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我國經濟增長進入新常態，農民工返鄉的規模和速度都明顯提高。如何實現大規模的返鄉農民工順利就業成為當地必須面對的問題，同時，外出務工積累了一定資金、經驗和人脈的返鄉農民工也可以為當地發展注入活力。黨中央、國務院對于農民工返鄉創業也寄予厚望，出臺了《關于支持農民工等人員返鄉創業的意見》等一系列支持政策。
那么，返鄉農民工創業的現狀如何？這些創業具有哪些新特征？ 現有的返鄉創業政策是否發揮了作用以及需要采取哪些政策支持或進行政策調整？都是非常值得回答的問題。本文通過田野調查，總結和歸納返鄉農民工創業的現狀、意愿以及存在的問題， 期望為完善農民工返鄉創業政策提供決策依據。
本文對于返鄉農民工創業進行了較為寬泛的界定。除了一般意義上的外出務工農民工返回戶籍所在地縣城（或鄉鎮）創辦工商企業的活動以外，文章將外出務工農民工返回戶籍所在地村莊創辦工商企業，以及從事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的活動都納入創業的范圍。研究數據來自2017年5月-9月對中部勞動力大省兩個村的整村全戶調查。具體調查方式為入戶面對面的問卷訪談，共獲得247個返鄉農民工調查樣本。
本文對于返鄉農民工創業的考察包括兩個部分。一部分是已經創業的返鄉農民工（這又包括兩部分，即在外創業的返鄉再創業和在外務工返鄉后新創業）行為的考察，另一部分是有創業意愿的返鄉農民工行為的考察。
一、返鄉農民工創業的現狀和問題
1.返鄉農民工創業并未形成主流，還是以就業為主。
在247位返鄉農民工中， 已經創業的有42人，占返鄉農民工總數的17%。其中，再創業返鄉農民工占已經創業返鄉農民工總數的23.53%，2012年以后這一比例為26.32%。
比較這兩類返鄉后創業農民工的特征可以發現： （ 1 ） 再創業返鄉農民工的受教育程度高于新創業返鄉農民工； （ 2 ） 再創業返鄉農民工全部都從事過農業生產，而新創業返鄉農民工的這一比例僅占七成； （ 3 ） 再創業返鄉農民工擁有其他非農手藝的比重高于新創業返鄉農民工；（ 4 ） 再創業返鄉農民工對自身健康狀況的評價低于新創業返鄉農民工，這與再創業返鄉農民工的平均年齡高于后者有關。
以上特征表明，除了健康狀況以外，再創業返鄉農民工的人力資本素質要高于新創業返鄉農民工，較高的人力資本應該是他們在外出期間實現創業的重要因素。
2.返鄉農民工創業體現出三個鮮明特征。
一是在外創業經歷是返鄉農民工創業的重要原因，主動返鄉創業的比重很低。返鄉農民工選擇創業的首要原因是“以前從事過”， 占21.43%；還有9.52%是因為“回來之前家里就有人干”，以上兩者合計占30.95%，這樣的經歷顯然降低了進入的門檻，對于返鄉農民工創業有正向作用。“看到別人經營收益好”也是返鄉農民工創業的重要動機，占21.43%，這也在一定程度上體現出農民工創業存在一定的盲目性。
但是，“受到政府的政策鼓勵”主動返鄉創業的僅占2.56%。2012年以后返鄉的農民工創業動機更加集中，“以前從事過”（包括回來前家里有人干）， “看到別人經營收益好”所占比重進一步提升，合計占55%以上。
二是返鄉農民工創業以勞動密集型傳統產業為主，農業依然是創業的重要領域。返鄉農民工創業的產業和行業分布非常分散，創業的項目大部分屬于勞動密集型傳統產業，農業依然是創業的重要產業。這反映了農民工返鄉創業受到自身技能素質的制約，多數選擇了技術含量較低、對教育程度要求相對不高的勞動密集型產業。
2012 年以后返鄉農民工創業的產業結構有所不同。建筑、運輸領域創業的比重明顯提高，從7.30%提高到14.29%；與此同時，商店零售的比重則明顯下降，大約降低10個百分點。特別需要指出的是，種植養殖在創業項目中的比重進一步提升，達到38.10%，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在當前返鄉農民工創業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三是返鄉農民工創業與外出務工職業的關聯度較小。農民工外出務工、經商的經歷，特別是過去從事的職業以及專業技術的積累，都是返鄉農民工創業的優勢條件。但是從調查結果來看，只有23.81%的返鄉農民工創業所從事的職業與其外出務工所從事的職業一致或相關，其中僅4.76%的返鄉農民工創業和外出務工的職業完全一致，有19.05%的返鄉農民工創業和外出務工的職業相關。有9.52%的返鄉農民工是回歸了外出前的職業。而66.67%的返鄉農民工從事的是全新的職業。
2012年以后返鄉的農民工創業所從事的職業與外出務工職業的關聯度上升， 其中與外出務工職業相關的提高了接近10個百分點，完全是新職業的則下降了大約5個百分點。由于返鄉創業與外出務工、創業職業的關聯度較低，因此，創業具有一定的風險。
3 . 對于返鄉農民工創業的條件，資金、技術、勞動力等生產要素還有待加強，政府的政策支持覆蓋面較小。
首先，返鄉農民工創業的投資規模較小，而且以自我積累為主，正規金融的支持力度有限。大部分返鄉農民工創業初始投資的規模都不是很大，平均約為10 萬元，63%的初始投資規模在5萬元以下。這與返鄉創業的行業集中于勞動密集型傳統產業有關， 相對而言，農業適度規模經營活動的初始投資規模較大，初始投資10萬、30萬元的樣本中，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的占了2/3。2012 年以后返鄉農民工創業的投資規模明顯上升，平均規模接近18萬元。初始投資規模在5 萬元以下的約占33.33%，投資規模在20萬元以上的達到35%左右，這與創業領域向種養業和運輸業轉移相關。
大約3/4的返鄉農民工創業都有自我積累的資金，而且35%的返鄉農民工完全依靠自我積累； 與此同時，還有約1/4的返鄉農民工創業時沒有任何自我積累，其中完全依靠家里資助、親朋借貸和高利貸的分別占6.9%、13.79% 和3.45%。顯然，完全通過高利貸進行初始投資風險是非常大的。通過銀行或者信用社獲得資金的返鄉農民工數量很少，僅占10.26%，這表明正規金融機構在返鄉農民工創業中發揮的作用有限。
但是，2012年以后返鄉農民工創業初始投資的來源結構有所變化。其中從銀行或信用社獲得貸款的比重上升1 倍以上， 達到23.08%；同時，沒有人通過高利貸獲得貸款。正規金融對高利貸的替代作用有所顯現。
其次，返鄉農民工創業有相當大部分沒有技術。以前外出務工學習（2 6 . 3 2 %）和回來后新學（2 3 . 6 8 %）是返鄉農民工創業的主要技術來源途徑；另外，還有大約11%的技術來自家傳的手藝。26.32%的返鄉農民工創業沒有技術。
再次，返鄉農民工創業雇人的比重不高，以自雇創業為主。調查發現，返鄉農民工創業雇人的約為23.68%，其余均為自雇創業。另外，據返鄉創業農民工普遍反映，當地不存在雇傭不到合適勞動力的問題。長期以來，農村年輕的、受過教育的勞動力多數外出務工，在家務農留守的多是老弱病殘或婦女兒童，導致很多勞動力流出地勞動力短缺。但是，此次調查沒有遇到這樣的情形，93.33%的創業者認為比較容易雇到合適的勞動力。自雇創業比例高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返鄉農民工創業能力上的缺陷以及創業資源的不足。
最后，多數返鄉農民工創業沒有享受到政策支持。調查結果顯示，84.62%的返鄉農民工創業沒有享受到政策支持。地方政府雖然制定有許多鼓勵農民工返鄉創業的扶持政策，但依然有很多人并未享受到政策支持，原因是多方面的，既有政策設計上的一些缺陷（例如享受政府扶持基金的條件較為苛刻），也有政策宣傳上的問題。
在調查中，一些從事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的創業者反映并不知道有什么優惠扶持政策；還有一些創業者受慣性思維的影響，例如，一些人即使知道有優惠政策，卻不去爭取，只是因為聽說條件較高以及別人以往的經歷（例如貸款難）。最重要的原因是，當地制定的支持農民工返鄉創業的政策主要瞄準產業園和產業聚集區，導致大多數分散在創業（產業）園之外，規模較小的返鄉農民工無法享受到政策支持。
4.已經創業的返鄉農民工未來繼續創業的意愿相對較高，但是大多數沒有擴大經營規模和范圍的計劃。已經創業的返鄉農民工未來繼續創業比例高達94.74%，并且有89.74%選擇“長期從事目前的職業”。有56%的返鄉創業農民工選擇保持現狀，有33%選擇擴大經營規模；只有8%的人選擇同時擴大經營規模和經營范圍。
大多數返鄉農民工沒有擴大規模和經營范圍的計劃，一方面可能與其資金制約有關，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返鄉農民工的創業行為較為保守。計劃擴大規模和經營范圍的返鄉農民工當中， 大約80%的需要增加投資，而且需要通過貸款來完成。對于貸款的來源，返鄉創業的農民工最期望的途徑依次是信用社（31.25%）、商業銀行（25%）、政府貸款項目和親朋好友（均為12.5%），其他途徑的占了18.75%。
對于他們期望的貸款期限，大多數人希望在2年以上。而對于可以接受的貸款條件，大約53.33%的人選擇信用貸款；33.33%的人選擇信用擔保， 只有13.33%的人可以接受抵押或者質押。對于抵押或質押的標的，62.5%的人希望是房子；25%的人希望是土地經營權。
5.已經創業的返鄉農民工現階段面臨的首要問題是資金不足。大約有75.76%的已經創業返鄉農民工這么認為，其中69.7%的已經創業返鄉農民工認為資金不足是主要問題，另有6.06%的已經創業返鄉農民工同時選擇了資金和技術問題。總體來看，已經創業返鄉農民工普遍沒有把技術作為創業中的問題，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返鄉農民工的創業層級較低，技術需求還沒有成為他們的現實選擇。
事實上，為了推動返鄉農民工創業，當地專門出臺了支持農民工返鄉創業的政策文件，其中明確提出加大創業擔保貸款支持力度。而資金不足成為農民工返鄉創業的首要問題， 說明政府的金融支持力度還有待進一步加強，除了增加貸款額度，還要進一步降低申請門檻，提高服務質量，真正使政府的金融支持政策在返鄉農民工創業中發揮作用。
例如，當地用于返鄉農民工創業有大眾創業扶持資金政策（財政貼息小額擔保貸款，不超過10萬元），申請條件較為嚴格。一是需要財政全額單位公職人員擔保，且擔保人沒有擔保過貸款；二是申請人及其家人沒有擔保貸款記錄，即使貸款已經償還也不能申請。在如此嚴苛的申請條件下，造成的結果是一方面返鄉農民工很難獲得資金支持，另一方面扶持基金難以充分發揮作用。
二、未創業返鄉農民工的創業意愿及存在問題
1 . 未創業農民工中約1 / 4 有創業意愿。在247位返鄉農民工中， 有202人未創業， 這部分人中有創業意愿的為52人，占未創業返鄉農民工總數的25.74%。2012年以后返鄉的143位農民工中有創業意愿的38人，占未創業返鄉農民工總數的26.57%，略高于2012年以前未創業返鄉農民工的創業意愿。
2.有創業意愿的返鄉農民工計劃創業的領域集中在傳統第三產業。有創業意愿的返鄉農民工當中，大約有46.15%的人已經有規劃好的創業項目。這些創業項目主要處于傳統產業領域，但與已經創業的項目有所不同。其中大約25% 計劃開展商品零售活動，20.83% 的人計劃從事餐飲業，這是最大的兩類產業。有16.67%的人計劃從事養殖業，但無人選擇從事種植業。調查結果顯示，有創業意愿返鄉農民工計劃創業的形式傾向于選擇家庭經營，這一比例占71.4%。有22.4%的人選擇合伙經營這一模式；而選擇注冊企業方式的只有6.1%。
3 . 有創業意愿的返鄉農民工創業面臨的主要問題依然指向資金。有創業意愿返鄉農民工認為創業面臨的首要問題是資金短缺， 占89.80%。認為缺技術和缺好創業項目的比重也較高，分別為30.61%和24.49%。與其面臨的問題相對應，有創業意愿返鄉農民工創業需求最高的政策是“ 放寬貸款條件， 提供金融支持”，這一比重達到72.92%。其次是對技能培訓和市場信息的需求，而對于稅收減免和用地限制放松的需求較低。
三、主要結論及政策建議
針對當前返鄉農民工創業的現狀和問題， 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首先，拓寬融資渠道，為農民工返鄉創業提供金融支持。一是農村金融服務機構要加大對農民工返鄉創業的信貸支持力度， 要明確將“取之于農”的存款按照一定投放比例“用之于農”。鼓勵金融創新，進一步擴大新型農村金融機構試點，探索引導民間融資，地方政府根據各地的具體實際情況，改進返鄉農民工創業公共財政基金的運行方式，對不同行業的創業者和不同發展階段的創業活動給予有針對性的財政與信貸支持。
二是推行返鄉創業貸款貼息制度，重點對返鄉農民工創業的貸款給予貼息，對返鄉農民工從事的農業適度規模經營或者農業產業化活動，適當降低貼息審批條件， 優先給予貼息。對返鄉農民工在貧困地區進行的創業活動，符合扶貧貸款貼息條件的，優先給予扶貧項目貸款貼息。
三是拓展農村信用卡業務，解決返鄉農民工創業短期資金周轉需求。四是在城市建立農民工信用體系，將農民工在城市就業生活的微觀行為轉化成可計量的信用程度，為返鄉農民工創業貸款申請和發放提供可靠的依據，進而降低門檻提并提高授信額度。
其次，開展“量身定做”式的培訓，提高返鄉農民工的創業技能和創業水平。返鄉創業以勞動密集型傳統產業為主，而且存在很大的盲目性，反映了返鄉農民工自身技能素質較低，同時大部分返鄉農民工不具備創業所需的人力資本。這就要求政府部門需要針對有創業意愿的返鄉農民工進行“量身定做”式的培訓。
在培訓內容上， 可根據市場需求、返鄉農民工的資源特征等開展培訓，重點培養其創業機會識別能力、風險抵御能力和經營能力；在培訓方式上，可以采取集中培訓和專業培訓相結合的方式，組織由經貿、商業、金融等方面的專家及創業成功的典型對返鄉農民工創業過程中遇到難題的提供實際的指導。
再次，以產業集聚帶動返鄉農民工創業。2015年國家發改委等十部門印發的《關于結合新型城鎮化開展支持農民工等人員返鄉創業試點工作的通知》中提出： “依托現有各類開發區及閑置廠房等存量資源，通過PPP等多種方式，整合發展返鄉創業園區，聚集生產要素，完善配套設施，降低創業成本。落實完善鼓勵創業的用地支持、稅費、租金減免和資金補貼等扶持政策，適當放寬用電用水標準，吸引更多農民工等人員入園創業、集群創業”。
實地調查中發現，以產業園區、產業集聚區等形式，通過一定的政策支持，吸引再創業的確是一種值得探索的模式。各地可以結合自身情況，以產業園為依托對傳統產業進行升級，吸引外出農民工返鄉創業；或者通過產業園建設，制定各種優惠政策， 吸引在外成功創業的農民工返鄉投資再創業等方式帶動返鄉農民工創業。以產業集聚帶動返鄉農民工創業有利于提高基礎設施的利用效率，同時也有利于提高返鄉創業政策的覆蓋面。
最后，以三產融合發展推動返鄉農民工創業。發展適度農業規模經營在返鄉農民工創業中占有較大比重，而且由于其用工量較大，還有利于解決返鄉農民工的就業問題。各地應該繼續完善相關政策， 繼續發揮農業適度規模經營在返鄉農民工創業中的作用， 同時需要注重發展農產品加工、休閑農業、鄉村旅游、電商等新業態和新模式， 推動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推動農業轉型升級，提高返鄉農民工創業的效率。
作者簡介：張海鵬(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副研究員) 朱鋼(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研究員)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中國發展觀察》201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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