資按件結算,干多少給多少。我已經在這里干了十年,都是熟人,一直沒有發生過什么問題。(某草紙廠工人ZWE,女,34歲,回族,2020年9月19日接受訪談)

經營者和供銷商長期從事與本民族風俗習慣相關的行業,擁有穩定的產品供應和銷售群體。在世代經營中雙方形成一種彼此信任的合作關系,依賴村莊內部非制度性的契約精神,以及長期形成的道德觀和誠信準則,在交易過程中先交貨后結款,有時候有預訂與賒欠,將功利性的市場關系變成義利性的。

村莊內先賦的身份角色、熟人關系、面子和聲譽,形成一張微觀權利關系網。每個人既是主體,也是客體;既是權利關系網的受制者,也是受益者。這種隱性聯結在鄉村社會中能夠有效規范產業經營活動和村民行為。

“擦邊球”:緩解用地限制與環保限制的庭院經濟模式

1978年以來,M村經濟發展中的土地使用問題逐漸突顯出來,可用土地較少,因用地指標的限制,許多產業無法擴大規模。另外,M村產業振興與生態振興存在一定的沖突。2014年劃定國家生態保護紅線,M村被劃為特殊保護區域,但該村支柱產業存在一定的環境污染問題,矛盾難以協調。M村村民采取生產空間與生活空間疊置的庭院經濟模式,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產業發展面臨的用地難題和環保難題。

村內大型屠宰戶約30戶,每年春節前多達百戶。他們在自家宅基地上,建設前廠后房的空間格局,把院子當作生產場地,進行家畜的圈養、屠宰、清洗、加工等。村內草紙加工廠租借當地村民的住宅,改裝成加工間或倉儲間,廠房數量較多,且有成熟的工作流程。該村充分利用現有空間條件,已初步形成小型產業鏈,帶動上下游企業發展,甚至出現高端草紙訂制業務和以牛副產品深加工為主的食品公司。不過該村也存在一些產業非規范化運作問題,如:部分屠宰戶經營手續和經營證件不齊全;草紙、紙錢加工缺乏安全保障,未給草紙切割工人購買基本保險。

我除了村委會的工作,還從事牛雜加工。把牛雜收過來直接在院子里加工,有冷藏室儲存收購、加工好的產品。其他屠宰戶還建了牛圈、宰棚、堆積廢料的地溝。(村委會委員WJ,男,41歲,回族,2020年9月18日接受訪談)

當產業用地、環境保護與產業發展之間產生矛盾時,M村采取空間疊置的經濟模式,使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形成了一種彈性的發展樣態。這一方面為村內產業的持續發展找到了一條暫時可行之路,保障村民經濟收入的穩定增長;另一方面充分體現了鄉村社會的制度執行彈性,在不違背國家政策的基礎上,緩解了產業用地、環境保護與產業發展之間的矛盾。

由上述分析可知,M村在推進產業興旺過程中逐漸形成了獨特的經濟面貌。當前鄉村內外部環境變遷是一個不可逆轉的事實,伴隨著社會、經濟、文化、政治環境的不斷更新、變動,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為維持自身的持續發展,其主動應對內外部風險的韌性通過產業發展得以外現。

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韌性的生成邏輯

散雜居地區產業發展形成的韌性表征,從經濟與社會系統相互嵌入的角度看,必須有社會韌性的支持。在狠抓鄉村“五大振興”的背景下,M村的關系網絡、社會組織、民族文化、治理體系等關鍵性要素,分別從機理、主體、載體、方式上呈現出其生成邏輯。

韌性機理:由內到外的關系網絡

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是“知根知底的熟人社會”,村民自出生起就具備了因血緣、親緣、地緣等傳統紐帶形成的關系網絡。在民族鄉村產業的發展中,M村原有的關系網絡力量并未消失,只是經營的鄉土性使得村莊中的社會關系被帶入企業經營、管理乃至分配中。一方面,民族鄉村依賴先賦性因素,讓雇用者與被雇用者雙方形成了穩固的勞動關系,進而使自身的產業發展獲得一定的抗風險能力;另一方面,相對于民族地區鄉村,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更容易與其他族群產生社會交往,形成更大的外部關系網絡。鄉村內部強關系網絡中多是同質信息,凝聚力和“結構等位”都會給網絡結構帶來冗余,即提供相同的網絡利益,而村內務工、經商者與外界頻繁地進行深層次交往交流,獲得大量異質信息,脫離村莊的競爭空間。

有研究者認為,社會資本一直是維持鄉村秩序、整合鄉村資源、保持鄉村有機體自身平衡的主要資源,民族鄉村通過構建由內到外的關系網絡填補結構間隙,進而獲得更多的社會資本。M村產業主體憑借由內到外的關系網絡,即在村莊內部與外部逐步形成的一種聯結緊密、來往頻繁且彼此信任的關系網絡,保障了生產、運輸、銷售、消費等環節的穩定及原材料、半成品、成品、勞動力等生產要素的有序流動,這種關系網絡對于化解當地產業發展中可能出現的矛盾或糾紛,也具有積極的作用。產業發展的根基和條件主要是由內到外的關系網絡,在機理上讓當地產業在面臨內外環境干擾時能夠擁有發展的韌性。

韌性主體:家庭、家族、宗族組織的產業經營

家庭是社會最基本的單位,在產業經營中具有巨大的組織彈性和優勢。M村多以家庭成員分工、相互配合的方式從事產業經營,家庭成員是家庭產業經營的主體,且在集體勞動中分工協作。同時,知識技能、文化傳統、風俗觀念、人際關系等無形資源在家庭產業經營中代際傳遞,直接促成了生產經營資本的積累。換言之,家庭在產業經營中的分工和資本的代際傳遞中擁有充足的彈性空間。以家庭為單位的產業經營方式使各類生產要素組合成一個高效的有機體,家庭的韌性與民族鄉村產業發展高度疊合,產業家族化較為顯著。

同時,以核心家庭為基礎的家族、宗族等親屬關系與產業經營高度融合。在M村,規模較大的企業主要由家族控股,親屬成員參與管理活動,形成以血緣關系為導向的權利和資源分配方式。這種親屬抱團的家族經營模式能夠有效緩解矛盾沖突并形成競爭優勢,從主體上保障產業獲得韌性條件。在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社會基層組織中,宗族組織參與產業經營具有更大的靈活性和開放性,可以及時調整產業發展模式和規則以適應內外環境的變遷,同樣在主體上使產業發展具有堅韌的生命力。以家庭為基礎,由家庭到家族再到宗族,逐漸形成一個產業發展的共同體,這樣的共同體能夠有效抵御外部風險,保障當地產業的持續發展或創新發展。

韌性載體:外顯內隱的文化產業轉化

M村支柱性產業的孵化和成長,別開生面地汲取了民族文化中的商業特性。以市場需求為導向,在充分考慮散雜居地區民族文化與自然資源的基礎上,實現外顯內隱的文化產業轉化,即上述的屠宰業、草紙業等民族文化衍生產業,這既是產業發展韌性的一種表征,也是產業獲得持續發展的集中體現,并由此成為這種韌性的主要載體。

此外,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自身的價值規范、民族傳統、宗教信仰、風俗習慣、村莊權威及其形成的權力文化網絡等關鍵性要素,能夠有效地調控當地一些制度性與社會性資源,最大限度地避免這些資源帶來的風險和擾動。M村經商人員眾多,主要從事與本民族文化相關的衍生產業,在長期生產經營中遵循著約定俗成的鄉規民約、公序良俗、處世價值觀,這些本身就是一種構成性秩序,在鄉村形成了相互信任的生成條件與生成邏輯。在現代市場經濟中,民族文化產業會經歷一定程度的解構或重構,但這種蘊含民族文化要素的產業將持續存在。有研究者認為,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面臨人際交往秩序重構的再適應,應當拓展村民的信任區間,將信任逐步從地域情境中解放出來,使特殊主義的人際信任向普遍主義的系統信任轉型。也就是說,散雜居地區民族文化產業的傳承和轉化既有文化自身要素的維護,也有當地價值規范、民族傳統、普遍信任等關鍵性要素的支撐,從而讓當地產業發展形成獨特的韌性載體,彰顯民族鄉村產業特色及產業發展具有的頑強生命力與適應力。

韌性方式:模糊治理與“三治”體系的運用

M村產業經營主體多是家庭式的小微企業,在市場經營中表現活躍,是村民提高收入和地方政府財政增收的主要渠道,所以當地政府鼓勵和支持其發展。但企業的價值取向往往是追求利潤最大化,面對資源和制度安排的限制,最簡便易行的辦法就是“打擦邊球”。M村產業發展所選擇的空間重疊,很大程度上是在基本制度框架中采用的不易察覺的隱性發展策略,這使產業發展保持充分的活力。國家以“韌性優先”為導向制定政治策略,也讓地方政府和基層組織在產業發展中采取一種“模糊治理術”,即靈活、機動地緩解鄉村產業發展受限的問題。這種模糊治理作為一種關鍵性要素,為鄉村產業發展提供足夠的彈性制度空間,使其有效應對內外部的經濟發展限制,從而適應復雜且不斷變化的發展環境。

詹姆斯·C.斯科特(James C.Scott)認為:“在他們同其他村民的交易中,存在著特殊的互惠準則——人們的道德期待?!狈钦街贫仁青l村彈性治理的內生基礎,它能夠形塑村莊文化認同,生產村莊權威并依托權威的實踐運作形成一種鄉村利益共同體。這種共同體所遵守的倫理規范也是維系鄉村產業發展的社會基礎。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鑒于此,要以法治規范民族鄉村產業發展的剛性要求,以自治實現鄉村產業的利益最大化,以德治擴大鄉村產業的彈性空間。M村產業發展呈現出正式的國家規范與非正式的鄉村禮俗相融合的現象,正是借助于鄉村“三治”相結合的治理體系這一關鍵性要素,產業發展促成價值共識和構建認同體系,從方式上維系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的韌性,真正保障民族鄉村產業的持續發展或創新發展

結語

韌性是一種既柔軟又堅實的武器,是在鄉村振興背景下民族鄉村產業維系自身持續發展或創新發展的能力。通過對安徽省L鄉M村的實地調查發現,鄉村振興背景下該村在產業類型、勞務用工、產銷合作、經營模式等方面形成獨特的韌性,并充分借助當地特定場域中的一些關鍵性要素,如關系網絡、社會組織、民族文化、治理體系等,保障其產業發展的韌性支撐。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韌性的生成是其關鍵性要素在不斷調適中呈現的一種階段性結果。只有順應時代發展潮流,緊緊抓住歷史機遇,不斷創造創新民族鄉村關鍵性要素,尤其是充分利用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獨有的關鍵性要素,才能助推民族鄉村產業發展韌性的不斷增長。

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的韌性充分激發了社會活力和創新動力,對民族鄉村實現產業振興意義重大,但在鄉村振興過程中也要注意避免產業發展的韌性退化成產業發展的“任性”。例如,M村產業發展中的打“擦邊球”和模糊治理,雖在一定程度上為產業持續發展提供了可能性,但從長期規劃和長遠發展來看,是不利于產業振興乃至鄉村振興的。同時,那些從事知識和技術含量較低工作的務工村民,若長期僅在村內勞動力市場流動,難以獲得廣闊的發展空間。此外,以傳統關系為基礎的家族、宗族組織,可能會影響基層政權的有序運行。鑒于此,地方政府在鼓勵和支持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產業發展韌性的同時,也要充分重視一些關鍵性要素可能帶來的負面結果。當前必須正確引導民族鄉村產業發展的韌性,在國家制度、法律允許的范圍內,探索鄉村產業發展韌性生成的現代化路徑,激發鄉村產業發展的內生動力,從而推進我國散雜居地區民族鄉村逐步實現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


(作者湯奪先安徽大學社會與政治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陳艷系安徽大學社會與政治學院碩士生,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西北民族研究》202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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