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錫文訪談錄(續)
我國土地制度的核心是什么
高淵:經過幾千年的變化,你認為農業在中國的地位有沒有發生變化?
陳錫文:有些事對中國來說,幾乎是永恒的。《孟子》里講到諸侯有三寶:“一曰地,二曰糧,三曰人。”至今為止,土地、糧食和農民這三件事,依然是永恒的課題。
當然,現在和過去大不一樣,現在的工商業很發達,以前整個國家經濟基本都來自農業。但不管怎么變,我們國家的農村工作,必須處理好地和糧的關系,要關注這方面的政策與農民的意愿是否吻合。
高淵:“地糧人”這三者關系中,土地使用是否成了關鍵一環?
陳錫文:中國960萬平方公里國土面積,折合144億畝,其中耕地只有18億畝多一點,所占比重就是13%多。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中國雖然幅員遼闊,但適于農耕的土地確實很少。
我看住建部的資料,去年底中國城鎮建成區總面積是11.8萬平方公里。按國家原來的規劃,要求城市建成區每平方公里容納1萬人,近12萬平方公里應該可以放進去12億人。但現在才多少城鎮人口,常住人口連8億都沒到。
當然,農村用地也有毛病。按世界各國的基本規律,農村人口減少了,農村的建設用地就應該退回到自然狀態,有的可以復墾變成耕地,更多的應該恢復為自然生態用地。但在中國有些人的觀念不是這樣,農民走了,他想去占。
有人老是埋怨農民進了城以后,還要保留農村的房和地,但現在不少城里人希望到鄉下買個農民院落,也想兩頭占。這性質不一樣,農民進城后的“兩頭占”是個階段性現象,主要是為留退路,一旦城里待不下去還可以回農村。城里人的“兩頭占”,有些是想過過陶淵明的日子,更多是看好了投資土地是保賺不賠的優質資產。不管是哪種想法,都可能造成農村土地的閑置甚至違規改變用途。
說到底,“地糧人”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保護耕地、保障國家糧食安全、農業產業安全和農民生計安全是我國土地制度的核心。
農村慢一點,是穩定器和壓艙石
高淵:很多人說你是農村問題上的“保守派”。
陳錫文:周其仁講過,幸虧有個陳錫文,因為他在踩“剎車”,不然會有很多借著改革的名義胡來的事情發生。
我承認,這些年來在農村改革上,和那些激進的人相比,我是趨向于保守的。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從下鄉到現在,當農民、讀農業,一直到做農村工作快半個世紀了,一個最深刻的感受是,我國農業發展到現在有上萬年了,相比工商業和城市,農業和農村是個慢變量,不能太快,這是歷史經驗。
古人講“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城市已經快得日新月異了,再把農村也搞得雞飛狗跳的話,這個社會能太平嗎?
所以,城鄉兩者之間,有一個快變量,另外一個就必須把握好,它才能成為一個快速轉型社會的穩定器和壓艙石。
高淵:一直有人評論說,你最保守的地方是農村土地制度改革,是這樣嗎?
陳錫文:很多人說,農村的土地制度改革,不光是農村的事,整個國家的改革似乎就是被壓在這個問題上動不了了,只要一變就全盤皆活了,資本就有出路了。但真的是這樣嗎?
現在都喜歡用西方經濟學理論來研究中國農村問題。據我所知,現在談論農業土地制度的有些知名經濟學家,基本上在國外留學時都沒研究過那里的農村土地問題,而真正在國外讀農業的,反而不大談這個,這是一個很大的反差。還有,西方在農業土地方面的做法,對我們到底合不合適,這又是一個大問題。
高淵:但如果沒有比較大膽的試驗,農村改革會不會停滯?
陳錫文:改革要涉及很多人的利益,這是社會試驗,跟實驗室不一樣。
1986年,我們到安徽阜陽去搞改革試驗區。去之前,杜潤生就跟我講,試驗無所謂什么成功失敗,成功了固然是好事,如果不成功,知道此路不通也是好事,所以你們試驗只要有結果,回來我都給你們慶功。
杜老接著話鋒一轉:“不過我跟你講,你陳錫文帶人到那兒去搞試驗,失敗了回來,沒問題。但是,你對當地老百姓得負責任,人家把身家性命搭進去了,你要讓他們受了損失,你可能就回不來了。”現在的試驗其實也是這樣。
農業的成功與憂患
高淵:你認為當前中國農業最大的隱憂是什么?
陳錫文:坦率地說,最擔心的是今后在糧食上出問題。
從總量上看,我們每年還缺五六百億斤糧,所以進口是必然的。但問題是,去年進了2500億斤,遠超我們的缺口。為什么,因為大豆缺得太多,大豆就進了1600億斤,大豆的缺口填補平了,別的糧食品種肯定就多了。
這說明,我們糧食生產的結構性問題很大,還有質量和食品安全問題。農村改革近40年來,至少有過兩次大的糧食供過于求,但都是說沒就沒了,再要把產量恢復上來,那就要用牛勁了。
高淵:這些年來,農業最成功地方在哪里?
陳錫文:這30多年來,我們最成功的一條是,在土地問題上沒有出過大的偏差。在糧食政策上,雖然起起伏伏,但總體是通過增加農民收入,來調動農民生產糧食的積極性。
土地規模經營,現在成效不小。農業部最新的統計,農戶家庭承包的土地經營權流轉面積已經超過了1/3,有7000多萬戶或多或少的流轉出了承包土地的經營權。
目前全國經營50畝以上土地的農戶有350萬戶,一共經營了3.5億畝,平均一戶100畝地。這應該說非常不簡單,差不多得把10戶人家的地集中到1戶。不過跟國際上比還是差距很大,那些新大陸國家,一個家庭農場動輒一兩萬畝地。
之所以農業要規模經營,就是要提高效率。我們地少人多,土地的規模經營很困難,但也有辦法破解。
我到黑龍江、吉林去看,當地用的農業機械很先進,有的是在美國剛剛上市,我們就用上了,比美國農民還早。這靠的就是向更多的農戶提供社會化服務。比如說,我們一年大概種植3.5億畝麥子,麥收的機械化率在92%以上。當然不是92%的農戶都去買收割機,他們是花錢買的服務,推動了農機的跨區作業,使小規模的農業經營也能分享大機械的效率。
我再說件事,現在讓全世界都很驚嘆,就是中國農業在使用無人機方面是世界絕對領先的,無論是使用量和技術水平都沒有別的國家可以跟我們比。你說一家一戶就這么一點地,你買無人機干嘛?買的人一定想好了,我是給大家提供服務的,這樣才能發展起來。
這是農民的新創造。我跑了很多國家,這么大規模的農業社會化服務沒見過,他們基本上是在流通和加工環節提供服務。像韓國和日本,不能說他們的技術裝備水平低,但都是自顧自的,一家一戶購買了成套的農業機械,結果大量閑置,成本極高。
所以說,在我國國情下光靠土地規模經營還不能解決全部問題,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讓農民放棄土地經營權,他們會有很多后顧之憂。應該是愿意流轉土地經營權的就流轉,不愿意流轉的,可以創造條件,讓他們共享現代技術裝備的社會化服務。
農村問題的四個關鍵
高淵:能否梳理一下,中國農村問題現在遇到的關鍵瓶頸是哪幾個?
陳錫文:我想主要是四個。首先就是糧食供求,供求波動是一個短期問題,會隨著經濟形勢的變化和政策的調整而不斷變化。
第二是農業要現代化。總書記也講了,一方面規模經營是現代農業的基礎,但另一方面,要改變我們現在分散粗放的農業經營方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有條件,也需要有時間。在這個問題上,我們要有足夠的歷史耐心。
第三個問題,即使中國城鎮化率達到70%,農村至少還有4億多人。這是不得了的數字,未來的農民和城市到底是什么關系,怎么讓農民在農村生活得更好,都是非常重要的問題。
最后一個就是基本制度問題,對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農民的財產權利問題要講清楚,什么是必須保護的,什么是不能允許做的,深化改革的方向、目標和基本要求是什么。在這個階段很重要的,就是要把什么是農村集體經濟講清楚。
高淵:你覺得農村改革寧可慢一點,必須想明白再做?
陳錫文:這四個關鍵問題,如果回答不好就不能瞎來。有人說我保守,我無非就是覺得,一定要想明白了再干,所謂“謀定而后動”。朝令夕改,就會出大問題,農村工作必須踏實穩當一點。
中國農民是什么人
高淵:這輩子一直在跟農民打交道,對農民有什么樣的感情?
陳錫文:農民也在變,尤其是他們進城和資本下鄉后,帶來的變化是很深刻的。但總的一條,中國農民的本質是純樸、善良、大度、吃苦耐勞和執著的,這種品格非常了不起。
從這個意義來講,他們不僅在物質上成為社會存在和發展的基石,更重要的是從精神層面上,在很長時間內對中國人的價值觀念、倫理道德等,起到了定位作用。
現在媒體經常討論文化缺失、道德水準下降、人心不古等。班固說孔子講過一句話:禮失求諸野。就是在廟堂之上、市井之中,很多禮制、禮儀都被人忘記了、拋棄了,但到鄉下去就還能找得到。這說明,自古以來,農村對傳統文化道德的保存和守護要強于城市。
高淵:農民身上最寶貴的東西是什么?
陳錫文:中國農民祖祖輩輩種地打糧,他們是知道感恩的。因為地不是他創造的,糧也不完全是他創造的,但有了地和糧,他才能生活,才可能生活得更好。
農民是中國社會最懂得感恩的階層,質樸、勤懇、誠實等性格都和這一條有關。現在的問題是,社會的價值取向不能把這些給泯滅了,我們制定制度和政策要把握好導向。
農民保留的那些最傳統的東西,是做人最需要的。懂得了感恩,才知道敬畏,才知道應該限制自己的哪些行為,不然就會放縱。
整個經濟社會都在發展變化,農民的意識、觀念、要求也不可能不發生變化。但是,令我感動的是,依靠自己的辛勤勞動來創造自己的幸福生活,這仍然是絕大多數農民的信念。
高淵:這就是為什么你要做一輩子農村工作?
陳錫文:我做農村工作這么多年,始終要求自己去了解真實情況,這樣才會有切身感受,才知道在干什么,為什么干,為誰而干。我的內心深處一直有個強烈的愿望,就是想多做一些對的事情,讓農民過上更好的日子。
“18億畝紅線”不需要討論
高淵:前幾年,“18億畝耕地紅線”曾引發不小爭議。這條紅線是什么時候提出來的?
陳錫文:那是2003年,在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的決定里提出來的。但在之前,也提過“最嚴格的耕地保護制度”。
那年全國耕地總面積是18.23億畝,而工業化、城鎮化是一定要占地的,在1998年修改的《土地管理法》中就已經提出了“占補平衡”,哪里的建設占用了耕地,必須在別的地方補出來。
高淵:當時不少人反對這條紅線,爭議的焦點在哪里?
陳錫文:我跟反對“18億畝紅線”的人有過討論,我發現他們的經濟學理論功底非常深厚,但對農業基本不懂。我們討論的結果是,我目瞪口呆,他們也目瞪口呆。
比如,他們認為這個“18億畝”是拍腦袋拍出來的。我說憑什么這么講?他們就給我算賬,說1畝地如果產糧800斤,18億畝地產的糧食,全國人民根本吃不了這么多。
我說,你們到底了不了解農業?必須知道,有的地方是一年兩季,有的是一年三季,所以每年農作物的播種面積其實是24億畝。而24億畝里,每年種糧食的面積大概是16億畝到17億畝,最多的時候到過18多億畝,現在是17億畝以下。還有七八億畝地干什么的?要吃菜,要吃油,還要吃水果啊。他們根本不懂播種面積這個概念。
所以我一直認為,爭論可以,但前提是你必須先弄懂,對不懂的事最好不要講。
有的經濟學家說我們少種點糧,國際市場的糧食很便宜。
經濟學家都在談效率,農業當然也要講效率,但必須考慮到,像中國這樣的大國,如果糧食大多靠進口,農業這個產業會不會衰弱?如果農業衰弱了,會帶來什么結果?中國還有幾億農民,如果大家都吃進口糧,農民的生計怎么辦?
在我看來,糧食安全、產業安全和農民生計安全,是必須保障的,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高淵:這兩年到底進口了多少糧食?
陳錫文:前年進口的糧食是2500億斤,而國內實際產量是1.23萬億斤,進口已經占了五分之一,這個量還少嗎?世界上大概沒有哪個大國的糧食進口到這個程度。
更重要的是,要考慮全球有多大的供給量。有的經濟學家說,我們的需求上來了,外國的供給就會跟上來,他們還可以開墾土地。我說,是有這個可能,但肯定需要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中國如果大幅度增加進口,國際糧價就會暴漲,那“中國威脅論”就一定會有市場。
現在,一年全球出口的谷物大約3.5億噸,就是7000億斤。全球出口大豆是1億噸多一點,我們去年已經進口了8391萬噸,全球大豆出口量的三分之二是中國買的。
現在中國的糧食在國際市場上沒有競爭力,這是事實。回過頭來看,中國糧價,包括大豆價格,持續大幅度高于國際市場,實際是從2012年開始的,以前沒有過。
是不是中國的農業成本突然升高,競爭力突然沒有了?也沒這么簡單,這里面有我們自己的因素,比如從2008年以后,不斷提高糧食最低收購價、臨時收儲價,每年都在提,而且成本也確實提高了。但成本主要是土地、資金和勞動力價格的快速上升,農業是受害的。
另外還要看到,2012年后全球糧食價格暴跌,原因是世界經濟還沒有復蘇,需求不足。現在不僅是中國農民受煎熬,其實全世界農民都一樣。但國際糧食價格不會永遠在低位徘徊,這是肯定的。
同時,還有人民幣匯率以及石油價格持續下跌的原因。油價一跌,以前高油價時出現的生物質能源就搞不了,沒必要再用玉米轉化燃料酒精,國際糧食市場上的玉米供給就增加了,價格也下來了。然后就是運價下跌,現在從美國墨西哥灣運糧到廣州黃埔港,運價大概每噸40美元。而國際油價在每桶140多美元時,運價得120美元以上。
但這些問題都不會成為常態,物極必反。所以我們制定政策時,一定要清醒,不能看到國際糧價低于國內,就過度進口,削弱了自己的糧食生產能力。
高淵:這么說,“18億畝紅線”完全沒有討論余地?
陳錫文:我覺得,這件事無需再討論。
很多人不清楚,現在的18億畝耕地是一個什么狀況?這里面,水田有4.9億畝,水澆地有4.3億畝,加起來9.2億多畝。剩下的那一半大多是山地和丘陵,就是“望天地”,有雨就收,沒雨拉倒。在這些土地上生活的農民,他們能養活自己,就是對國家的貢獻。
現在的關鍵是,那9.2億畝水田和水澆地生產了全國70%的糧食和90%的經濟作物,決不能再減少。但也正是這些地,最容易被房地產和工業開發占用,因為都是平整的好地。那些山地和丘陵,因為開發成本高,反而很少有人去占用。
從這個角度講,形勢很嚴峻。我們的水資源越來越少,水田占了是補不上的,因為沒有水源。
“農民進城”停滯了嗎
高淵:以前有過一個共識:中國農村要發展,關鍵是減少農民。這句話放在現在,還有道理嗎?
陳錫文:現在看來,至少新的情況又出現了,城里短時期內未必吸收得了這么多人。
有個統計,前年外出農民工只增長了0.4%,63萬人,去年只增加0.3%,50萬人。要知道,外出農民工總量是1.7億人,這幾十萬人的增加是微乎其微,實際上就是處于停滯狀態。
主要是因為城市經濟結構在調整,吸納新增農民工的能力在下降。同時也因為農村的基礎設施建設、基本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都得到了加強。因此,現在不少農民并不覺得進城就一定好。我來了當二等公民,還要受歧視,我干嗎要來?
高淵:應該繼續鼓勵農民進城嗎?
陳錫文:現在有人感慨,一邊在說要推進農民變市民,一邊又說要鼓勵農民工返鄉創業,到底想怎么做?
關鍵是一定要把問題想清楚,未來中國城鄉人口究竟如何布局,產業結構到底怎么調?如果不想清楚就盲目鼓勵農民變市民,是要出問題的。總書記講過,在人口城鎮化問題上,我們要有足夠的歷史耐心。我覺得,當前最關鍵一條是建立基本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體系,盡可能做到城鄉均等,這樣就給了農民自主選擇權,愿意進城就進城,不愿進城的生活在農村也挺好。
意義非凡的“一號文件”
高淵:從上世紀80年代起,你就參與中央關于農村工作的文件起草。這么多農村問題文件中,你對其中哪幾個印象特別深?
陳錫文:如果是由中央全會通過的農村工作文件,我對其中四個印象深刻。第一個是十一屆三中全會通過的決定。現在一講起十一屆三中全會,都講的是那屆全會撥亂反正的重大意義,這都是對的,但全會的成果落實在什么地方呢?就落在《中共中央關于加快農業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上。我們不能忘了,三中全會通過的決定是關于加快農村發展的,而且當時這個《決定》是原則通過,現在找資料一般找不到,而是到了四中全會時才正式通過。
第二個是十三屆八中全會通過的決定,是在1991年底,明確了以家庭承包經營為基礎、統分結合的雙層經營體制,是我國鄉村集體經濟的基本經營制度。這句話后來上了《憲法》。
第三個是1998年的十五屆三中全會上,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農業農村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從理論層次上闡述了,為什么農業主要應當由家庭來經營。因為農業有特殊性,不是家庭經營選擇農業,而是農業由家庭這種組織形式來經營,是最有效的。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理論。這個決定還提出了要抓緊制定相關法律,賦予農民長期而有保障的土地使用權。由此催生了《農村土地承包法》的誕生。
第四個是2008年的十七屆三中全會,通過了 《關于推進農村改革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這是非常有意義的一件事,把未來農村改革要推進的制度框架建立起來了,我們叫“六大制度”,就是基本經營制度、土地制度、國家對農業的支持保護制度、農村的金融制度、城鄉發展一體化的制度以及農村基層社會的民主管理制度。
我覺得農村要解決的問題,現在也還跳不出這“六大制度”。當然,如果說要更完善一點,把“金融制度”擴展為“市場制度”就更全面一些。但當初這樣寫,可見金融對農業的服務太弱了,所以要專門把金融提出來。
高淵:在這么多年的“一號文件”中,又有哪幾個意義不同尋常?
陳錫文:在“一號文件”和中央發出的其它農村工作文件中,有幾個意義非常大。第一個是1983年的“一號文件”。上一年的1982年“一號文件”中肯定了多種形式的生產責任制都是社會主義的。這里暗含著什么意思呢?我的理解,是多多少少有點弱化包產到戶或者不提包干到戶,鳳陽小崗村的實踐就沒提,因為爭論很大。而1983年的“一號文件”,明確提出“聯產承包的責任制是黨領導下的人民的偉大創造”。文件中還有一句話也非常重要,“這是馬克思主義農業合作制理論在中國農村的最新實踐。”那就一錘定音了,別再爭了。
第二個是1984年的“一號文件”,提出了土地的承包期不應短于15年,農民從那時記住了15年不變。現在回過頭去看,我還是覺得這個文件非常有意義。它主要有三層意思,從現在來看,實際上農村的很多變化還是圍繞這三層意思,一個是穩定土地承包經營權,第二個允許流轉經營權,第三個是農業人口逐步城鎮化。
再往后,1993年的“十一號文件”,進一步提出15年承包期到期后再延長30年。實際上就為農民土地承包經營權是用益物權奠定了基礎。
每一個“一號文件”都有它特定的背景和特定要解決的問題,因此都很重要。但“一號文件”的重要性不僅僅在于它自身,要知道它的依據是么?“一號文件”的依據主要是黨代會的報告和中央全會的決定,“一號文件”的作用就是要把黨代會報告和全會決定的精神在“三農”工作中貫徹好、落實好。當然,“一號文件”要解決當前“三農”工作中最突出的矛盾和問題,因此要出臺具體的政策。來源:解放日報
(作者:解放日報首席記者)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中國社會科學網 2017年04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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