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鄉村建設的熱心者,20年前我擔任過鄉黨委書記,也擔任過縣區委書記,對鄉村極有感情,也見證了鄉村迅速衰敗的過程。目前的鄉村發展有著千載難逢的機遇,同時,也面臨著巨大的挑戰。前不久浙江省政協專門開了一個關于傳統村落保護與開發的專題會,短短半天時間有近30個人發言,超過了預定時間大家還想說。在政協會議上如此爭先恐后踴躍發言的情況是很難得的。這也說明大家對鄉村問題的關注度,達到了改革開放以來的最高值。對于傳統村落和民居的保護與開發,我有兩個基本觀點。
不能離開村落來談民居
首先,不能離開村落來談民居或者民宿問題。村落是族群的一個聚合地,它蘊含的是人和自然之間以及鄰里之間的關系,一座小橋,一棵老樹,一口古井,一條小溪,甚至一塊巨石,在村落形成發展的幾百年來,都經過了生活的磨礪,形成了與村落共存的規律,輕易不要破壞。村落從文化角度,從審美意義上來說,其重要性遠遠大于某個民居。就某個民居而言,房子倒了可以重建,以現在的工程技術,修舊如舊很簡單。
我在嘉興市工作時,曾主持了嘉興月河的開發?,F在的月河是非常美麗的江南水鄉,但當時的它卻非常破敗,是城市貧困人群居住的地方,也就是上海人講的“下只角”。有一條巷當地土話叫“蒲鞋弄”,蒲鞋,也就是以前窮苦人穿的那個草鞋。還有一條巷子叫“缸甏匯”,就是買賣水缸、菜甏、鹽缽頭等壇壇罐罐的市場。顯而易見,這個地方是底層人物生活的區域,但是正因為是底層人生活的區域,那里的生活氣息,和自然的場景就更加鮮明活現,也更開放。而深宅大院則是封閉的,是不愿意與人相處的。
基于對村落概念的認同,我們在做月河的時候,保留了所有小街小巷,而且把前些年已經填埋掉的一些小河、小港,也重新挖了出來。而老房子保留的則很少,大部分是推倒重建,修舊如舊。我覺得在月河,最能打動人的不是某個建筑本身,而是它的整體格局。
傳統村落的保護和開發中,最應該珍惜的是村落的自然樣式,格局、肌理,尺度。模仿建筑很簡單,而格局一旦被破壞了,就再難恢復。如果一個村落的自然樣式破壞了,那整個村落實際上已經沒有了生命的意義。
我們以往在新農村建設上最大的教訓是,幾乎所有的新農村都丟掉了傳統村落的樣式,我們的新農村是什么?是兵營,是集體宿舍。整整齊齊的,如此整齊劃一的村落形式,其實是把城里人已經拋棄了的規劃建筑樣式拿到農村。等到新一代的文化水平和審美水平提高之后,就會討厭這種樣式,又要推倒重來。我在浙江看到過很多這樣丑陋的新村,這方面的教訓實在太多了!
我們對上負責的體制,導致大家都喜歡做看得見的、立竿見影的東西,從而導致了功利、浮躁的問題,把很多傳統的東西一概認為是落后的,草率地拋棄了。就如同我們城市建設往往先從舊城開刀,破壞以后才發現連原來的好東西也一起破壞掉了一樣。
對這個問題沒有正確認識,就會受到城鄉協調的某種困擾。僅僅用現代化的理念去指導農村是不行的,那意味著否定農村。農村的現代化不是我們所理解的現代化,傳統并不代表落后,現代不代表先進。城鄉協調絕不能想當然地認為,用城市文明去影響農村,將城里的東西拿到農村去翻版。而是應該各自保持差異,但是要做到這一點難度很大。
所以我對此的建議是,如果現在沒有錢,沒有能力,沒有條件,那么就把它放在那里,不要簡單地進行改造重建。房子倒了,或者沒人住了,都不是問題。這些不影響你將來再建沒。但是如果把老村落的樹挖了,井埋了,小河填了,高坡挖平了,那就慘了,這個村落就失去存在的意義了。
不要見屋不見人
其次,不要見屋不見人。這種例子很多,當我們看到一個傳統村落或者傳統民居,不要因為其衰敗而感覺它是丑陋的,一個村落或者傳統民居,本身就是一個生命體,和人一樣的,是活的。它不是化石,不是木乃伊,而是活生生的個體,從出生到長成年輕人,再到壯年一直到衰老,它也見證了一個族群,從成長到衰敗的過程。如果倒退一百年,它也許就是少女樣,粉墻黛瓦,非常漂亮。而我們現在看到的則是外婆樣,奶奶樣,不能因為它老了,就千方百計地涂脂抹粉,要恢復它的年輕態,這就是干傻事。
我們不能因為自己的母親,或者外公外婆老了就覺得他丑陋,他佝髏的背,滿臉的皺紋,這種滄桑感事實上代表了一個生命的歷程。滄桑感本身是一種美。上一次我在奉化走了好多村,發現不少地方花了很多錢來涂脂抹粉,因為這里曾是民國元老的居住地,于是就按照民國風格貼了一些青磚的皮,很多村都在這么做,一花就是幾十萬,上百萬,有必要么?這就是干傻事。就好像我們家里來客人,老母親很老了,還非要給她涂脂抹粉,那不是老妖怪么?老房子只要沒有安全問題,那么它本身帶有的滄桑感,就是代表了那一段歷史。它的衰敗,是生命演化的正常過程。
村落和民居的規劃,一定要以人為核心。什么是村落?什么是民居?我套用下馬克思的說法(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那就是鄰里關系,族群關系,以及自然關系的總和。既然是以人為核心,就一定要了解人的需求是什么?現代人對傳統村落的需求在哪里?要考慮三種人的需求,一種就是現有的村民,這是主要的力量。第二種是返鄉的,已經出去又回來的人。第三種是長期漂泊在城市,雖然沒有鄉村的根基,卻有鄉村情懷,愿意回到鄉村生活的人,包括投資客,也包括新移民。
以奉化的馬頭村為例。馬頭村有豐富的院落遺存。一二十個院落,一進兩進甚至三進的院落,這種院落的改建是非常難的,但它恰恰又最能體現過去大戶人家的生活。這個村落該怎么做?顯然最需要研究的,是什么樣的人可以進來?如果不研究這些人,那么就會白花錢。
我認為馬頭村改造至少有四個優勢:第一是奉化的民國根基,以蔣家為代表的民國根基,這個影響力可以為我們整個村落建設起到鋪墊作用。
第二個優勢是作為彌勒佛道場的雪竇寺。彌勒佛是人間之佛,化身布袋和尚,他跟任何人都很親近,里面有很多文章可做。
第三個優勢是滬甬之間的血脈優勢和鄉情基礎,上海人至少有三分之一原籍在寧波人,這其中不乏奉化人。
第四個優勢,奉化是服裝設計之鄉,是時尚之鄉。中國的第一套旗袍,第一套中山裝都是奉化人設計的,紅幫裁縫的歷史,源遠流長。如果馬頭村能撿起時尚的概念來,時尚再加上傳統的碰撞,越是激烈的碰撞越有魅力。就像在故宮太廟上演《圖蘭朵》,在埃及金字塔演奏現代交響樂,那種歷史和現代的碰撞非常有震感力。
正如城鄉之間的碰撞,如果是雙向互動的,就會非常有魅力,非常吸引人。我們既要能在農村中享受到現代城市文明,比如公交、道路、廣播電視、通信等,同時也要保留住純樸美好的鄉村文明。這就是所謂的“差異”。一個地方的恒久魅力就來自于差異性,沒有差異就沒有魅力可言。如果是雙向互動的,那么就可以各自保留自己的魅力,讓差異存在、文明互動。
在傳統鄉村的保護與開發中,希望能多保留一點農村傳統的風貌,這不僅僅是城市人想看到的,也是農民所向往的。城鄉之間最需要的是實現兩個文明的互動,保持差異,在差異中體現各自的魅力,才能最終創造出既強烈吸引城市游客,又深受本地村民喜愛的美麗鄉村。
注:本文王洪濤先生作為特邀嘉賓于6月4日在鄉愁經濟學堂“創客+選人選點做鄉村”計劃奉化站進階培訓所做發言之整理。
作者系浙江省政協常委、科教委副主任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鄉愁經濟
(掃一掃,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