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政協民族和宗教委員會副主任、國務院參事杜鷹,是“中國農村改革之父”杜潤生的“門生”。
作為“三農”問題專家,每年全國兩會,杜鷹關注的焦點都離不開“三農”。
3月4日,李克強到鐵道大廈參與經濟、農業界別的聯組討論時,他當面就此提出建議。
談改革背景
政策價高于市價、收購市場一片冷清
北青報:去年糧食價格形成機制和收儲制度改革很受中央高層關注。有媒體用“刻不容緩”來形容,您怎么看這項改革?
杜鷹:2004年,國務院發出《關于深化糧食流通體制改革的意見》,取消保護價收購,放開市場,必要時實行最低收購價和臨時收儲政策,初衷是為了給農民托底。從實際執行情況看,有成效,但也有問題。從成效看,調動了農民種糧的積極性,為同期國民經濟的平穩較快發展打下堅實基礎。
問題是,政策性收儲價格提得太快、太頻繁,特別是2008年以后每年都往上提,而且補貼的品種范圍也在不斷擴大,形成了所謂的“政策市”,也就是說,政策價跑到市價上面去了。在這種情況下,加工企業、飼料企業、用糧企業等收購主體都沒有入市的積極性,高價收了賣不出去,低價收又收不到,所以收購市場一片冷清,只有靠國家收。
更嚴峻的問題是,把國內糧價提上去了,而同期國際市場糧價是往下走的,導致進口沖擊壓力不斷加大。為什么會大量進口?加入WTO后我們對糧食進口實行配額管理,配額內低關稅,配額外高關稅,當國內價格高于配額內完稅價格時,配額內的糧食進口就會大量增加。于是,就出現了所謂的“三增”怪象:產量增、庫存增、進口量增,說明這套定價機制和收儲機制是不可持續的。
北青報:國家為何要不斷提高糧食收購價格?
杜鷹:因為這個時期農民的種糧成本上升較快,一塊是物質費用,比如種子、化肥、機械;再一塊是人工費用,就是勞動力價格,這兩塊長得太快,頂著收購價格往上走。
談分品種施策
光有補貼不夠,必須要有托底機制
北青報:那么怎么改革呢?
杜鷹:改革的基本思路是“市場定價,價補分離”、“分品種施策,漸進式推進”。“市場定價”就是恢復市場機制的作用,讓價格真正發揮調節供求的作用;“價補分離”就是把隱含在價格里的補貼分離出來,改為生產者直接補貼,以彌補生產成本上升帶來的損失,保護農民生產的積極性。
北青報:分品種施策具體怎么做,改革的成效如何?
杜鷹:新疆棉花試點搞的是目標價格改革,總的來看是成功的,取消臨時收儲價,收購價回歸市場,國內外價差大幅縮小,包括紡織服裝產業在內的整個產業鏈扭虧為盈。
現在三年試點結束了,下一步怎么辦?有同志建議說,把目標補貼改為定額補貼,我是不同意的。因為目標價格是反周期補貼。比如說,新疆棉花目標價格是18000元一噸,而市場價格是12000元一噸,中間差6000元由國家補貼。也就是說,當棉花市場價格低的時候,補貼額就大,棉花價格高的時候,補貼額就少,這叫反周期補貼。如果改成定額補貼,就弄反了,反而變成價高時多補,價低時少補了。據我所知,多數同志是同意繼續采取目標價格補貼辦法的,當然具體辦法也要完善。
東北玉米的價格和收儲制度改革跟棉花和大豆改革不一樣,2016年取消臨時收儲價格后,直接采取市場定價、價補分離的辦法。改革的效果十分明顯,超出預期。市價回落,進口量大大減少,各類主體入市積極,把整個產業鏈都帶動起來了。
當然啦,農民有痛苦,甚至有怨言。因為價格最高的時候,東北的玉米是1.12元一斤,現在掉到0.75元一斤,你說差多少?這里的差價損失,雖然國家拿了一大筆錢實施生產者直接補貼,但是不可能全部補上。這對農民來說,是一個痛苦的調整過程,但是老靠政府定價機制支撐,農業沒有前景。現在非常好的現象,是農民已經跟著市場走了。
小麥和稻谷的改革又和以上品種不一樣,仍然要保留最低收購價的政策框架,但是要調整定價機制,使它變得更有彈性,不能只升不降,該降的時候也要降。
北青報:那就是說,稻谷、小麥還是保留最低收購價?小麥和稻谷的價格改革方案出了嗎?
杜鷹:是的,因為不同品種的情況不一樣,重要性程度不一樣。稻谷和小麥是口糧品種,我們講保證國家糧食安全,核心是確保口糧安全,而口糧指的就是小麥和稻谷。小麥和稻谷生產的直接效益低、社會效益大,而且可替代性差,生產又非常分散。要調動農民種植小麥和稻谷的積極性,我認為光有補貼是不夠的,必須要有托底機制,否則不足以調動農民種植的積極性。所以,分品種施策很重要,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漸進式推進就是要通過試點再推廣,而且不能把不同品種改革都集中在一個時點上,要錯峰推進。據我所知,國家發改委和有關部門正在研究小麥和稻谷的價格改革方案。
談庫存消化及供給側改革
要加大飼料轉化和深加工的力度
北青報:庫存怎么消化,特別是陳化糧怎么處理?
杜鷹:玉米、小麥、稻谷三種糧食整個庫存相當于一年的產量,這肯定是不合理的,合理庫存遠遠要不了這么多。
尤其是東北玉米的庫存量很大,要抓緊消化。好在玉米的產業鏈比較長,要加大飼料轉化和深加工的力度。盡管出庫要給一些補貼,但我認為早出比晚出好。反過來想,如果不出庫,天天堆在庫里,總的看補貼更大。玉米加工轉化還要廣開門路和渠道。
我是主張多搞點燃料乙醇。因為庫存量太大,完全靠正常的飼料轉化和淀粉加工消化庫存的時間拖得太長。搞燃料乙醇,第一,技術上已經過關;第二,三噸玉米轉化成一噸乙醇,在國際油價50多美元一桶的情況下,企業加工基本上可以不賠錢,而且可以大量使用陳化糧;第三,目前東北地區所有的車用柴油、車用汽油都必須加10%的乙醇,將來所有治理霧霾重點地區都可以這樣做,這樣汽車尾氣的PM2.5排放量可以減少15%到20%。庫存消耗完了怎么辦?目前,纖維素乙醇轉化技術已經具備產業化條件,將來做燃料乙醇還可以用秸稈。
北青報:您怎么看農產品價格改革跟推進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關系?
杜鷹:習近平總書記2016年就指出,新形勢下,農業主要矛盾已經由總量矛盾轉為結構性矛盾,主要表現為階段性供大于求和供給不足并存,推進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提高農業綜合效益和競爭力,是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我國農業政策改革和完善的主要方面。這個分析和判斷一語中的。
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是玉米、小麥、稻谷多了,供大于求,同時大豆短缺,大量從美洲進口,而且農產品的品質不能滿足市場的需要。要解決這些矛盾就要推進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完善價格形成機制,這樣才能有效引導農民按照市場需求來進行生產,所以農產品的價改是非常重要的一個改革。
理順農產品價格機制的改革已經有3年了,現在是第4個年頭,我估計,再有兩三年大的檻兒就可以邁過去了。(本報記者 鄒春霞 李鐵柱)
作者系全國政協民族和宗教委員會副主任、國務院參事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北青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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