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農人”運動已經蔚為壯觀,與上世紀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相比,無論是返鄉還是下鄉,多了一些主動和心甘情愿。很多從農村出去、在城里打拼很多年的,又回來了;更有從城市主動來到農村的。他們的到來,明顯不同于原先的農業從業主體,從廣泛的意義上來講,不是傳統的農民卻在從事農業及其相關行業的人,我們都可以叫“新農人”。
目前的“新農人”大體有四種類型:一是自給自足型,以追求食品安全為目的,一般固定在一個小的熟人圈子中,比如初期的社區支持農業;二是回歸田園型,逃離城市森林,享受田園牧歌,不講求經濟效益,像一些成功人士往往喜歡在鄉下有一處田園,就像美國的上流社會一樣;三是改造農業型,帶著理想追求,力圖改變鄉村面貌,這就是當前許多從事農業的人所講的鄉土情懷;四是謀求發展型,看重農業是朝陽產業,希望獲得良好回報,一般表現為資本下鄉、投資農業等形式。嚴格來說,只有第三種類型才可以算得上真正的“新農人”。因為,就自給自足型而言,他們主要是為自己;就回歸田園型而言,依然是為自己;就謀求發展型而言,基本是商人思維;只有改造農業型,是有一些理想主義的精神,試圖以創新來改造農業。因而,如果要給一個真正“新農人”定義的話,我感覺就是那么一群懷著深厚的鄉土感懷,以理想主義的精神和創新思維去從事農業的人。他們當然要靠農業養活自己,但更多的是為了農業農村的改變。就目前的情況看,“新農人”一時半會不會擔負起農產品供給的主力軍,但隊伍在不斷擴大,正在給“三農”帶來新改變。
一、“新農人”的起源與演化
“新農人”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在第一批進城務工人員中已經有主動返鄉務農或者從事其他農村產業的,但真正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還是在新世紀以來,特別是近十年。“新農人”的產生,既是城鄉二元結構的特殊產物,也是經濟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歷史產物。
由于中國特殊的城鄉二元結構,農村人可以離鄉但不“離土”,因為土地的集體所有制可以保障農民在城里無法立足時或者想主動從城里回來時,有一份自己的土地可以耕種,也有自己的房子可以居住,這一點不像拉美國家那種私有制下的大農場制,農民往往是無產階級性質的農工,一旦進城可能永遠也回不去。所以,總是有一些進城的農民會選擇再次回到農村。
從經濟社會發展進程來看,原先巨大的城鄉差距在今天逐步縮小,特別是在基礎設施方面,道路交通、網絡通信、商品流通等大幅度改善,而農村又有著城市人所羨慕的田園牧歌場景,空氣新鮮、生態天然、閑適舒緩,于是當富裕的人們開始追求更加幸福的生活時,便急于擺脫城市水泥森林的束縛,奔向廣闊的鄉村田野,這便是鄉村旅游興起的邏輯。于是,有更多的農村人愿意從城里回到農村,也有一些城里人慕名來到農村,由此出現城市人口向農村的“逆向流動”。
在這個過程中,那些帶著城市新理念、新技術、新資本回到或新來到農村從事農村創新創業的人,就是典型的“新農人”群體。
到今天為止,“新農人”運動大體經歷了三個階段:
一是早期的無奈返鄉,大體階段在上世紀末到新世紀初。由于城市生活壓力大、農村家庭拖累重、就業形勢不好等原因影響,一些原先在城市工作生活的年輕人雖然是自己選擇回鄉,卻也多了一些無奈,只能在農村打拼。典型的像阿里巴巴早期選樹的青年電商典型、河南輝縣的研究生杜千里,雖然是研究生,也在上海當過白領,但還是因為家庭的原因回鄉教書,最終因為在淘寶上銷售農產品意外成功。
二是中期的主動返鄉:大體在2008年后。這個時期,農產品在電商上開始暴發,初期從事農產品電商的創業者往往有農村背景,搶占了熟悉農產品、先入為主的優勢,成為同期農村創業的佼佼者。由于同時滿足了職業體面、收入可觀的年輕人從業“雙條件”,農村電商給了許多青年返鄉創業的新機遇,從業人員迅速增加。根據2015年2月阿里研究院發布的《中國新農人研究報告(2014)》,僅僅是從事電商的狹義“新農人”已經突破100萬人。
三是當前的積極下鄉:大體在2012年后。這一時期“互聯網+農業”風生水起,農村電商受到政府、大型電商平臺和社會各界的關注與推動,出現大量城市青年知識分子主動到農村從事創新創業的熱潮,一批白領、海歸走進廣闊田野。典型的像從上海辭職前往新疆創辦“維吉達尼”品牌的劉敬文等人,致力于以新的傳播方式將南疆的特色農產品通過互聯網銷售出去。農業農村部2018年11月發布的最新報告,全國返鄉下鄉“雙創”人員達到740萬人。
二、“新農人”的特點、現狀與面臨困難
不管來自何方,不管具體從事什么領域,各類“新農人”有著一些共同的特點:一是具有新思維,探索新常態下的新農業,把安全、可持續作為最重要的追求目標;二是展示新形象,不再把當農民作為一個受歧視的職業,而是甘愿為此付出,為自己從事的事業而自豪;三是運用新載體,左手新媒體,右手玩電商,站在時代的臺風口上,許多人是網絡紅人、電商達人,根據農業農村部的通報,農村“雙創”人員80%以上運用著互聯網工具;四是做出新示范,給農民帶來新思維、新理念、新方法、新技術、新載體、新平臺、新出路,特別是在農業產后環節,共享、眾籌、預售、領養、文創等農業創新領域,都有“新農人”積極探索的身影。
當前“新農人”運動正表現出更加蓬勃發展的態勢:一是從業規模越發龐大。如果將整個農村電商的從業人員均納入計算,則2017年農村電商的網店數已達985萬家,從業達到2800萬人。如果按農業農村部近年公布數據,則每年以50萬人左右的速度在遞增。二是從業領域越發寬廣。從最初的直接從事農業到發展農產品電商再到現在的鄉村旅游、休閑農業、三產融合,都是“新農人”開疆拓土的領域;現代農業服務業受到越來越多“新農人”的重視,特別是在智能種養、無人機等新型社會化服務和農村生活在線化等領域,生機勃勃。三是行業聯系越發緊密。各地的“新農人”聯合會、農人會等組織如雨后春筍般產生,也出現了一些知名的領袖式人物,如“新農人”聯合會的創始人畢惠芳、農人會的創始人勤勞農哥李芳華、新農堂堂主鐘文彬等。雖然“新農人”的組織還不夠規范化,但已初步發揮了聯系服務的積極作用,成為良好的交流平臺。
當前“新農人”面臨的主要困難:一是對農業農村深度了解不夠。有的農業常識匱乏,經營效率與質量不高,甚至做出違背自然規律的事;有的不會與農民打交道,難以融入農村社會,處于孤立無援狀態;有的缺乏對自然的敬畏,盲目進行創新,投入過大而效果了了。二是專業化程度還不高。面對跨界融合創新的新使命,雖然也努力學會了電商、微商、新媒體、市場營銷等,努力打通經濟學、社會學和生態學相關的領域,但學習力度不夠,難以面面俱到,顧此失彼,經營慘淡,出現巨大的心理落差。三是心態不夠成熟。成名要早,出名要快,這對于做農業而言是極其有害的。因為農業天生就是自然的,不緊不慢。但這些年來,一些“新農人”還是違背農業的天性而異想天開,急功近利,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還有一些頻繁“換頻道”,最終往往“十年一覺揚州夢”。四是普遍缺乏有效的協作。由于主觀、客觀的原因,往往一人身兼多個角色,小而全,在沒有足夠實力的基礎上做起了全產業鏈,既增加了同業競爭,又帶來運營效率不高的現實問題,亟待轉變思維。
三、對“新農人”運動趨勢的判斷與建議
展望未來,“新農人”運動會隨著鄉村振興時代的到來而進一步發展壯大,在從業主體上,會有更多的城市知識青年主動來到農村,為“新農人”運動帶來新的氣象;在從業領域上,大力開發農業多種功能,延長產業鏈、提升價值鏈、完善利益鏈,發展鄉村共享經濟、創意農業、特色文化產業等方面成為熱點;在發展形態上,會出現要素的整合、分工的調整、角色的轉換,逐漸形成一個良性的農村創新創業生態圈。在不遠的將來,在服務“三農”的大領域中,一定有很多好的創業機會,成長起一批農業創新型企業和人才。如何做好一個鄉村振興時代的“新農人”,我有四點建議:
一是務實而作。把握好理想與現實的關系,既要有長遠的方向,也要有當下的小目標,不能像夸父一樣,倒在逐日的饑渴的路上。可以說,活著是許多“新農人”的第一要義,而尊重經濟學與社會學規律是“新農人”的基本準則。如果有機會,我建議大家讀一下《一根蘿卜的革命》,看看公益如何與經濟結合去做大農業。把握好創新性與專業性的關系,不是所有的新東西都可以在農業上應用,特別是工業化的思維,要更多地遵守農業規律。
二是跨界融合。隨著經濟社會的發展,農業的多功能性空前延伸,農業與文化、與旅游、與教育等產業深度融合,“新農人”應該學會跨界融合的思維。以當前最為熱門的“互聯網+農業”為例,在三個層面積極融合,一個是互聯網技術深刻運用的智能農業模式,第二個是互聯網營銷綜合運用的電商模式,第三個是互聯網與農業深度融合的產業鏈模式,呈現梯次推進的狀態。方興未艾的各種新型產銷銜接方式,如眾籌、預售、領養、定制等,基本是依托互聯網開展的,正是“新農人”的用武之地。
三是善于合作。這個時代留給單打獨斗者的創業機會正在減小,一個“新農人”的崛起,往往是一個團隊集體成長的過程。想讓自己的事業長久,還是選幾個志同道合的伙伴吧。就像農產品電商,沒有專業人士,那些臨時組合的“父子兵”“夫妻店”“兄弟連”“女人幫”也正在演繹著奇跡,因為這也是天然的互補性團隊。現代農業的供應鏈、產業鏈、價值鏈正在加速成形,每個“新農人”都不可避免地成為其中的一份子,不同的“新農人”之間要聯合、“新農人”與農村經營主體要聯合、“新農人”與其他關聯行業要聯合,到最后每個人都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四是尊重農民。新時代的返鄉下鄉創業,絕對不是替代農民,農民可以干、愿意干的事情還是要交給農民,“新農人”要避免與農民同質競爭,更多在生產性服務業和供應鏈、產業鏈、價值鏈上尋找農民干不了、干不好的領域。一個可以參考的數據是,美國只有200多萬農民,但農業服務業卻有1500萬人在從業,顯然農業的產前、產中、產后相關領域還有大量的機會可以挖掘。應該尊重農村的實際和農民主體地位,可以示范引導他們,也可以與他們合作,甚至可以用事實教育他們,但卻不宜生硬地排斥他們,某種程度上與農民的關系決定著“新農人”事業的興衰。
再沒有比農業還古老卻永恒的行業了,不管未來如何變化,總會有辛勤的腳印留在綠色的大地上,還有“新農人”們徜徉在田園牧歌中的身影,我為他們祝福。
(作者系陜西省果業中心主任;來源:《中國鄉村發現》202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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