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過后溝嗎?感覺如何?
我去的時候還很好,現在賣門票,商業化了。
商業化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純樸了,一切以賺錢為目的”
“我建議你去沁河沿線走一走,那里不僅僅有中國最古老最大的古城堡群,沿岸風景也是純中國味兒的,寂靜純樸。
我聽說已經有大財團在那兒整片開發了。要去快去,不然來不及了”
這樣的對話一定常常在你的朋友間進行。那么問題來了:
1,開發保護為什么常常讓人覺得是“禍害”;
2,人人盡說“原生態”好,為什么還有人要花費很大精力時間金錢去做費力不討好的事;
3,我們應該怎樣努力,怎樣在傳統的符號上,鏤刻上我們現在的痕跡。
一,為什么古老的東東讓人心動?
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
——詩經·君子于役
為什么古老的東東讓人心動?因為我們出生在一個古老的國度,人一生下來就有實足的五千歲。歲月與我們默默相對,莫逆于心。
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習慣于這樣蓋房子——依山傍水負陰抱陽師法自然,我們因勢就形,選擇合適的地方,讓房子長成自然的模樣。那時我們敬畏自然,我們努力與他和諧相處,稱之為“天人合一”。
那時我們蓋一處院落可能要幾十年的時間。長及幼及孫,幾輩子才成規模。那時的活兒細啊,磚與磚間要灌米漿彌縫,一堵墻花去大半年,豈不正是現在熱烈提倡的工匠精神。
那時院子是天然必備,我們在房檐上放著掃帚苗,碎石鋪曲徑一條,兩旁瓜果梨棗柿子核桃,窗下垛著玉米堆,墻根停著牛車馬車或平車,雞悠哉覓食,狗欺軟怕硬。我們和鄰里隔著院墻說話,互通有無。
為什么古老的東東會讓人心動?因為里面隱含著一種天長地久的安定。在這個時間走得越來越快的時代,給日益匆忙的心靈一個可以抓住、可以依靠的心理憑據。
但是親愛的,你想過沒有,只有改變才是永恒不變的。
平定縣娘子關鎮下董寨村的一處入口。路與山與樹與村口的兩塊柱石顯然不是同一個時代生成。下圖為目今習見的統一規劃后的村子樣式。多奇怪。在一塊地方,使用一式建材、造成一種模樣的村子怎么看起來反不如自然生成的村落舒服“協調”呢?
二,親,你確定這個是你的原生態?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孟浩然·過故人莊
商業化的對面是原生態,是人們現在歌頌“尚未被開發”的鄉村下意識統一用詞。可是,原生態是什么樣子的?
一片荒域,半堤衰柳。斷橋流水,破屋叢花。威嚴的石頭上長出柔軟的青草,山川歲月千年唱著相同的歌謠。
在我們這個從唐詩宋詞元曲一路吟唱下來的詩禮國家,人們照美好的意象為鄉村塑形。“夜雨翦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今夜酒醉,明日又天涯,你是過客,與這古老的村莊只是輕輕一觸,不必事事看進眼里。你嘗到村莊香甜可口的食物,你不知道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的辛勞;你感受村民憨厚的質樸,你不知道因物質困乏村民間緊張的關系;你用裊裊炊煙脈脈小河鋪天蓋地地描勒出一種世外桃源的溫情,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忽略了,村里的他們正在向往外邊的世界。
親愛的,你發現沒有,原生態”這個詞是“外面”的人想出來的,”外人“的匆匆一瞥間以為符合了自己心理的描畫。鄉人如果說起這個詞,那一定是在迎合你,用你的方式誘惑你。
換你住在這里,你能住幾日?
一個廢棄的老房子。老家游學公社·內蒙古劉軍攝。吳芳說,不定誰就成了誰的風景。
三,你和村莊,你們的關系變了
桃實千年非易待,桑田一變已難尋。
——駱賓王·代女道士王靈妃贈道士李榮
你和村莊,其實已經不再脈脈含情相待彼此。
曾經,“怡然敬父執,問我來何方。問答乃未已,兒女羅酒漿。 ”現在,你到人家院里拔一顆蔥試試。
可是,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嗎?主客關系變了。對你而言,以往的闖入是邂逅,現在是刻意;對村人而言,以前是漫漫歲月中的驚喜,現在成為生活的常態。
你存了攫取的心,因為你,村人知道了天賜的山與水與野菜都可以變成錢財。于是交易自然出現。所以,你以為的“商業化”,不只是因為村民變了。大觀園里探春改革后,小丫鬟春燕驕傲地說:“這一帶地上的東西都是我姑娘管著,一得了這地方,比得了永遠基業還利害,每日早起晚睡……老姑嫂兩個照看得謹謹慎慎,一根草也不許人動”。
四,村莊的意義就是讓人離開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馬致遠 天凈沙·秋思
村莊是讓外人來吟詠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回不去才叫鄉愁,回不去才會斷腸。很多時候美麗是一種殘酷,而殘酷是自己一種暗暗的享受。
鄉村是安靜的,可是只有安靜會讓人枯寂萎朽;城市是活動的,可是只有活動,會讓人空洞怠倦。所以鄉村的人必定向往著外界,外面的人有時需要回來充取力量。
所以即使斷腸,人們也是要向外走的。鄉村的用處,就是讓人積蓄了力量向外走。
五,外面的力量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呂氏春秋·盡數
空村是大勢,全世界都這樣。保護與建設新農村也是勢在必行。
不必馬上嫌他”商業化“,也不要皺起眉頭只嫌他在”改造“上的各種不合心意——想想你在一個活了五千年的充滿了國人全部想象的村莊面前”動手動腳“所必然的笨拙。
重新建設鄉村的力量必然來自外部。怎么樣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除了國家與政府的發動,我們還正在嘗試并喜見一種新的力量:譬如安縵型,譬如唐鄉型,更多是一個個個體,在村莊里買一個院落,試探著回復心目中美麗的模樣——他們共同的特點,就是重新撿起”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法寶,把現代化的技術力量用于與自然的磨合順應而非炫耀。
也許有一天,我們會為鄉愁重新下一個定義,她不再只是狹窄的他自己生長其中的具體的村子,也許會成為我們與腳下這塊土地重新互相認識,重新相愛,重新生成的互相尊重的不棄不離。
我一路小跑著撲向那些古老又常新的村莊。之前是怕他被變了,以后將因了他不斷新生的誘惑。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 老家山西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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