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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其仁:集體所有制下土地確權的困境

[ 作者:周其仁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7-08-07 錄入:實習編輯 ]

編者按:科斯在1959年就寫到:“清楚的產權界定是市場交易的前提”是一般化的法律經濟學道理。可以說“確權”是推進土地制度改革的前提和基礎,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該文是一篇討論在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下“確權”困境的文章,著名經濟學家周其仁生動地將其稱為“血戰到底”。

從經驗看,改革從放權再跳躍到還權,實在是個小概率事件。道理很簡單,“權力過于集中”的成本所驅動的放權,從中央放到地方市縣政府,凡帶來正收益的,誰也舍不得再放走。80年代就有發現,放權改革之后,“王熙鳳管得比賈母還要緊”,因為地方財政利益更直接,市縣政府干預企業和市場更起勁。這也是后來所謂“地方政府競爭”模式的起因,今天看是愈演愈烈了。

在此背景下,成都市2008年提出還權賦能,意義重大。隨之而來的問題,是究竟能不能真搞得下去?這當然只能靠持續的觀察。當地定下從確權入手,我們以為選了一個不錯的突破口,因為從邏輯上推,得到清楚界定的農村山林土地房屋等產權,會因為交易成本大幅下降而容易進入市場。加之以政府的權威頒證,農民拿到手里總要用的,一來二去,等有了經驗,“還權”就到位了。

沒有人認為確權將一帆風順。我們調查中注意到的一個受阻的事例,是有個地方宣布,農村可以確權,但劃為城鎮建成區的就不搞了吧。介紹過的,“建成區”是“城鎮”范圍內真正城市化的空間,按現行體制全部土地屬于國家所有。因此,“劃為建成區”的一個含義,就是那里農民的土地要被政府悉數征收。因此在建成區搞確權,遭到不少官員的反對:今天確權頒證,明天又去征收,農民拿出你頒的產權證來和你講價錢,還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這點不難懂,因為合邏輯。比較不好懂的,是說那里的農民對確權也顧慮重重、裹足不前。農民怎么可能也反對確權呢?房子本來就是他們住著,山林田地本來就是他們承包經營著,現在加一個確權頒證,財產使用權的邊界更明晰,防止因人口或其他變動因素的“入侵”,更因為有了權威的產權證而有助于流轉。為什么他們要反對?

趕快到現場請教。果不其然,真有其事——劃入建成區的農民不但對確權顧慮重重,且他們擔憂的問題,還真不容易解決。最讓我感到尷尬的,是當地人介紹此事原委,講出來的理由我居然完全聽不懂!不可能的吧:別說在語言生動好懂的成都,就是在藏區甘孜、在講客家話的廣西、在講“比外語還外語”的溫州、甚至在出了新德里的印度村子,也沒有什么事情是完全聽不懂的。在下有興趣的,不過是布勞代爾所言“普通人的日常經濟生活”而已,有什么事情會復雜到完全聽不懂!

讀者你想試試嗎?當我問為什么劃入建成區的農民對確權有顧慮時,當地一位做確權工作的村級干部答:“大家都在血戰到底。”經驗提醒我,這樣的答案怕有什么“地方禁忌”吧?不可魯莽從事,聽不懂也由著他說下去,緩一緩再發問。又談了一陣,實在因為那一個關鍵詞沒聽懂,后面的說明一概不甚了了。于是仿佛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什么叫血戰到底?

這回輪到我的教官大驚失色:不知道血戰到底?真不知道?聲音里滿是不應該不知道的意思。我只好說真的不知道。人家也許看在我算教授的分兒上,點出了問題的答案——“血戰到底”系麻將術語,是成都麻將的一種打法。是啊,我們在成都,一個戲說飛機凌空也聽得見麻將聲浪的地方。連麻將也不懂,怎么搞得了調查?

我的問題是基礎知識太差。人家從頭講起,我還下來做了功課,查了網上信息,仍然似懂非懂。譬如說:“血戰到底是四川成都地區一種特色麻將的玩法,一般去掉字牌、花牌,只留條、筒、萬的108張牌;游戲人數為4人,每人抓13張牌,不能吃牌,可以碰牌或杠牌,手牌滿足相關規定的牌型條件時和牌;每盤中一家和牌后牌局并不結束,而是直到和走三家或抓光牌城為止。”明白了?不明白,而且是那種“每個字都認得,但加到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不明白。突然想到,我們的經濟學給不少人帶去的,怕也是這樣的感覺。報應啊!

沒辦法,還是直接請教建成區的土地問題。原來劃入建成區后,政府征地早就開始。征地是把農民的土地經由征用環節,轉為國有土地,然后政府就可以使用和出讓了。這里涉及“變性”,即改變土地所有制的屬性,從農民的集體所有,轉為國家所有。既然是改所有權,那就是“國家”對“集體”的關系。作為30年改革之果的家庭聯產承包,不過是集體內部關系的變革,說“長期不變、長久不變、永遠不變”,都可以。但遇上征地,要改所有權,那就對不起了,再不變也要變,而且一道命令就要變。

國家征地要給補償,數目多少、如何決定是一套問題。補給誰,是另外一套問題。征集體的土地,當然補償給集體,這沒有問題。問題是“集體”由很多農戶組成,集體得到的補償款,如何在各家分配,構成當下我國城鎮化的一大分配問題?!凹w”權利含含糊糊,代理人(干部)容易上下其手,分配不公引發沖突,早就不是個別的現象。

調查的這個城鎮建成區,習慣做法并不是政府征用了誰家的土地(連同作物或上蓋的建筑)就把補償發給誰家,而是政府把補償給集體,集體再在各家分配。但是政府征用的土地總是具體的,總是已劃給某某家的宅基地或承包地。問題來了:張三李四家的地被征,補償卻由集體所有戶分享,張三李四豈不虧了?辦法就是補償平分,損失也平分——集體各戶都給張三李四家調出點土地來,等于國家把每戶的土地都征用了相同的一份,然后給每戶一份相同的補償。

為什么搞得這么麻煩呢?征誰家的就補誰家的,不是簡便很多嗎?錯了。因為——這也是當地人教我的——政府征地補償政策一直與時俱進,不斷在變化。大的節點,1999年以前的土地管理法白紙黑字規定,征地補償“不得超過土地原用途年度收益的20倍”(注意,是“不得超過”,也就是法定上限,但沒有規定不得低于多少的下限);后來改為“30倍”,以及到今年國務院要求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高征地補償。加上各地的規定和實際執行,征地補償的水平變化更多。麻煩來了:張三家的土地早被征,按早期標準補償;李四家的晚被征,按新標準補償——“公平何來”?干脆不論何時、何種標準的補償,凡征地一概各家均沾,那就“在多變的政策面前家家平等了”。

要注意了,以上這個家家均沾的游戲,誰也不得中途退出。原本每次家家均沾,就是因為以后也是家家均沾。中途變法,改為“征誰家補誰家”,原先的利益關系就擺不平了。至此我才明白,什么叫“血戰到底”。原來那路麻將的玩法,要點是“每盤中一家和牌后牌局并不結束,而是直到和走三家或抓光牌城為止”!中途變戲,誰家和、誰家走,原先牌局里吃虧的占便宜的,都不會放過他。

這樣看,村莊經濟不僅往事如煙,外人難以理出個頭緒來。更重要的是,那里面還存在種種微妙的債權債務鏈條,不是拿把快刀就斬得了亂麻的。確權的本意是劃清權利、減少麻煩、促進流轉。但魯莽從事,卻可能事與愿違、適得其反。(原標題:血戰到底”的邏輯 )

(作者系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經濟學教授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經濟觀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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