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貧困縣,農村中小學硬件提升,但學生逐年減少,辦學規模迅速萎縮。在這種情況下,優化農村教育資源布局勢在必行。
在山西省五寨縣前所鄉中心小學,上課時分,空曠的校園里看不到一個學生,整個教學樓內冷冷清清,聽不到一點兒讀書聲。
“我們學校的硬件條件是很好的,有一棟現代化的三層教學樓,各種配套設施也比較齊全,除了缺學生啥都不缺。”校長李寶林說,學校現有29名教師,卻只有1名一年級學生,無奈之下,學校只能辦起幼兒園,讓沒學生教的老師當起了幼教。即便這樣,也總共只有27個孩子。
在這個貧困縣,“缺學生”的農村中小學不止這一所。五寨縣教育局普教科科長徐建忠說,右衛小學有25名老師,僅有3名學生;梁家坪一貫制學校有39名老師,僅有33名學生;韓家樓一貫制學校有17名教師,僅有14名初中生。
近日,《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在呂梁山、太行山部分貧困縣采訪調研發現,盡管近年來農村中小學硬件水平大幅提升,但農村教育“空心化”現象卻迅速加劇,導致農村中小學的學習氛圍、年輕教師心態和貧困家庭教育支出都發生了明顯變化,對優化農村教育資源提出了新要求。
“過去缺設備、缺老師,現在缺學生”
本刊記者走進右玉縣右玉中學,正趕上下午第一節課下課,偌大的校園和三層高、擁有幾十間教室的教學樓內冷冷清清。這是右玉縣目前僅存的一所鄉鎮中學,學生數量已從最多時的1000多人減少到現在的97人,大多是留守兒童,或者來自父母殘疾和單親家庭。校長張世勛感慨:“現在農村學校建好了,有的比城里學校標準還高,唯一的遺憾是沒有學生了。”
《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在十幾個貧困縣采訪發現,不少多軌制的農村中小學都已變成單軌制,一個班里只有幾名學生,有的甚至連年級都不齊全。農村學校越來越沒人氣,不少學校已經很難聽到瑯瑯的讀書聲,失去了學校應有的氛圍。“過去缺設備、缺老師,現在缺學生!”一些農村中小學負責人說。
農村學生到哪里去了?隨著城鎮化進程和大量農民進城務工,跟隨父母進城讀書的學生越來越多。五寨縣小胡會村村支書谷秉元告訴記者,他們村的年輕人大部分都在外打工,全村一共50多個小孩,基本上都跟著父母,留在村里上學的只有5個。
即使沒有打工時將孩子帶在身邊的條件,為了讓孩子成才,越來越多的困難家庭寧可付出較高的生活開銷,也要“咬牙”送孩子到城里接受教育。有的貧困家庭男人在外打工,孩子母親進城“陪讀”。嵐縣嵐城鎮前莊村一共有七八十個小學適齡兒童,其中五六十個都在縣城讀書,由家長陪讀。
農村學校學生數量銳減造成了師生比偏高,普遍一個老師只教幾個學生,有的學校甚至幾個老師教一個學生,遠高于城里學校。從表面上看,這更有利于老師根據學生的具體情況因材施教,提高教學質量。但實際情況卻非如此。基層教師普遍反映,雖然教學的針對性是提高了,但推行課程改革的難度卻加大了,無法滿足素質教育的需要。
在五寨縣梁家坪一貫制學校,每個年級都只有一個班,里面稀稀拉拉坐著幾個學生。六年級更是只有一名叫宇慧的女學生,五六個老師教她一個人。雖然是一對一授課,但12歲的宇慧告訴記者,她并不喜歡這樣的課堂,覺得上課一點兒意思都沒有,連個同學也沒有,下課也沒人和她一起玩,大多數時間只能一個人坐在教室里。
“因為缺少同學圈、朋友圈,有些孩子性格變得比較內向,不太愿意主動與人交流,長期下去會嚴重影響他們的性格養成。”該校的梁瑞卿老師說,“而且,課程改革需要學生之間的交流合作,老師無法代替,缺少學生,也會導致課程改革難以推行。”
在本刊記者走訪的多所農村中小學,教學氛圍普遍比較沉悶,學生和老師之間缺乏互動,教學方式也很單一。“新課改倡導學生主動參與、交流與合作等能力的培養,但一個班就那么幾個學生,分組討論人都不夠,學生怎么積極得起來。”平順縣芣蘭巖鄉小學校長王忠平說。
“沒有存在感”,教師難穩定
近年來,一大批本科院校畢業生被補充到農村教師隊伍中來,帶動農村教師隊伍年齡結構、整體素質和教學水平都有了大幅改善和提高。然而,《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在采訪調研中發現,在教師隊伍改善的同時,也出現了一些新的問題,年輕教師盡管數量增加了,但心態卻不穩定,流失也很嚴重,大大弱化了年輕教師應該發揮的作用。
在記者走訪的十多個貧困縣中,特崗教師已經成為年輕教師最主要的來源,但這些教師畢業實習的環境和對工作的預期,都與貧困地區農村學校的現狀形成了巨大反差。很多年輕教師到崗后只能教幾個學生,付出了很大努力,卻很難出成績,個人發展受到限制。不少年輕教師感到困惑、焦慮和悲觀,個別教師甚至出現“厭教”情緒。
位于太行山區的芣蘭巖中學原來有10名特崗教師,現在只剩下5名。“有的教師來時高高興興,工作后發現落差很大,感覺職業發展前景黯淡,干脆辭職。”芣蘭巖中學校長傅進紅說。
在呂梁山區的五寨縣明德中學,1990年出生的特崗女教師王俊麗告訴記者,她大學畢業時在一所縣高中當過臨聘教師,班里五六十個學生,上課時有問有答,氣氛活躍,而在這里只教3個學生,沒有存在感。
一位農村中學校長說,他所在的學校,周五下午和周一上午開課就有困難。“外地老師周末回家要提前趕車,周一上午又趕不回來,有的老師要坐10多個小時車才能到家,確實很辛苦。”
部分基層教育系統干部表示,農村老教師教學水平雖然整體偏低,但都是本地人,起碼留得住;現在年輕的特崗教師中,外地人越來越多,很多人都面臨擇偶難、兩地分居、孤獨、想家等現實問題,來了就想盡快走,“走教”現象十分普遍,使教學質量大打折扣。
教育資源亟待整合優化
坐落在呂梁山區的臨縣白家坪小學有一座二層教學樓,是村里最漂亮、最現代的房子。如今,這里已經沒有了學生,課桌椅都堆在院子里,教室內晾曬著玉米等糧食,整個學校成了留守老人白繼年的家。
這種人去樓空的情況在呂梁、太行山區并不是個案,大量校舍和土地被閑置,得不到有效利用。《瞭望》新聞周刊記者調研發現,盡管國家對貧困地區的農村教育非常重視,資金投入也很大,但在調研的地區,卻面臨著教育投入低效問題,浪費十分嚴重。前幾年,一些貧困縣沒有及時考慮實際需求的變化,大量新建校舍,等校舍建好了,學生卻走光了,投入的資金白白打了“水漂”。
在記者走訪的十幾個貧困縣中,學生數量僅有幾個、幾十個的學校、班級、教學點為數不少,且點多面廣,非常分散。一些鄉鎮中小學明明只有十幾個、幾十個學生,也要占用一座龐大的校舍。一些基層干部坦言,除了學校的基礎運行費用外,校安工程、薄弱學校改造等資金也還在不斷向這些學校投入,這導致原本就有限的農村教育資金撒了“胡椒面”,資金使用效率低下,設施閑置浪費嚴重,難以發揮提高農村教育水平的應有作用。
忻州市五寨縣梁家坪一貫制學校副校長王子明說,他們學校現在只有33個學生、39名教師,一年運行下來,僅供暖費等就要花費近10萬元。
平順縣芣蘭巖中學在短短5年時間,學生數量從227人減少到了68人,去年只招到24個學生,但投入卻不能減少。“去年投入了15.1萬元新建了食堂,校安工程投入300多萬元新建了教學樓,30臺電腦還沒怎么用就都老化了,今年還要花12萬元購置22臺新電腦。但再過幾年,這里可能就沒有學生了。”傅進紅說。
記者在調研中發現,農村教育的實際需求已經出現分化。一方面,大量農民進城務工、易地扶貧搬遷正在對農村教育造成沖擊。目前,呂梁山、太行山兩大連片特困地區的很多貧困縣都在大力實施貧困農民搬遷進城。按照規劃,許多貧困縣到2020年城鎮化率都將提高到80%左右,每個縣將有數萬農民進城,大量適齡兒童也將跟著進城,這將進一步加劇農村教育“空心化”。
另一方面,前些年由于農村教育落后引發的“進城擇校”現象已經在很多地方形成了“跟風”,主動進城擇校的農村家庭在增多。基層教育工作者認為,即使放開二孩,農村學校生源大幅回升也并不看好。徐建忠說:“農民的教育觀念已經發生了變化,大量有生育能力的農民平時并不生活在農村,再生一個孩子,還會帶在身邊。貧困地區的農村教育,主要是留守家庭的孩子需求比較強烈。”
針對農村生源減少的現狀,基層干部建議,要將城鄉教育布局和城鎮化發展統籌起來進行優化,改變目前分散、低效的投入方式。例如,壺關縣東柏林學校在校生數量已經減少到9個班、278人,這兩年仍投入了400多萬元。與東柏林學校僅相隔七八里路,就是十分現代化的壺關鎮明德學校,但受限于鄉鎮區劃,無法合并辦學。
壺關縣教育局副局長韓學琴建議,應該根據實際需求,打破這種限制,適度集中辦學,大力推廣寄宿教育,才更有利于提高教學質量,也能避免不必要的浪費。這樣節省下來的資金可以用于改善村教學點的環境,更好地發揮“教育兜底”作用。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瞭望》新聞周刊 2016-04-13
(掃一掃,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