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農技服務為例，“以錢養事”前，負責任的農技員天天查病蟲，他們不僅有責任心，而且有榮譽感，是干部身份。現在，他們是社會人，按他們自己的說法，他們不是工人，不是農民，不是干部，是鬼。他們不僅不再有責任心和榮譽感，而且對未來沒有預期，他們要想方設法辦農資店來養活自己，他們主要考慮的是賺錢，哪里還有時間精力和興趣去為農民提供服務啊。
2015年5~6月，我們在湖北襄陽、鐘祥、監利、潛江等地調研，其中涉及到2005年湖北省開展的鄉鎮事業單位（七站八所）“以錢養事”改革后的情況。應該說，湖北省2005年鄉鎮“以錢養事”改革還是比較徹底的，只是10年后再來看這個較為徹底的改革，卻不能不說這個改革是完全失敗的。調研中，幾乎所有地方的同志都對“以錢養事”改革持負面評價，認為這項改革過于草率，沒有達到目標，反而將過去雖然不強但仍具有為三農提供服務能力的“七站八所”改沒了，不僅直接損害了廣大的鄉鎮事業單位干部職工的利益，而且使農民更加難以獲得他們急需的各項服務，也削弱了基層政府的專項管理能力。
一
農村稅費改革以后，國家很快開始進行與稅費改革相配套的鄉鎮綜合體制改革，湖北省自2005年開始率先進行鄉鎮事業單位“以錢養事”改革。所謂“以錢養事”，意思是，鄉鎮“七站八所”本來是為政府提供服務，或為農民提供服務的事業單位，但實際上，“七站八所”養了很多冗員，由財政供養的這些冗員不僅沒有積極性和能力為農民提供服務，而且白白浪費本來用于服務（養事）的錢去養了人。農村稅費改革尤其是取消農業稅后，地方財政養不活這么多的七站八所冗員，要將養人的錢用來養事。如何“以錢養事”？首先是拆廟趕和尚，將七站八所撤并，一個站所留一個人，這個人不再保留干部身份，站所也不再是事業單位，而是民辦非企業。站所留用人員不再是干部，也不是職工，也不是農民，是社會人。鄉鎮政府根據公共服務的實際需要來購買這些民辦非企業的服務，“花錢買服務、養事不養人”是“以錢養事”的簡要概括。有些縣市在“以錢養事”改革中還有所保留，典型是保留了以前站所的辦公場所，大部分縣市在“以錢養事”改革中將之前站所的辦公室連同場所賣掉還債或用于遣返之前的職工，以前站所留用人員按“以錢養事”改革方案合并為幾大服務中心，通過提供服務來獲得相應的工資收入與經費開支。
“以錢養事”改革要想成功必須解決兩個問題：第一，競爭性的公共服務供給者，第二，對公共服務質量的有效評價。一般來講，“七站八所”為農民提供的公共服務大都是專有性很強的專業化服務，尤其是與地方的特殊鄉情村情水文地質情況有關。這些專有性很強的專業化服務并非標準知識，而是必須有長期地方實踐才可以習得或學會的知識。比如，鄉鎮提供水利服務，必須對這個鄉鎮的水文、歷史、村情鄉情、種植結構、氣候條件、山川地理有深入了解，沒有之前三、五年的深入了解，就不可能有這樣的可供鄉鎮政府購買的服務能力。在鄉鎮這樣一個層級，一般情況下，不可能有人愿意花費三、五年時間來學習地方特殊的專有知識，以供鄉鎮政府來購買服務。尤其要注意，鄉鎮政府要購買服務，要有市場，即至少要有兩個以上的競爭性的服務供給者。在鄉鎮這樣一個層級和范圍內，不可能有兩個以上的獨立的專有服務的供給者產生，因為政府購買其中一個服務供給者，就意謂著未被購買者前期投入時間獲得專有知識的作廢。這是承擔不起的風險，因此就不會有人做這樣的前期投入。事實上，“以錢養事”改革十多年了，鄉鎮專有服務供給者幾乎沒有新生的，即使之前七站八所的老職工，也退出的退出，退休的退休。十多年來，湖北省幾乎所有縣市鄉鎮改革過的“七站八所”都沒有新進人員，之前為農民提供技術服務的鄉鎮事業單位全都是“網破線斷人散”。
除了不可能產生競爭性的服務供給者，“以錢養事”也無法對購買公共服務進行客觀的、有效的評價。“七站八所”服務因其非標準性、特殊性、差異性，這就使得對供給服務的評估極為困難。再加上鄉鎮購買的幾乎所有公共服務都是技術性很強的服務，又是非標準的特殊性的點多面廣的服務，就必定存在極強的信息不對稱。對這樣的公共服務幾乎是無法進行客觀準確評估的，花錢買服務難以客觀準確進行評估，服務質量好壞也就是鄉鎮主要領導一句話了?！耙藻X養事”的“七站八所”與其搞好服務，不如搞好與鄉鎮領導的關系。“七站八所”服務受益群體的農民則幾乎沒有發言權。也是因此，鄉鎮買服務也就只是應付。十多年下來，政府用于購買服務的經費一分錢未漲，而物價指數在這十年不知漲了多少倍了。
二
如果說“以錢養事”改革前，“七站八所”為農民提供的服務質量不是太高，需要進一步改進的話，“以錢養事”以后，鄉鎮為農民提供的服務不是質量提高了，而是幾乎沒有了。以農技服務為例，“以錢養事”前，負責任的農技員天天查病蟲，他們不僅有責任心，而且有榮譽感，是干部身份?，F在，他們是社會人，按他們自己的說法，他們不是工人，不是農民，不是干部，是鬼。他們不僅不再有責任心和榮譽感，而且對未來沒有預期，他們要想方設法辦農資店來養活自己，他們主要考慮的是賺錢，哪里還有時間精力和興趣去為農民提供服務啊。包括農技、水利等等在內的鄉鎮事業單位本來是在取消農業稅后尤其是在國家大量資源下鄉時，可以通過加強責任來成為服務農民、為農民提供高質量的社會服務主體的，經過“以錢養事”改革的湖北省鄉鎮一級，卻完全是茫然無措。
湖北省鄉鎮事業單位“以錢養事”改革是錯誤的，完全沒有達到預期效果，遲早還要再翻燒餅。
2015年8月23日晚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區域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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