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您好!
1月13日,我在微信里讀到省委書記劉賜貴在海南省委農村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海南省委書記:決不允許城里人到農村買宅基地建房》,我馬上轉到朋友圈,拍手點贊:“我們決不允許在農村搞變相房地產開發,決不允許城里人到農村買宅基地建房。我省房地產嚴控以后,有一些資本進入農村,與農場、與農民合作開發項目,名目多但實質仍是變相房地產,這種現象要堅決制止。”
我發現朋友圈里很多人都在轉這篇報道,還有很多評論,其中有一位朋友的評論很有代表性,我原文摘錄如下:
社會資本如何參與鄉村發展,并取得收益,這是政府要解決的問題,沒有錢建設,再多的論壇,聯盟都是空中樓閣,讓農民低水平的自己玩,其實是糟蹋資源,讓大學生回村創業,大學生是一個尷尬的群體,基本沒有太強的實用本領,多數吃不下又缺乏實干精神,基本靠不住,忽悠沒有什么經驗的大學生創業,讓雛鳥創業,讓理論家創業,其實是在社會挫折教育,沒有資本先建好平臺,農村創業基本是偽命題。找了一圈人,不讓社會的中流砥柱進農村,并能真正讓這幫中流砥柱拿到豐厚利潤,農村建不起來,很難美好。靠一次兩次的愛心人事捐贈做產業,靠什么情懷拉動經濟,還是歇歇,長期的發展必須以相互促進,相互得利為基礎,別談太多的理想和情懷,多想做這個事,我拉人家來,給人家回報是什么,忽悠人家不長久!
我的理解,這位朋友希望有破立結合的海南版鄉村振興解決方案,他的一個假設前提是,得動腦筋“搞好資本平臺”,設計好“資本回報”,鄉村振興才有希望。不過,我卻不是很茍同。從2009年以來,我游學中國大陸、臺灣、日本等各地成功的鄉村再造案例上百個,可是從未聽說過哪一個案例的“假設前提”是“搞好資本平臺”,所有成功案例的共同點都是因為“人”。
一群奇人奇才的冒險記
舉個例子。日本九州由布院,一個村子一年游客400萬人次,旅游年收入26億多人民幣,日本排名前三的溫泉度假目的地,他們歸納出來的成功密碼是“一群奇人奇才無以類比的冒險記”。
由布院真正的崛起是1970年代,由幾位返鄉精英(三家溫泉旅館的主人,號稱由布院三子)率團去德國巴登維勒游學,回來后確定了“綠意、寧靜、廣闊”的發展定位,著手營造融入自然的安靜的溫泉地,而不是那種鬧哄哄的景區式開發。
由布院從出發的第一天起,就抵制“大資本開發”,規定凡是超過1000平米的開發案都要嚴格審查,意思就是不鼓勵大項目開發,抵制過建設高爾夫球場。到了傍晚,由布院會清空所有游覽車,把寧靜的鄉村還給村民和度假游客。
旅日友人金靜跟我說,由布院的成功,主要是“它吸引了一批‘生活作家’。今天逛由布院,一會逛見竹制產品店,一會兒逛見地酒專賣店,一會逛見醬油專賣店,一會逛見蜂蜜產品店,一會逛見藍染服裝店,一會逛見文創店,一會兒逛見木工制品店……各種精品生活店應有盡有,而且品味之高,不輸于京都、東京等大城市精品街,其中大多數店面都是“生活作家”們開的。
由布院的發展模式是:先有由布院三子起到三駕火車頭的引領,帶動整體居民的參與,又吸引了許許多多大都市的“生活作家”來一起再造新故鄉,新老居民一起,形成一股內外合力、持續發力的鄉村再造運動。由布院的發展,離不開開放與包容的風氣,即開村接納外來人。
由布院這些“生活作家”中有三位非常具有代表性:第一位是由布院料理研究會的新江憲,一名外來的由布院溫泉旅館主廚,是他推動了由布院地產地銷運動;第二位叫小林華彌子,她辭掉東京外資銀行的工作,在由布院景觀營造運動中扮演核心角色;第三位叫江藤國子,原來是日本農林水產省的公務員,因緣際會嫁入由布院農家,以她的專業與熱情,帶領當地居民一起搞新農業運動。
所以,我與上述那位朋友的觀點是不一樣的,我沒把“資本”看得那么重,而是把“返鄉青年精英”看得很重很重。
新農村是嫁接在老農村上生長起來的
不久前,我收到了臺灣返鄉青年精英賴青松的來信。
2014年我請他來海南給返鄉青年演講過。賴青松返回到老婆的故鄉臺灣東北角宜蘭縣深溝村做新農人,靠種有機水稻謀生。然后,他和朋友又搞了一個叫“兩佰甲”的新農人培育平臺,很多時候,賴青松家的客廳,就成了“兩佰甲”的議事堂。他們培育了近百位新農人,這些人陸續加入深溝村,經營起小商店、食堂、谷倉、碾米廠等新事業。他們里頭,有誠品書店的前店員、有英國回來的留學生、有電視媒體人、有工程師、有臺灣大學女碩士生等,有意思的是,這些新農人中女性占了八成以上,他們的到來,成了深溝村轉型的新力量。
我摘錄一下賴青松給我的來信原文:
這兩年,深溝村里發生不少事情,讓人也增加許多省思與信心。慢慢確認,新農村是嫁接在老農村上生長起來的,只是在磨合的過程中,中間骨干要挺得住,關鍵原則更不能夠輕忽。只要接了地氣,尋得活水源頭,新的村子,只要假以時日,自能枝葉繁茂,長出豐美的果實。
雖然深溝村跟火山村相隔大海,遙遙相望,但是只有住在村里的人才明白,此時此刻,發生在城鄉之間無聲無息的巨變,有時想想, 也得感謝生逢其時其地 ,才能在這個難得的時代里,扮演屬于自己的角色!在我們自己的社會中,我們都選擇了一條走得深刻,卻又顯得孤獨的道路。只不過, 漸漸感覺頭頂的烏云開了,偶爾有些微的陽光透下。或許,柳暗花明的美景就在不遠處……
像賴青松這種返鄉青年領袖,他不僅帶動了深溝村的轉型,更是整個臺灣新農人群體的“偶像”,他通過演講、出書、拍廣告等形式引領了臺灣成千上萬的人加入新農人的隊伍,影響整個社會認識到鄉村的價值。
返鄉的門檻其實很高
2017年國慶,我與老家區長餐敘,他很關心地問我,多久從上海回海南一次?我說,我目前操心的都是火山村的事情,尤其是每年怎樣把火山村荔枝賣好,但是我還有家在上海,我一年回海南的時間只有三分之一。區長馬上跟我開玩笑說:“我知道了,你是什么時候有錢賺你就什么時候回來。”哈哈,你們可知,從2009年返鄉創業至今,我已經“燒掉”了好多錢,如果拿這個錢在上海炒房,我已經賺不止一千萬了。
我有一位瓊山中學的師弟在海口市委政研室工作,他最近也給我寫了一些話:“以情感為紐帶,以利益為共同體,要扎根扎身,你要改變上海海口兩地跑的現狀,扎身故土。除了要做給他們看,還要在朝夕相處中讓他們信任。我們羊山地區人很樸實,但自古謀生不易,土里刨食,對利益看得很重,窩里斗,看不得比他好,這些都是需要解決的問題。”
我非常認同他的話。可是,為什么我從2009年起“心返而身不返”呢?實話實說,我們返鄉青年要身返,收入關還是一個不低的門檻,畢竟我們還沒有實現財務自由,我們還在供著城市里的房子貸款,不得不兩邊兼顧,半農半城市的生活,我一邊返鄉創業,一邊做品牌顧問的工作。
2016年我去日本高知縣訪問的時候,問高知縣農業部長,你們怎么吸引返鄉青年回來啊?1、出錢給老村民修復老宅,但是規定必須租給返鄉青年;2、提供返鄉生活補貼;3、補助返鄉青年參加農技培訓;4、政府貼息貸款。聽來,都是非常具體到位的政策。如果說,我對黨和政府提出的鄉村振興戰略有什么期待的話,那就是要有這種落地有聲的政策,讓返鄉青年看得見摸得著。
除了個人財務原因,我覺得要形成返鄉潮,政府還應該有一些制度安排。
鄉村振興需要操盤手
四川成都蒲江縣有個明月村,是一個從貧困村變明星村的案例。
它的操盤手是一位返鄉青年精英,叫陳奇,一位四川大學研究生畢業的奇女子,頭銜是明月村“榮譽村長”,被稱為“奇村長”。她和她的畫家老公一起在明月村經營一棟民宿,同時擔起明月村鄉村研究社社長,這是一個“外引內聯”的中樞機構,她用3年左右時間,引起40個文創項目,100多名新居民來到明月村創業,同時帶動明月村本村20多名村民創業,打造以陶為主的手工創意聚落和文藝創客聚落,“新老村民互助融合、共創共享”。
2017年11月,我第二次去明月村參訪,請陳奇帶我去拜訪了明月村“幕后操盤手”、原浦江縣政協主席徐耘(現任職邛崍市委)。徐主席通過明月村探索了“操盤手”機制。
陳奇原來在成都文旅集團(成都寬窄巷開發公司)工作過,后來還參與過一些古鎮開發案,是一位非常優秀的人才。徐主席把她挖過來,請示縣委書記同意后,給她一個縣政府下屬國有企業副總的身份(提供生活保障),但是她的工作就是明月村鄉村振興的“操盤手”。有一個與政府直接對接的“操盤手”機制,吸引到陳奇這位有能力有情懷的操盤手,這是明月村的“頂層設計”。再通過陳奇,招商新村民(生活作家)一起來創業,政府配套180畝國有建設用地+劃定農民創業區(凡是農民能做的,新村民就不要動,保護農民利益),結果,它成了全成都最成功的案例。
明月村的新村民包括拿過金話筒獎的四川電視臺女主播寧遠,她現在也是一位返鄉創業者,她在明月村搞了一個自然染工坊。還有一位新村民很有名,叫趙曉鈞,北京奧運會水立方中方總設計師,他在明月村搞了一個精品客棧、一個劇場、一個精品生活小聚落。30多位新村民中,還有陶藝家、畫家、作家、詩人、書法家、社區營造研究者、景觀規劃師等,可以說也是一群“奇人奇才”,明月村的成功與日本由布院的成功如出一轍。
徐主席跟我講,他給明月村定了三條規矩,“權力不任性、資本不任性、農民不任性”。在對187畝國有建設用地做規劃時,他定了:1、點狀布局,不是開發商想多大就要多大;2、政府不拿土地賺錢,用政府允許的最低價向新居民拍賣轉讓。此外,明月村鼓勵新村民租老村民的老房子改造,增加農民財產性收入,而且產權還是農民的。陳奇的民宿,就在在一個豬圈上改造出來的。
“明月村至今沒有一個項目是因為有錢進來的。”徐主席很自豪地對我說。
明月村沒有采取大企業開發模式,而是把180多畝建設用地拆成一塊塊小地塊,目前單一項目拿到最大的地塊是15畝,大多數項目都是3、5畝。對于鄉村振興的具體操盤策略,徐主席也有他的一套看法:1、鄉村+,即選擇一種方法激活一個鄉村,明月村選擇了“陶藝國際村”這個抓手;2、把農民組織起來,明月村成立旅游合作社(徐主席又挖了一位職業經理人來當合作社操盤手),還辦農民夜校,徐主席也親自當講師個農民上課,我本人也應邀個村民們講過一堂課;3、社區營造,成立社區自組織——明月村鄉村研究社,包括與其他公益組織合作,這塊是做新村民與老村民,人與人之間粘合的工作。
作為曾經的南風窗時政記者,我見過很多干部,但徐主席的遠見與開明還是令我印象深刻。我問他怎么定位“操盤手”,他這樣回答:“有獨立人格。獨立要提出來,獨立于政府,獨立于資本,獨立于村民。如果領導來視察有指示,可以先等等幾天再判斷怎么做。”
為了表達好“制度安排”這四個字,我舉了明月村這么一個案例。在這里,我也向您建議,可以安排省里有關部門去明月村調研,明月村或許能為我省制定具體的鄉村振興方略提供一些有價值的經驗。我從2009年返鄉創業至今,最大的感觸是,鄉村振興最大的難點在于人!如果沒有“頂層設計”,把一批精英引進鄉村,再由他們來帶動老村民一起發展,鄉村振興是無解的。我的觀點是,只要有對的人,優秀的人,他們會帶來好的理念,帶來資金,帶來新的產業。我是反對鄉村振興戰略由資本主導的。
可愛的人創造可愛的社會
廖嘉展,臺灣新故鄉文教基金會董事長,也是一位返鄉精英,他之前是臺灣《天下》雜志記者。臺灣南投縣有一個桃米生態村因為他而從一個垃圾村變成明星村,2010年與我的老家博學生態村締結為兩岸第一例姊妹村。
2018年的第一天,廖嘉展先生在他的微信朋友圈發表了新年獻詞,我摘錄如下——
從事社區工作這么多年來,看見的是,社區社會的變革,是緩慢的,也需有一定的機運與機制,才能促進良性的變革。因此,從社區到區域的共構發展,成為促進區域愿景實踐的重要關鍵。可愛的人創造可愛的社會;未來,是屬于這群可愛的人所創造的“集體英雄”的時代。在面對治理的困境下,透過可以合作的人成群,貢獻彼此可整合的資源,讓彼此成就與共享,創生社會活力,實踐社群經濟發展的美好。路在我們的腳下,更在我們的心上。
今天,請允許我隆重地表達一句,鄉村振興里頭的這群“可愛的人”叫“返鄉人”。從我游學所見的100多個成功案例中,我都看見了“返鄉人”的身影,他們真的是一群“奇人奇才”。如果沒有新力量的注入,鄉村這潭死水是攪不動的。沒有新農人就沒有新農村,這樣說,并不夸張的。我愿我的故鄉更友好地善待返鄉人,并且制定更具體的政策,吸引游子回到故鄉,再造故鄉。
最近我觀察到一個現象,澄邁縣永發鎮、白蓮鎮以及我的老家海口市秀英區永興鎮,這些地方領導比較開明,主動邀請優秀的返鄉青年回來競選村委會黨支部書記和村委會主任。其中就有我的小學同學陳永全,大學畢業后在廣東工作,現在已經應邀回來并當上村支部書記和村委會主任。這是非常值得鼓勵的一種探索。為了讓返鄉青年回來,我們確實需要方方面面的制度安排。總之,呼吁政府出臺實實在在的政策,吸引能人回來,并為他們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讓他們成為鄉村振興戰略的帶頭人和操盤手,這是我最期待的事情。
返鄉青年 陳統奎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海南休閑農業信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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