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識網老作者胡鵬池先生出了一本書,叫著《蘆花瑟瑟》,這是此書序言。
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最難忘卻家國情懷
唐偉
龍年剛入冬,胡鵬池給我發來了他的書稿《蘆花瑟瑟》,是描寫故鄉農村的,我剛讀過幾篇就有了驚艷的感覺。
"夢回故鄉"是另一種"走出'文革'"
在當今物欲橫流、人情冷漠的時代,我們能讀到這樣飽含真情實意寫成的《蘆花瑟瑟》,能不感嘆萬分?作者才情縱橫,輕描而淡寫,娓娓又絮絮,帶著我們來到了他的兒時故鄉——長江北岸的三興圩小鎮。讀過《蘆花瑟瑟》怎么不令人感到舒嘯林泉、沐浴春風、一吐晦氣的心情歡暢!
"走出'文革'"談何容易,"夢回故鄉"也是另一種"走出'文革'"了。
高爾基說"文學是覆著青春的堡壘"。無名氏說"最能品味食品滋味的是廚師,最能品味人生滋味的是作家"。文學歸根結底是人學,人如同天使一樣高貴,人性如陽光一樣燦爛,如月色一樣柔美。
胡鵬池沒有用甲骨文字中跪著的人去框套故鄉的人物,更沒有主題先行、張揚那個什么時代的"主旋律"。
書中的"代表同志姨"是貧協代表、生產隊副隊長,也是說書人孫大爺的老婆。晴朗的夏夜,她早早為聽書的孩子們擱上了門板,燃起了驅蚊煙,招呼孩子們喝早已泡好的藿香茶。這個"半老太太"干練正直,是連常村長都敬畏的人,正是由于她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狙擊了"左"禍在西街頭這個小地方的橫行。
作者筆下的每一個故鄉人都生于斯、長于斯,一方水土養活的人有著那一方人的真性情,該吃吃,該做做,該哭哭,該鬧鬧。凡"劃清界限"的都是表面文章,"劃不清界限"的才是真實的人性。社會的人際矛盾無處不在,但并不一定以對立的形態出現,也不一定非要"一分為二",重要的表現在于"聯系"。
胡鵬池把故鄉人的喜怒笑罵、眼神語氣都寫得那么生動有趣、栩栩如生。
“蘭姑娘拿了一條白毛巾上來擦拭我額頭上的汗,說道:"乖乖隆的東,瞧這孩子能的,我家鳳兒給你做媳婦兒好不好?"我一笑,臉一下子就紅了,沒有回答,我瞧見蘭姑娘的猩紅眸子里有無限燦爛的星光。”
——《蘭姑娘和她的一家人》
蘭姑娘的笑容在作者的筆下得到不止一次地升華。"善良"在邪惡的人的眼中不是蠢就是傻,善良的眼神只有同樣是"善良的眼神"才能看得見。
在胡鵬池的這部作品中有絕對意義上的好人,但幾乎沒有一個是絕對意義上的壞人。即使對于"常村長"與"野駝子",作者一方面描寫他們丑惡、小人得勢的嘴臉,同時也給予了足夠有說服力的辯護。所以說所謂的"是非分明、愛憎分明"是絕對寫不出真實的人生的,人性從來都是善惡共存一體的。
看得出來,胡鵬池自己的精神狀態也已經深陷他的作品之中了,他和書中的每一個人物一樣,都是那么可親、可敬、可愛、可憐、可嘆地鮮活存在,因為這些人不僅生活在他的身邊,還久久地活在他的心里。
我們看到胡鵬池回到了故鄉,回到了小時候,在鄉音鄉情中慢慢地長大,慢慢地明白事理。在純樸少年的眼中,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故鄉的一切是親切而可以觸摸、可以回味、可以依托的真實存在。鄉村生活中的平凡瑣事,成為敏感少年一個一個啟蒙認知的波谷山峰;那飽含酸甜苦辣的故鄉水,一滴一滴地滋潤著他,使他逐漸成長為一個"醒目仔"。
善良本真是欲海風浪中的定海神針
毋庸諱言,我們年輕時所處的那個時代是中華民族三千五百年文明史上最為奇特的時代,階級斗爭的觀點扭曲了一切視線。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廣闊鄉村已成為改天換地的階級斗爭的戰場。
"大煉鋼鐵""開荒種田""圍湖造田"……毀了多少錦繡山川田園。山不再綠,水不再清,天不再藍。親情、鄉情淡薄了,功名利祿誘導下的"思想進步",絕不會擦亮眼睛。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認知出現誤區,成長更加苦悶;世界荒唐扭曲,良知又怎么能夠不缺失?家國情懷、人文關懷逐漸地遠離了世道人心,一如正在逝去的鄉村文明。
一個有思想、能思想的人的思想,也有點像宇宙大爆炸一樣。一切聚結過的"云核"逐漸彌散而消失了,一切飄浮彌散的東西又重新慢慢地凝集起來。
《蘆花瑟瑟》中的外祖母是一位勤勞堅強、深明事理的老人,也是歷次運動的受害者,整個后半生中都頂著"地主分子"的帽子,被定義為階級敵人。她多次挨批斗、被人扇耳光,卻無怨無悔地悉心照料這個家;她一次次被剝奪、被驅趕,卻依然古道熱腸地幫助左鄰右舍,將寬恕、關愛、友善施與每一個人,誰又能說她不富有、不高貴呢?
我的外祖母家庭成分是小土地出租者。我一歲多時,參加"地下黨"的父親被抓進了渣滓洞監獄,隨后犧牲。外祖母接納了我們,耗盡一生的勞作協助母親撫養我們兄弟。兩位老人教育我們:參加革命工作就是奉獻、犧牲,而不是索取、牟利;要堅守儉樸勤奮,知道感恩慎獨。母親常告誡我們,哪怕"鉆磨眼"(磨眼,指石磨的進料口)那樣的艱難痛苦,也要豁出命鉆過去。
多少年后我長大成人,陡然發現,我從來沒有幼年喪父失怙的哀怨,也沒有爭權奪利的瘋狂激情。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擁有如此巨大的精神財富,全是因為外祖母和母親為我們守住了一個豐厚沉實、永遠長青的精神家園,讓我們總能感受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最富有、最快樂的人。
拯救自己就是拯救社會
《蘆花瑟瑟》開篇介紹了故鄉的街道、土地與氣候,令人詫異的是作者刻意描寫的并不是故鄉如何美,而是如何不美。
那一望無際沒有起伏變化的平原、狹窄的長街、更狹窄的窮巷、混濁的后河、塵土飛揚的馬路、露天的糞缸、夏天的痱子、冬天的凍瘡--哪兒來的美?可是當你通篇讀來,所有這些不美的元素卻淡化甚至消失了,仍然感到故鄉之美無處不在,在這其中作怪的就是神奇的"家國情懷"。
家國情懷凈化人的心靈。每一個從自在走向自為的人,在爭取生存、安全、發展等人生需求的道路上,免不了功名利祿、酒色財氣的誘惑;認知的局限也會讓人犯錯誤。但是在漫漫的人生路上,誰不企盼有一盆熱水泡泡腳?誰不希望有一碗熱粥暖暖身?這就不是一個驛站所能提供的,而唯有"家園"才能使你重獲力量。
不愿茍活的人想要活得明白些,勢必一次又一次回顧自己從哪里來,想到哪里去。
啟蒙帶來覺悟,心靈凈化后的雙眼,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胡鵬池通過那瑟瑟的蘆花夢回了他的故鄉,看他的故鄉,就是在看他的成長、看他的擔當、看他的回歸。這是一種擺脫了外在束縛后螺旋式的回歸,只有這樣的回歸帶給我們的慰藉和啟迪才是非同凡響的。
誰也不會只為了過去活著、只為了別人活著,更不會為了痛苦活著。庸常的生活平淡如水,"回憶如同杯中的白水,沒有一點顏色,也沒有一點點滋味,更不起一絲波紋"(《袁和尚》),這看似不著力的回憶,輕似煙、幻如夢,卻是作者學海、宦海、商海歷練后的心得,高一腳低一腳,千里萬里撿拾回來的腳印。
"竹林七賢"中的阮籍曾講:淡味才是真味,才可以味之無極。只有精神解放后的自由心靈,才能如此淡雅從容、自然大氣地展現故鄉各色人等的生命狀態、人生存在,這也恰是《蘆花瑟瑟》的神韻所在。那山、那水、那故鄉,一經觸碰、摹寫、閱讀,便和天地宇宙有了呼應,與人生的終極價值有了聯系,而讓我們永世難忘、生死相許。
拯救自己就是拯救社會。對自身的再認識,就是啟蒙的必修課。非如此我們不能做好自己,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
孔子說:"內省而不窮于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后茂也。"每一個人坦然地面對自己、做好自己,必然形成巨大的合力推動社會發展。所以《蘆花瑟瑟》首先是作者寫給自己的,作者會為自己的記憶和才情喝彩自豪,會為自己的人格升華而欣喜若狂。
其次《蘆花瑟瑟》也是寫給作者的鄉親好友的,期盼觸發共享共鳴。文學作品可以超越家族、社團、階級、國家,還能超越地域和時間而存在,如同通過書中的"孫大爺說書"那樣影響一代又一代的人,促成社會走向文明。
文學拒絕宣傳、反對說教,它以植入心田的人物形象潛移默化地陪伴和影響每一個聽眾和讀者的成長。《蘆花瑟瑟》的出版表明胡鵬池在獨立思考、自由寫作上開了一個好頭,他正捧出自己的力作供眾人分享。
唐偉
2015年1月22日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微信公眾號 共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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