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現在已經晚上7點了。對于一整天的論壇活動,我們沒有預設太多的發言形式。從大家各自的講座到現在的圓桌會議討論,所有的參與嘉賓都從各自的領域出發,從深入的社會理論研究到長期的鄉村實踐,有很多觀點是針鋒相對的,但這大概也正是鄉建的現狀。”
在華南理工大學建筑學院副教授馮江的總結中,由華中科技大學《新建筑》雜志社主辦的鄉建是一種“轉移”?·2015新建筑論壇(秋季)也落下了帷幕。
12月12日,鄉建是一種“轉移”?·2015新建筑論壇的召集人,華中科技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譚剛毅開場拋出了“為何鄉建?鄉建為誰?誰在鄉建?怎樣鄉建?”四個問題。在三輪演講中,來自上海、廣州、北京等地社會、地理、建筑、規劃等學科的專業人士根據自己多年的研究以及實踐經歷道來對鄉建的反思和建議。有宏觀的局勢剖析,更多的則是微觀的鄉建案例呈現。雖現在自上而下的鄉村改革如火如荼,真正身在一線的鄉建踐行者們愿能重新審視,也自省“鄉建是否為一種轉移”。
論壇精選
關鍵詞:保底
(賀雪峰,華中科技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博導、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
我是做三農研究的,鄉村建設真正的目標應該是要保障農民的基本生產生活的需要。根據現階段的中國社會發展,“美麗鄉村”的計劃是很難在短時間內達到的。這是一個很長遠的目標,現在我們主要是要保底,能夠保底就不錯了。我們鄉村的社會結構、經濟基礎和歐洲以及日本等發達國家的鄉村相差甚遠,所以也不能盲目的追從。
國家在投入資源進行鄉村建設,其主要目的是為持續衰弱凋敝的農村提供基本的公共體系,基本的服務。我這里特別強調是基本的。農民其實不存在鄉愁,他們都希望能夠全家體面進城,在城市體面的完成勞動力生產,他們有的是“城愁”,進不了城他們就返鄉。
有人說農村不夠好,進不了城回不了鄉,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不是為農村提供優越的、高品質的生活條件,而是修護維持農村的基本生產生活秩序,從而為仍然留守鄉村的農民提供可以繼續生活的基本條件,也為進城農民提供可以返鄉的保障。為鄉民提供選擇是十分重要的。
關鍵詞:守護
(王竹,浙江大學建筑工程學院建筑學系教授、院長、博導)
鄉建應該是產業形態、社會形態、空間形態的"異質同構",就順序而言空間形態與風貌應該求其次。
面對鄉建是個復合系統,涉及到自然生態、經濟生產、社會生活、時間周期、類型差異、不同地區……規劃設計應該是有所為有所不為。更多的應該是慧能的激發,而不是智能的濫用。不應該采用程式化的方法全覆蓋所有的鄉村。
從公共服務功能的提升、空間結構的真實還原等方面我們對鄉村的規劃與建設策略與其說是改造,不如更應該是守護與學習(機制與智慧)。就鄉建與規劃設計而言,"未完成"即是"高完成"。
以前鄉村再窮不怕,有鄉紳,有家族,社會結構非常穩定。鄉村有村規民約,是有底線的,而現在鄉村的社會結構徹底解體。
過去了的新農村建設,就空間形態而言,問題太多。熱浪過后的冷思考,更多的不僅僅是我們要做什么,而更應該的是思考我們不應該做什么。……萬萬不能搞亢奮的、運動式、口號式自上而下救世主的指手劃腳的規劃設計。
對于自組織和他組織兩種機制的作用方式,我們更應該關注自組織的積極因素,而避免他組織的消極因素。我們的策略與路徑應該是以問題和目標為導向,而不是以任務和指標為導向。
目前,我們的鄉建試驗是把精力放在如何幫助農民,給農民想辦法做鄉建以及返鄉的路徑,“小美農業實踐”即是運作以1+N為運轉的“基本合作單元”建立城鄉(農戶+居民)互信社群。小規模種植,促進小農增收(每月5000元左右甚至更多)并可復制的社群單元。通過務農增收,吸引部分勞動力特別是青壯年回鄉創業,緩解鄉村衰弱。
在此基礎上,再根據農民的需求,利用自己的知識與技術,自下而上對鄉村建設給予支持和幫助,推動鄉間的“經營與永居”。
關鍵詞:節制
(周凌,南京大學建筑學院教授、建筑學系副主任)
我認為作為建筑師應該思考降低造價,節約成本,保留歷史信息,利用本土技術等問題。目前我對的鄉村建設的反思還有自下而上的鄉建中會出現的各種各樣的脫節現象,比如說經濟建設、文化建筑設計和生產脫節,規劃與生活脫節,居住與生產脫節。我認為鄉村實踐是先于鄉村建設,經營鄉村只要有活力,建造是一方面,另外它的產業和環境也是一方面。
做鄉村的設計和一般的設計不一樣,一是要了解鄉村。鄉村應分為近郊、遠郊、工業型。不同類型的鄉村應該有不同的建造。二是要有節制,盡量做到最低限度的改造。在杭州我們建議把一個本來要拆的房子改造為一個容納了小商店、咖啡館、兒童樂園等的空間。所用的材料就是當地的膠合泥和稻草。房子的改造花費了兩萬元左右,這也是鄉村環保的情況下最低成本。在云南的蘑菇村,我們希望能盡量保持村子的整體風貌,收集并利用當地的水泥材料進行修路,也采用當地的農民施工隊。
另外,第一筆政府的投資恰當使用好了對后面的開展工作是一個很好的支撐。如果指望靠后面類似公益的投入,基礎設施的建設將受到很大的影響。而所有的投入也應該及時反饋到鄉村里,讓村民自己形成一個產業。
關鍵詞:遺產
(羅德胤,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副教授)
根據中國的情況,遺產保護源于民族主義和個體主義的雙驅動。鄉愁即民族主義,政府有義務,理性對待傳統空間的非現代性,儀式與日常,平衡傳統和現代。鄉村度假有大潛力,小資下鄉是大趨勢。激發個體意愿,改變觀念靠事件而不是說教。傳統和現代,個人與集體不是矛盾,而應該是垂直的共生。
我認為遺產保護本質上是文化創意產業,市場是創新土壤。平衡傳統與現代,創造新的需求,創造新的美學。在鄉村遺產中的傳統日常空間中缺少對個體自由的尊重、對現代人精神的滿足。所以在浙江莫干山的一處房屋我們拆掉室內的隔墻,再價值高低格局的搭配,整個空間的流動性與多樣性得到增強。在湖南會同縣高椅村,我們也將一座古宅改建為兒童圖書室,并且引入一批城市很好的少兒繪本書籍。這里也逐漸受到了孩子和大人的喜歡。當孩子們從小在老房子里讀書,他們長大后自然就會保護鄉村遺產,這是一個細水長流的過程。
遺產保護必須要讓它創造的效益高于消耗成本。存在既是合理,改善供給,滿足需求。要產生效益,就要思考經濟規律,要進行供給端的改革,符合居民的日常需要,這樣我們才能獲得更大范圍的支持,使得我們遺產保護行業做的越來越好。
有方專訪
王竹:不能用“救世主”式的態度去“鄉建”
論壇結束后,有方采訪到參與嘉賓之一,浙江大學建筑工程學院建筑學系教授、院長、博導王竹。經過一天的論壇活動,王老師也并未顯出疲意。只是下午講座中的激昂,在采訪時變為了更加柔和的語氣。每一個觀點都擲地有聲,王老師從二十多年前在西安開始的鄉村建設說起。
請問是什么原因讓您開始關注鄉建?
我的鄉建工作分為兩個時期。上世紀九十年代在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工作期間就一直在做關于黃土高原窯洞住區的人居環境研究。這個研究的基礎不僅最后拿到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重點項目,還得到了吳良鏞、齊康等前輩的高度認可與評價。而在2000年,因為種種原因我來到了浙江大學進行教學與科研工作。不管是經濟、社會、氣候,還是技術條件等,長三角的江南和西部地區的差異都非常大。所以這一次的調動是重新起步。所參與的不論是國家或地方政府的項目,以及所帶碩士與博士生的課題等,始終瞄準著鄉建這一領域。
鄉建在人居環境建設上占據了半壁江山。它跟鄉村的文脈、生活、生產,以及建筑領域的地區性,有著緊密的關系。隨著研究不斷的積累,對江南地區的鄉村也有了一定的認識與探索。
過去的鄉建不像現在這么熱,這么受到國家及方方面面的重視。我現在主要研究的就是國內發達地區,鄉村建設快速發展過程中存在的問題。針對這些問題該如何認識并且找到適宜性的技術,特別是針對生態建設的關鍵技術。這些都是我很感興趣的地方。
在做鄉建的二十多年中,遇到過最大的困難是什么?又是如何解決的?
其實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問題。在講座中我也提到,城市建設規模很大,量很多。也許可以從中梳理出很多子系統,然后就某一個問題做研究。鄉村的規模則不大,很多問題是交織在一起而呈現出混沌狀態,所以可能無法按照規范化的、簡單化的、程式化的方式去解決。
在鄉建中遇到的問題也不能只依據空間、規劃或者設計去解決,而是要打組合拳。首先,雖然國家頒布了很多惠農政策,但實際上農村經濟還是缺乏活力的。而資本下鄉則是以利潤為導向,出發點并非農民,從而在鄉建真實層面上的收效甚微。現在我們提出了“小美農業實踐”,幫助農民真正的提高經濟實力,激發、調整村里的產業結構。另外,由于大量村里勞動力、有文化的年輕人的外出,導致鄉村社會結構的消失。逐漸鄉村就變為“空心村”。只留下了老人與兒童。
因此,一定不能急于在建筑的造型或者風貌上去打造新農村。真正的“美麗鄉村”應該是內核品質的提升上。我們也不能自上而下的,用“救世主”式指手劃腳的態度強行去進行鄉建運動。
可以理解為您認為現在的農村也是應該先做好“保底”的工作嗎?如果是,那您認為現在的鄉建可以完成到什么程度的“保底”?
確實應該先做好經濟建設等的基礎工作,重建鄉村的社會結構。但也不好一概而論應該做到何種的程度。我認為鄉建不能一擁而上、不假思索的搞“運動”,然后去完成任務指標。而是應該把問題梳理清楚,一步步的有機更新。
鄉建是一個多學科交叉的綜合項目。您也提到空間應該是承接社會學、農學等的載體。在鄉建中,建筑學是如何與其他學科相關聯的?
這個問題一言難盡。建筑設計最后落實在空間上。空間應該是生活內容的載體。只有激發了生活的活力,再給出相應的空間。只要有人群、有互動,我們才可以去進行空間的布局。而不是先去盲目的劃定一個空間,再去想要在里面做什么。
在論壇中有嘉賓提到鄉村的日常空間缺乏個人自由活動空間而提出了在鄉村開能提供空間多樣性的咖啡館之類的建議。您怎么看待這樣的方式?
這是鄉建的一個方面吧。事實上,咖啡館也是為來旅游的城里人所開,生活在那里的村民是不會時常去喝的。其實根據自身資源情況、與城市的互動關系、距離交通等條件可以適當的開展旅游的,但更多的還是應該關注真正生活在鄉村里的人們的訴求。鄉村不應該僅僅變成城市人的后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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