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鄉村振興戰略正在進入關鍵階段，部分鄉村振興項目也已經啟動。那么，鄉村振興戰略究竟如何實施，以回應當下鄉村社會最為迫切的問題？為此，新浪微博和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組織了一次大規模互聯網問卷調查，利用廣大網友回鄉過年和回鄉見聞的機會，在新浪微博平臺上發起了當前鄉村社會急難愁盼問題調研，城鄉共調研104917名網友，其中家鄉為農村的網友57334名，數據廣泛分布在全國32個省市，本次共收集了廣大網友在20個問題上的回答。本報告基于鄉村部分的數據，以呈現當前鄉村社會的急難愁盼問題，進而為當下的鄉村振興戰略的規劃提供一孔之見。
一、鄉村社會的急難愁盼問題
（1）急：快速老齡化進城中的養老問題
當前鄉村社會，老齡化急速加劇，在鄉村人口大規模外流、養老保障體系缺乏、醫療資源嚴重不足的背景下，養老問題全面加劇，成為當前鄉村社會所面臨的緊迫問題。
鄉村養老所面臨的突出問題，主要包括老年人經濟物質缺乏問題、精神慰藉缺乏、日常照料缺乏和各種病痛等表現形式，從57334名網友所反應的情況來看，老年人在老年生活中所面臨的各種病痛和日常照料缺乏成為當前鄉村養老過程中的突出問題，而經濟物質缺乏和精神慰藉缺乏反倒成為相對次要的問題。
日常照料缺乏，主要是各種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年人在子女普遍外出務工，家庭空巢的背景下所面臨的突出問題。在鄉村社會，在老年人沒有喪失生活自理能力的情況下，基本上不存在嚴重的養老問題，這個時候老年人基本上不需要子女照料；而在老年人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情況下，由于子女必須外出務工，這個時候的日照照料缺乏問題就嚴重惡化。
而在鄉村社會醫療保障體系缺乏的背景下，鄉村人口預期壽命在不斷延長的同時，老年階段各種病痛無法得到有效治療和緩解，成為當下鄉村養老中最為突出的問題。相對于城市社會而言，鄉村社會這方面的問題更為突出。
（2）難：娶妻難、生育難
當前鄉村社會最難的問題，恐怕是青年人的娶妻生子這樣的人生大事。5萬多網友的反應結果如下：反應30歲以上未婚男性青年較多（超過30%）的比例高達22%，而女性這一比例也高達10%；如果對城市身邊女性30歲以上未婚情況較多的情況進行統計，這會發現這一比例高達18%。農村30歲以上男性未婚是典型的光棍問題，而流動到城市的30歲以上女性未婚問題則是典型的剩女問題。
青年人的娶妻生子本來是一個社會正常運行、有效繼替的關鍵機制。但是在當前的鄉村社會，經過1980年代以來一孩半式的低生育政策長達30多年的影響下，鄉村社會男女出生性別比失衡的風險在今天的鄉村社會終于演變成為嚴重的婚配問題，出生性別比的結構性失衡引發婚姻市場中適齡女性的嚴重不足，是引發當前鄉村社會娶妻難的人口學動因。
除此之外，青年人口的大規模城鄉流動和全國性婚姻市場的形成，將出生性別比失衡引發的婚配難問題進一步惡化：隨著年輕女性大規模向東南沿海和城市集中，鄉村社會的婚配問題進一步被惡化，尤其是中西部地區農村男性的婚配問題嚴重惡化，鄉村社會男性光棍危機正在惡化，并表現為東南沿海地區對中西部農村地區的區域擠壓。
與鄉村男性光棍危機同時爆發的還有高齡女性的婚配問題。中西部地區大量的青年女性向城市和東南沿海集中，她們向往城市生活，并希望在這些地區安居樂業，自然也希望在城市和東南沿海找對象。問題在于，城市和東南沿海青年女性資源在高度過剩的背景下，導致流向這些地區的女性的婚配問題也日益艱難，30歲以上高齡未婚女性的比例逐年上升，其必然的結果就是育齡女性進入晚婚晚育模式，在生育年齡空間有限的情況下，全國性生育水平進一步降低，超低生育時代來臨，人口負增長態勢進一步加劇。
現在鄉村社會不僅僅是娶妻難，生育也難。在鄉村社會進入高生活成本時代的背景下，年輕人在高婚姻成本、高房貸的壓力下，現在首先要考慮的是生活的維系和嘗還債務，不愿生、不想生、不能生的情況普遍出現。在所調查的57334多名網友所反應的情況來看，無生育意愿的占比24.4%，生育一胎的占比35.2%，愿意生育二胎的占比35%，三胎及以上的占比2.3%，生育意愿在1胎及以下的占比59.6%，接近60%的青年人不愿意生育或者說只愿意生一胎。
（3）愁：鄉村社會正在進入高生活成本時代
農民現在最愁的是什么？是鄉村社會正在進入高生活成本時代，高昂的生活成本和有限的收入之間形成巨大反差，讓生活不堪重負。人情成本高、各種生活開支成本高，更為重要的是，現在鄉村社會出現普遍買小汽車、進城買房的情況，有車有房也正在成為鄉村社會體面生活的標配，更為重要的是，對于有未婚子女的家庭而言，結婚進城買房才有資格談婚論嫁更是令父母愁更愁。
人情成本節節攀升高漲。這些年，鄉村社會不斷蔓延、民怨沸騰又沒有辦法有效緩解的問題就是人情負擔快速上漲，所有人都深受其害，又沒有人能夠從中抽身退出。數據分析結果顯示，人情支出在1-2萬的占比12.7%，人情支出在2萬以上的占比18.1%，人情支出在1萬以上的占比超過30%。
從地域比較的角度來看，人情支出成本最為嚴重的是浙江、安徽、江蘇、鄂東、贛北、湘北、貴州四川、云南等地區，主要集中在長江流域，華北平原和嶺南等南方地區的情況明顯要好。
進城買房、買車成為體面生活的標配。有車有房曾是城市中產階層的生活標配，如今這股風氣已經蔓延到農村，數據分析結果顯示（圖1），就全國而言，有83.4%的網友反映，家鄉年輕人結婚必須要在城里買房；而具體就全國各地的情況來看，除了北京、上海、廣東、廣西、海南、云南、貴州等少數省要求結婚必須在城買房的比例相對較低之外，其他省份的要求幾乎沒有太大差異，要求結婚必須在城市買房比例普遍在80%以上。
圖1 本地農民進城買房、買車的情況
農民有車有房或許可以被認為是農村生活水平提升的一個標志，但現實的問題是，農民家庭買車買房是在家庭高負債背景下完成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農民買車買房在很大程度上是被逼迫的：現在青年人談婚論嫁的前提是有車，在城市有房，農民家庭不一定能夠在一線大中城市買房，但起碼也必須是在縣城買房，只有符合這有車有房的前提條件，才有資格談婚論嫁，介紹對象和相親的春節期間，不具備這些條件都羞于啟齒。
人情成本的節節攀升、買車買房的壓力山大、婚姻成本普遍高昂，讓農民家庭生活成本不堪重負，鄉村社會正在進入高生活成本時代。生活成本的攀升是對消費能力的透支。自然，收入能力趕不上生活成本快速攀升的農村家庭，自然在社會關系中說不起話、做不起人，娶不到媳婦，家庭的發展陷入危機。這樣的情況普遍蔓延開來，鄉村社會的光棍家庭、高負債家庭、低生育家庭就普遍蔓延開來。高生活成本引發農村社會進入到普遍的單身社會，也進入到普遍的低生育社會。
（4）盼：農民在當前階段的鄉村基礎設施建設需求分析
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是一個國家資源大幅度下降的過程，那么自上而下的國家資源下鄉如何與自下而上的農戶基礎設施建設需求結合呢？關鍵的問題就在于了解當前農戶的基礎設施建設需求。針對“您認為家鄉最需要的基礎設施建設”這一問題，網友反應，當前鄉村社會最需要的基礎設施建設，是體育文化設施和老年人活動中心建設（圖2）。很顯然，從網友回鄉的見聞所反應的農民在當前階段急需的基礎設施建設需求，與前文的分析是相一致的：無論是體育文化設施、還是老年人活動中心，都是要回應當前鄉村社會高度老化、各種養老問題、健康問題頻發，同時鄉村社會文化生活單調貧乏的現狀而提出的。
圖2 您認為家鄉最需要的基礎設施建設(百分比)
關于鄉村社會文化生活單調匱乏的現狀，從老年人日常的文娛活動形式即可以看出：72.32%的老年人依靠看電視打發時光，同時有51.78%的老年人依靠刷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度日，很顯然，這兩種娛樂方式都是非常個體化的娛樂方式，尤其是刷短視頻，對于老年人的精神生活，未必是一件好事情。已經有很多相關的研究發現，社交媒體的使用越多，個體的孤獨感和精神健康狀況越差。
圖3 家鄉身邊老年人日常的文娛活動形式（多選，最多選3個）
二、對策建議
1、針對快速老齡化進程中的養老這一急迫問題，加大回應鄉村社會快速老齡化的力度，強化鄉村老年人互助養老機制、醫療體系建設和康養中心的建設。針對當下鄉村社會養老領域的突出問題，如何緩解鄉村養老問題中日常照料缺乏的問題，一種可行的辦法是在基層政府的組織下，大力在鄉村社會推廣互助養老，借助于時間銀行等機制，通過組織低齡老年人照料失能老年人的模式，緩解鄉村社會子女普遍外出務工，老年人日常照料缺乏的困境。針對養老過程中突出的各種病痛問題，要進一步強化鄉村社會老年康養中心的建設，通過建設社區性的老年康養中心，在老年醫療方面發揮宣傳健康知識、預防非正常性死亡和緩解疾病病痛等方面的功能。
2、針對鄉村社會進入高生活成本時代、娶妻難、生育難等令農民發愁的問題和難點問題，除了就人情問題、彩禮問題、婚姻習俗問題進行移風易俗之外，戰略重點是遏制鄉村社會生活成本進一步高漲的步伐。現在農村女方結婚為什么非要男方在縣城買房？這里的關鍵性原因就在于教育的城鎮化問題。現在地方政府在推動縣域經濟發展的過程中，為了推動地方房地產市場的發展，將縣域范圍內幾乎所有的優質資源集中到縣城，由此而導致縣城和鄉村中小學的教學質量差異巨大，在鄉村中小學升學機會渺茫、前途渺茫的情況下，在縣城能夠買房并就近上學就成為女性為子女長遠考慮的必然選項。因此，在進一步推動鄉村振興的過程中，國家要警惕地方政府的各種刺激經濟計劃和經營性行為，警惕縣域經濟發展過程中的教育城鎮化等不合理的經濟刺激政策。
3、結合農民對基礎設施建設的迫切需求，鄉村振興過程中的資源下鄉要回應農民自上而下的需求。在當下和未來的國家資源下鄉過程中，需要回應鄉村社會正在進入快速老化、各種養老問題頻發的現狀，結合最為緊迫的民生問題開展資源投放，從農村醫療體系建設、文化體系設施建設、老年人文化活動中心建設等角度入手，緩解日益嚴峻的鄉村社會養老危機，真正提高民眾福祉。
(作者單位：龔為綱，武漢大學社會學院 莊勇概，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來源:《中國鄉村發現》2023年第2期)
(掃一掃，更多精彩內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