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加強對長江經濟帶與洞庭湖生態經濟區高質量發展的研究,12月11日,首屆長江經濟帶·大湖論壇在湖南理工學院舉行。來自政府部門、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的100余名代表聚集岳陽,就推進長江經濟帶和洞庭湖生態經濟區高質量發展進行探討。長江經濟帶?大湖論壇把洞庭湖生態經濟發展置于長江經濟帶國家戰略下統籌思考和研究,適逢其時,意義重大。洞庭湖和長江是一個整體,牢記習近平總書記“守護好一江碧水”囑托,如何認識洞庭湖則是一個核心問題。
一、洞庭湖的流域面積相當于中國國土面積的七分之一
洞庭湖湖盆及其承納的水體總面積為5422平方公里,其中通江湖泊面積2702.74平方公里,洪道面積1140.91平方公里,內湖面積1578.33平方公里。從湖容上看,目前洞庭湖通江湖泊的最大湖容是240.03億立方米,但洞庭湖的總庫容,如果不納入通江洪道和垸內湖泊的容積,那是非常不完整的,它反映不出調蓄湖泊洞庭湖的真實能力。洞庭湖的實際面積因時空變化和水位而不同,因此它只能是一個相對而且動態的數字。對于過去曾經認定的2625平方公里、2691平方公里、2791平方公里、4040平方公里等等不同說法,不是否定的,而是隨著科學技術進步以后,我們在探求洞庭湖面貌中一種新的認知。
洞庭湖的流域面積為126.28萬平方公里。這個巨量的數字是一個怎樣的概念呢?它相當于我國國土面積的七分之一,僅小于新疆的面積而又大于西藏,是世界第一大淡水湖蘇必利爾湖流域面積的十倍。洞庭湖流域面積之大超乎我們的想像。
過去我們對洞庭湖流域面積一般表述是26.28萬平方公里。湖泊流域面積是指匯入湖泊的來水區域。湖泊集水區域的大小,對湖水的補給來源、湖泊蓄水量、湖水水情的變化以及湖水水質都有一定影響。從這個角度出發,把洞庭湖的湖泊流域面積僅僅認定為26.28萬平方公里,是不全面的,它不符合事實。2013年,我們第一次將長江上游的流域面積計入洞庭湖的水系流域面積,曾經這樣表述:“洞庭湖水系流域面積若加上長江四口分流入湖的流域面積,洞庭湖水系流域面積約達130萬平方公里,占中國國土面積的七分之一。”有的人士認為,在洞庭湖流域面積的認定上,之所以存在較大的差異,主要涉及到兩個關鍵問題,一是流域邊界的界定差異;二是河流與河流集水面積分水嶺的界定差異。不管用何種方法測量計算均要統一這兩個問題,否則難以達成共識。我個人的看法是,這不是技術標準問題,而是認知角度問題。
洞庭湖流域面積的這種特殊存在,是復雜江湖關系的一種表現,在中國是唯一的,在世界上也是少見的。洞庭湖的水系包括湘資沅澧四水、長江四口和東南西洞庭湖水系等幾個部分,而湘資沅澧四水和長江四口是大頭。湖區的老百姓把四口稱之為“北水”或者“西水”,因為它來自長江來自四川,而把四水稱為“南水”,這個方位感是十分清晰的。湖北人則把四口稱之為“荊南四河”,荊則指長江荊江段。通過匯入地表水的徑流量,可以看到長江來水通過四口到達洞庭湖的比重。大約上溯60年間,洞庭湖平均入湖徑流總量為2803億立方米,其中長江四口為940億立方米,占多年平均入湖徑流總量32.4%。最大年徑流量發生在1954年,總入湖年徑流量為5268億立方米,其中四口為2330億立方米,占44.2%。從歷史上看,高的年份,長江分流洞庭湖幾近一半,低的年份,也在五分之一以上。
四口的徑流來自長江,來自昆侖山脈、唐古拉山脈、巴顏喀拉山脈,來自荊州、宜昌以上廣袤的鄂川黔地區。很顯然,把四口水系的流域面積圈限在區區6756平方公里內,是不科學的,因為它的范圍僅僅只有湖北、湖南兩省的13個縣(市),這個彈丸之地產生不了940億立方米的地表徑流。而黃河的平均徑流量是580億立方米,鄱陽湖的徑流量是1200億立方米,這個介于黃河和鄱陽湖之間的巨大地表徑流量,只有特別大的區域才能與它匹配。
二、獨特的洞庭湖就是一條洞庭河,是第二條長江
洞庭湖是一個湖泊體系,而不是一個單獨的湖泊。因為地質運動和人類活動雙重因素的疊加影響,洞庭湖曾經統一的整體水面已被分割成東洞庭湖、南洞庭湖和西洞庭湖,通過洪道和湖沼連接。
現在的洞庭湖系,主要包括通江湖泊、洪道和內湖三大部分。造成這種狀態,是長江和人類本身的活動改變江湖關系的結果,長江是主導者,人類是主導者,洞庭湖是被動者、接受者。二十世紀并往上溯,學術界、水利部門和全社會所談論的江湖關系,主要和實指是長江和洞庭湖的關系,很少涉及其他湖泊。獨特江湖關系所形成的大量尾閭湖,其他地區不明顯;洞庭湖區千萬畝左右的垸田湖田,更是鄱陽湖、太湖等不能望其項背。洞庭湖是受人類活動影響、受長江影響之最的湖泊。
洞庭湖是唯一調蓄長江的通江大湖。長江荊江段古有“九穴十三口”在南北兩岸分流,到1542年郝穴堵口、荊江大堤成形,至0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形成四口向南分流多年均值940億立方米的局面。長江與洞庭湖之間的水量交換、河床湖盆的自然演變及其產生的物質能量交換,其復雜性與重要性在世界上是獨一無二的。
鄱陽湖也是通江湖泊,但長江不向鄱陽湖分流洪水,鄱陽湖不是調蓄長江的湖泊。僅在特殊條件下通過湖口倒灌入口,其多年均值在25億立方米左右,僅與洞庭湖區重點蓄洪垸錢糧湖垸的設計量大體相當。這個值對于長江洪水來說是微不足道的。長江水倒灌入鄱陽湖的必要條件是:長江九江與湖口水位落差在0.52米以上,而且鄱陽湖星子站與湖口站水位落差在0.12米以下。
萬里長江水系發達,有大小支流7000余條。只有荊江河段的松滋、虎渡和藕池三條河不入江,而是江水入河,它們不是長江的支流,而是長江的下游,這是一個獨特的成在。長江通過它們向洞庭湖分流水沙,進行物質能量交換,然后再通過城陵磯三江口還江。
從歷史上看,高的年份,洞庭湖分流長江幾近一半,低的年份,也在五分之一以上。通過四口連接的洞庭湖,實際上已成為長江主泓的另一通道,表現萬里長江荊江河段九曲回腸的極品特質就在洞庭湖。
洞庭湖本來就是洪道性湖泊,在承接分流長江洪水的任務后,洞庭湖在整體上成為長江洪水的過道,它的河流性特征愈來愈明顯,它就是一條洞庭河,第二條長江。洞庭湖的河流性特征表現在,無論豐水期,還是枯水期,湖泊上下游水位落差都相當大,水位時空分布不均,有明顯水面比降,吞吐流是洞庭湖的主要流型,十分突出,已具有河道的特征。湖流流態基本上是由西洞庭湖,經小河嘴向南洞庭湖、再向東洞庭湖直至從城陵磯出口入長江的單一流動,僅在局部湖汊或湖灣區有流向偏轉,出現回流現象。也就是說,洞庭湖湖流是以各個入湖河道的入流在湖泊中匯合,再經出湖口泄流的流態組合。
就江湖關系而言,完全可以視長江上游為洞庭(河)湖的上游,長江中下游就是洞庭余波,洞庭(河)湖的下游,洞庭湖就是荊江的另一種存在,一如戲劇舞臺的A角和B角。
三、洞庭湖是長江中下游地區生態屏障,三湘四水的總開關
洞庭湖區一直是中國歷次人口流動的重要目的地之一,承載了2000萬以上人口,養育了世世代代湖區兒女。作為湖南人的母親湖,它有諸多的重要功能。但從歷史和現實兩方面考察,主要功能集中在農業生產、調蓄長江(防洪保安)和生態維護等三大項。
洞庭湖是人類稻作農業的發祥地之一,它早于浙江余姚的河姆渡文化。自楚人越過長江向南拓展,到明清民國至新中國建立后,形成了洞庭湖濕地開發模式,一直是傳統農業的典型。它的核心就是,以水利工程項目為重點,以防洪保安為目的,以向湖泊水面索取生產生活資料為終極目標。但這種模式已越來越受到質疑,不可持續。
洞庭湖是唯一吞吐長江、調蓄長江的通江大湖。鄱陽湖也通江,但它不能調蓄長江洪水。
從1949年到三峽工程建成之前,長江宜昌發生大于6萬立方米秒的洪水有1954年、1998年,四口分流平均分流能力為2.2萬立方米秒,占長江洪峰的34.5%。1951~2000年洞庭湖多年平均總入湖洪峰流量4萬立方米秒,出湖流量2.7萬立方米秒,削峰流量1.3萬立方米秒,削峰比為32.1%。最大削峰值出現在1998年,削峰2.8萬立方米秒,削峰比為43.9%,最大削峰比出現在1990年,削峰比為49.1%。3.4洞庭湖的這個功能目前仍然沒有改變,具有唯一性。
洞庭湖是長江中下游地區的生態屏障,三湘四水的總開關,在生態維護上的功能自古存在。但為我們所發現和重視,則只有不到二十年的時間。
歷史已證明,人類在洞庭湖的開發、治理和建設的進程中,不斷地犯錯誤,主要在于處理洞庭湖的三大功能關系上存在偏差,歸根結底又是我們在科學認識洞庭湖上存在短板和不足所致。我們要牢牢把握洞庭湖在農業生產、防洪保安和生態屏障上的三大功能,不能偏廢,掌握好平衡。實踐證明,湖區不抓生態環境的保護,沒有前途;湖區不實現高質量轉型發展,沒有出路。
四、洞庭湖居“五湖之首”地位不容否定,它“第二”的說法是個偽命題
湖南既有“山國”之稱,又有“澤國”之名。但在幾千里的人文歷史變革中,山的權重不高,而水一直保持著絕對的話語權,長江、湘江、洞庭湖三者處于支配地位。湖南最早稱江南,后來設置湘州,最后以湖南一錘定音。如果只能做一張名片,那么,洞庭湖會是最好的代表。
洞庭湖居“五湖之首”,以前沒有人質疑過這一點。但現實生活中,洞庭湖的實際地位,在人們的認知觀念里已大不如前,早已一落千丈。
始作俑者是1962年8月出版的《十萬個為什么》。它首次提出帶節奏的洞庭湖降為第二大湖泊。近60年來,這個說法成為官方和主流意見,包括湖南人在內的干部群眾大都認為洞庭湖已成為“老二”,鄱陽湖的跟班小兄弟。比如在國家發展戰略層面,《鄱陽湖生態經濟區規劃》不僅僅是比《洞庭湖生態經濟區規劃》早出臺五六年的問題,本質上是定位大不相同。鄱陽湖的發展定位是:全國大湖流域綜合開發示范區,長江中下游水生態安全保障區,加快中部崛起重要帶動區,國際生態經濟合作重要平臺。圍繞上述定位,鄱陽湖生態經濟區要著力構建安全可靠的生態環境保護體系、調配有效的水利保障體系、清潔安全的能源供應體系、高效便捷的綜合交通運輸體系;重點建設區域性優質農產品生產基地,生態旅游基地,光電、新能源、生物及航空產業基地,改造提升銅、鋼鐵、化工、汽車等傳統產業基地。
而沒有包括長沙市在內的洞庭湖,給予它的全國大湖流域生態文明建設試驗區、保障糧食安全的現代農業基地、“兩型”引領的“四化”同步發展先行區、水陸聯運的現代物流集散區和全國血吸蟲病綜合防治示范區5項定位,當然就特別單薄,概念遠遠大于實質內容。實際上是農業概念板塊。這是洞庭湖的發展規劃在國家認知層面大大低于鄱陽湖的濫觴,也是洞庭湖地位急劇下降的一個關鍵因素。
湖南人自己對洞庭湖的認知出了問題。長沙在歷史上就屬于湖區,居于湘水尾閭。長沙的城區均處于堤防的保護之下,一個垸子一個垸子疊加,但我們自己把長沙市與《洞庭湖生態經濟區規劃》撇開。沒有了省城的生態經濟區,與鄱陽湖區相比自然不在一個層次。
洞庭湖治理建設和研究項目的布局較之鄱陽湖偏小偏少,近兩年來,洞庭湖區獲得的國家在水利等建設方面的投資僅為鄱陽湖的三成。
中國科學院南京湖泊和地理研究所是湖泊研究領域的國家隊,但它沒有在洞庭湖設立二級研究機構,它研究的重點和布局在太湖、鄱陽湖、撫仙湖、呼倫湖、天目湖,等等。南京所從1980—2000年中共110項科研獲獎項目中沒有關于洞庭湖的,從2018—2021年的院地合作63個項目中沒有關于洞庭湖的,從1999—2021年出版的專著中沒有關于洞庭湖的。
這不正常。
對天然湖泊的簡單排序已嚴重影響全社會對大自然的正確認識,從根本上顛覆了過去一二百年以來形成的洞庭湖調蓄長江、保命安民的重要地位,誤導了政府宏觀決策。
洞庭湖“下降為第二大淡水湖泊”的說法是一個偽命題,洞庭湖仍然是中國最重要的淡水湖泊。洞庭湖的流域面積在100萬平方公里以上,已占中國國土面積的七分之一。這個巨大的流域面積,能充分保證入洞庭湖平均徑流量年值3018億立方米,它是鄱陽湖的3倍、太湖的10倍。如果洞庭湖是第二大淡水湖的話,誰能當第一?
2006年,三峽庫區開始蓄水,特別是達到175米水位正常運行后,社會層面上幾乎都認為長江中下游地區的防洪問題已基本解決,長江安瀾的趨勢整體形成,洞庭湖調蓄長江變得可有可無。在今天的論壇上還有重要人士在復述這個觀點。
這是極其錯誤的認識,而且十分危險。事實上,如果沒有洞庭湖,后果會不堪設想。
三峽工程建成運作后,我們又經歷了2016、2017、2020年三次大的洪水。其中2017年7月1日入湖總量達到歷史極值8.15萬立方米秒,超過三峽入庫極值7.2萬立方米秒(2020年8月19日),洞庭湖表現出來的調蓄能力讓我們震撼。2020年,長江發生全流域洪水,洞庭湖入湖最大流量為7月9日的5.15萬立方米秒,最大出湖為7月12日的3.32萬立方米秒,削峰比為35.5%。2017年的削峰比為39.3%,而2016年洞庭湖的貢獻更大,削峰比達到48.7%,僅低于歷史極值的1990年。充分表明,洞庭湖在調蓄洪水的能力上,并沒有因為三峽工程的建成而下降。
洞庭湖是吞吐長江唯一的大湖,仍然是長江中游調蓄洪水的最重要場所。維持這一調蓄能力對長江中下游防洪至關重要,這個湖泊所發揮的巨大作用沒有減弱,沒有理由輕視它。
五、結語
湖南省的洞庭湖研究力量十分分散,嚴格上講,從省城到湖區4個市,從科研單位到高校,還沒有專門的湖泊研究機構和人員。與洞庭湖本身的重要性、湖南省經濟社會發展的要求極不相稱。開展洞庭湖的湖泊科學研究,是洞庭湖一切研究的基礎和出發點。1998年《湖南農大學報》第24卷發表謝鳳陽《洞庭學論綱》,第一次較為系統提出洞庭學概念。謝把洞庭學定義研究洞庭湖區的自然環境、治理開發、歷史文化、社會現實的科學。因此,要加強洞庭湖學科建設,設立綜合性的洞庭學。
我認為,洞庭學的概念涵蓋地質科學、湖泊科學、生態科學、人文社會科學等多個學科門類,即從綜合學科的視野探究洞庭湖的形成、演變、發展和消亡的規律。它的第一個核心圈就是湖泊科學;第二個核心圈是地質科學和生態科學;第三個核心圈才是湖區的經濟建設、人文和歷史等方面。站在綜合學科視野研究洞庭湖,方能擺脫歷史時期洞庭湖開發和治理中的單純水利建設、農業生產的片面性,更多地關注洞庭湖的生態問題,促進我們在認識、治理洞庭湖的過程中,視角更開闊,達到人水和諧,人和自然協調發展。
(作者為第十一屆湖南省政協委員,第二屆中國湖泊論壇專家咨詢委員,洞庭湖區生態遙感監測湖南省重點實驗室學術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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