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時候,我有機會成為開發商,當時廣東省外經貿委搬遷,旁邊批下來一塊地,領導建議我去搞開發,做房地產公司。我當時說了句自己都覺得特拽的話,‘中國不缺一個有錢的胡柏,中國會缺一個對改革開放這筆巨大財富指引方向的人’”。回憶起這二十多年的時代變遷,胡柏的眼神依然露出當年的豪情。
2016年12月初,澎湃新聞在北京產城融合技術研究院的辦公室中再次與胡柏見面,在此前的一個禮拜,胡柏創辦的研究院剛舉辦了一場“特色小鎮:中國實踐”的研討會。會上,來自中共北京市委研究室以及國家發改委的一些專家學者參與了當前特色小鎮的討論,而胡柏正在推動成立中國特色小鎮發展顧問團聯盟。
如今50歲的胡柏是北京產城融合技術研究院的院長,他的另一個身份是北京市房山區產業發展顧問。胡柏所在的研究院坐落在北京房山區長陽鎮,距離北京市區約25公里。
12月的北京,時有霧霾。胡柏指著窗外,“你看這里,沒什么產業,跟都市繁華扯不上邊。但如果朝里10公里,就是四環,再進去5公里就是三環,那兒的房價10萬一平米”。
在胡柏看來,中國需要有特色的小鎮,在這個時代有它出現的必然性。
廣東專業鎮到特色小鎮
胡柏專攻的方向主要是“產城融合”,主要指的就是產業與城市融合發展,胡柏則擅長研究經濟融合以及產業轉型重構。從胡柏的職業生涯中可以發現,他所做的工作正緊緊圍繞著中國產業的發展變化。
胡柏1992年南下廣東,在廣東生活工作多年。從1996年參與廣東“專業鎮”技術評估標準認定,到2016參與推動“特色小鎮”,胡柏一直轉變著自己的角色。如今他通過自己創辦的研究院正推動著這一輪“特色小鎮”的建設和發展。
上世紀90年代,廣東的“專業鎮”紅極一時,一鎮一產或一鎮多產,產業集中,專注發展,形成了廣東的特色,也是最早的“特色小鎮”。
當時,廣東省的產業集群發展迅猛,大大小小的專業鎮遍布各個地區,按照廣東省專業鎮發展促進會公布的信息,光是廣東省佛山市就聚集了41個專業鎮,東莞市則聚齊了34個專業鎮,加起來大大小小申報專業鎮一共達399個。而整個產業分類也有24大類,包括紡織、陶瓷、五金、化工、鞋業、包裝印刷等。
以牛仔服裝聞名的廣州市增城市的新塘鎮為例,其年產2.6億多件牛仔服裝,占到全國牛仔服裝產量的60%以上,產品銷往俄羅斯、美國、歐盟等幾十個國家和地區,占全國出口量的40%。
以玩具、汽配等產業為主的佛山市南海區獅山鎮在上世紀90年代則聚集了400多家玩具企業。當時玩具專業鎮最繁華的景象就是一條800多米的街道上云集了中美玩具廠等一批企業。
按照胡柏的回憶,鼎盛時期廣東300多個專業鎮的GDP占據全省的三分之一,極大地帶動了廣東省民營經濟的發展。然而在他看來,廣東的鎮域經濟實踐畢竟是以產業聚集為核心進行的,在產城融合、職住平衡和城鎮功能建設方面沒有完全跟上,所以留下了一些遺憾。
而在城鎮化的過程中,特色小鎮的城鎮化實踐作用則更有意義。
胡柏稱,“現在時代不同了,特色小鎮完全可以走與‘專業鎮’不一樣的路,這也正是特色小鎮之所以‘特’的地方。在我國有4萬多個鄉鎮,在中國的城鎮結構中,它們處在末端,但卻是農村和城市最緊密的結合點。”
多方資本參與特色小鎮建設
在北京產城融合技術研究院的辦公室里,為數不多的工作人員分工明確,有些負責對接企業,有些負責對接政府,每天要打上好幾個電話,一聊也要半個多小時。
胡柏成立的研究院在政府和企業中間起到了打通各方資源的作用。具體而言,通過研究院對接一些省、市、區、縣、鎮的政府需求,幫助這些區域政府實現產業轉型重構和城市價值再造;對于企業而言,則是幫助這些企業抓緊政商關系的建設,爭取將產業做大的機會;研究院也對一些園區提供資源、項目、人脈、資本的配置。
每天,胡柏在他的辦公室里親自接待來自政府和企業咨詢有關特色小鎮業務的人。在與胡柏打交道的公司中,就可以看到有多方資本正在參與到這輪特色小鎮的建設中。
按照去年12月國家發改委發布的《關于實施“千企千鎮工程”推進美麗特色小(城)鎮建設的通知》,要求通過“政府引導、企業主體、市場化運動”的新型小(城)鎮創業模式,搭建小(城)鎮與企業主體有效對接平臺,引導社會資本參與美麗特色小(城)鎮建設。
社會資本參與特色小鎮建設的景象正在悄然形成。
馬小蘭是北京互聯網金融安全示范產業園總經理,同時也是北京市人大代表。誰會想到這個原本從收購廢品開始做起的女企業家也會參與到這一輪特色小鎮的建設中。
胡柏作為這家公司的產業顧問,主要幫著馬小蘭出謀劃策。
12月5日,澎湃新聞前往馬小蘭的產業園,見到了這位女企業家,一身黑色的裝扮顯得她精明干練。在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的交流中,馬小蘭接了不下五個業務電話,光是移動充電器就要換一兩個。
在做產業園之前,馬小蘭公司的龍頭產品是包裝制品,可以發現的是,這位女企業家一直跟隨著產業發展的變化不斷調整著自己公司的發展戰略。
“傳統企業的發展一定要擁抱互聯網,插上金融的翅膀,我就想著要轉型啊,原來主要做的事兒是包裝制品,很傳統的產業,后來聽胡柏說要三變,變市場為技術,變競爭為提升,變趨勢為優勢,我就自己琢磨著怎么把裝包的紙箱做到和其他人不一樣,加入技術,比如包的水果不容易爛,比如包裝的月餅賣得比別人快,再變趨勢為優勢,做跟資本跟金融相關的事,后來也是偶然的機會,就轉型成了現在的產業園”,馬小蘭說。
2015年6月,馬小蘭的北京互聯網金融安全示范產業園就在房山落地了,按照馬小蘭的設想,要將產業園打造成互聯網金融安全產業研發中心、孵化中心、人才集聚中心以及創新引領中心。
在產業園已經漸入正軌的情況下,馬小蘭看到了這一輪特色小鎮的機會,和胡柏開始商量著將現有的產業園資源整合到特色小鎮的建設中,從而打造一個全新的金融科技小鎮。
在胡柏看來,中國未來的經濟不在最繁華的地方產生,而在落差最大的地方產生,在中國,就是在廣大的村鎮。城市經濟主導了前三十多年的發展,如今下沉到城鄉交集的地方,小城鎮,似城非城,以特色產業做引導,稱之為特色小鎮經濟。
趙興朋所創立的北京光合文化創意股份有限公司也是胡柏看著成長起來的。
澎湃新聞見到趙興朋時,他所創辦的光合文化正在搬新家,辦公室里的大部件基本都已搬運完成,有不少員工都在拆箱把東西放置在安排好的地方。
作為一個1984年出生的海歸,趙興朋也加入到了這一輪特色小鎮的建設中,而且目前已經有項目成型。不過在與他的交談中,趙興朋透露更多的是對這一輪特色小鎮建設的擔憂。
趙興朋早在2014年的時候就開始琢磨特色小鎮,但如今中央出臺的政策一倡導,趙興朋卻感覺到了“事情不妙”,他直指很多地方一聽號召,挖掘一下本土特色就開始干了,但在他看來,這一輪特色小鎮的建設不是這么干的。
這個80后賦予特色小鎮的定義是新一輪世界文明的融合。按他的話說,特色小鎮做到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它要突破物理界限,做到品牌輸出,就像硅谷、好萊塢一樣,最終的目的是大資源的整合,只有這樣才能形成品牌的凝聚力和輸出。而不是說養狗的就弄個養狗特色小鎮,有木雕就弄個木雕小鎮,而是說你能不能引來國際性的項目落在這兒,把國際上那些大腕兒請過來。
特色小鎮即便“只開花,不結果”也是好的
2016年下半年,特色小鎮成為風口。來自住建部、發改委、財政部的多份文件給特色小鎮政策層面帶來了支持。按照計劃,到2020年前,全國將培育1000個各具特色、富有活力的特色小鎮。
“特色小鎮不怕多,不怕熱,讓子彈再飛一會”,作為這一輪特色小鎮建設的推動者,胡柏在看到各方資本參與特色小鎮建設時他是激動的。
胡柏的觀點很明確,特色小鎮是中國經濟的下一站,大家都在挖這一桶金,探尋開發建設的機會。
在中央以及地方層面不斷出臺指導意見的情況下,一時間一大批文化小鎮、金融小鎮、旅游小鎮、科技小鎮等紛紛涌現。
而胡柏現在在做的工作除了發起成立中國特色小鎮發展顧問聯盟以及推動各地特色小鎮智庫支持,他和他的研究團隊正準備出版一本關于特色小鎮方面的新書《特色小鎮:中國實踐》。
目前,這一新書還在內部調整,不過光字數就達28萬字之多,里面吸收了一些國內外特色小鎮的建設發展案例以及研究院對于特色小鎮建設的看法及建議。
與此同時,胡柏也正在著手從特色小鎮的推動者變身為建設者。按照胡柏的想法,他正準備把自己老家四川省萬源市大竹鎮也加入到特色小鎮的行列中。
“一直在和老家的一些領導溝通,我們那以竹子聞名,觀賞性的、可做成工藝品的各色竹子,我覺得可以挖掘當地的資源打造成特色小鎮,我想了個名字叫‘逐夢小鎮’,‘逐’和‘竹’也是諧音”。
胡柏坦言,特色小鎮當前很熱,會不會過熱現在判斷還為時過早,但只有保持一定的熱度才能把有效的社會資源吸收進來,應該讓子彈再飛一會。
相較于胡柏的樂觀,不少學者已經看到地方政府摩拳擦掌加速建設特色小鎮,而令大家擔心的一個問題之一便是特色小鎮如果“只開花,不結果”怎么辦?
胡柏卻有著自己的看法,“大都數人認為只開花不結果是有害的,但在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背景下,就是要把自身的長處發揮出來,同時露出自己的短板讓別人有機會參與進來,做特色小鎮也是如此,不一定要做得很全面,但要挖掘自身優勢,同時吸引外來資源。”
特色小鎮是治理大城市病的一劑良藥
“幾年前,要是有人請我去飯店吃飯,我或許會想是看得起我,但現在請我吃飯我動力不大了,就跟穿布衣布鞋一樣,自己舒服最重要,特色小鎮也是這樣”。在與胡柏接觸的三天中,他的午餐以及晚餐基本上都是靠外賣解決的。
在胡柏眼里,探索這一輪特色小鎮的建設中,下一階段大家更關注的地方一定是回歸自然,回歸心性,逃離大城市。
胡柏稱,中國要治理大城市病,特色小鎮是一劑良藥。新型城鎮化對大城市發展的拉動作用已經開始逐漸削減,吸納人口的速度減緩,新城新區的建設也出現了一些問題,例如交通擁擠、高房價、教育醫療等配套無法跟上。一方面大城市中心城區的生產性功能亟需疏解,進行產業升級,而另一方面隨著互聯網和高鐵時代的到來,農村廣闊的地域可以接納更多的資本,促進投資與消費。一出一入之間,經濟落差就出現了,小城鎮數量眾多,勞動力就近就地,可以充當驅動新一輪經濟增長的主體,前景可期。
然而大規模建設的問題在此前新城新區的建設中已經面臨過,出現的問題便是部分新城新區人口密度較低。
胡柏稱,特色小鎮相對來說不做大體量建筑,原則上對村鎮外觀不做大的變動,主要是依托原來的建筑風貌升級改造,建設具有鮮明特色的符號化建筑,打造成本土化、可旅游化的特色街區、特色景區和特色社區。因此不會像新城新區那樣造了一堆高樓大廈,一旦沒有人口導入就會成為空城鬼城。
而面對一旦出現千鎮一面的問題時,胡柏給出的答案卻是并不需要擔心。
他說,中國小城鎮數量龐大,有一千個相似的小鎮并不是問題,只要這些小鎮都能創造經濟創造就業。陜西袁家村就是仿冒出來的,但人家仿出了一年10多個億的產值。當然前提是仿冒也得有創新,在頂層設計方面,智力介入必不可少。對于特色的理解,其實不必太刻意去“為特而特”。只需要做到“產業到鎮”,并且能夠持續促進經濟發展,其他的配套產業自然會跟進,城鎮治理也能慢慢跟上,也就成了大家都愿意在那里工作和生活的“一生之城”。
不過有一個明顯的現象就是自今年7月國家層面提出加快構建特色小鎮以來,各地正通過給補貼、給獎勵、花重金等方式趕著投資建設各類特色小鎮。
而在這中間也反應出政府與社會資本的想法似乎有所脫節。在發改委一些政府官員看來,特色小鎮確實是未來倡導的一種理念及方向,但他們的初衷更多的是希望通過規劃來引入產業進而培育營造,而不是急于帶上“特色小鎮”的帽子,重走以前的老路。
澎湃新聞記者 范瑟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澎湃新聞 2017-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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