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以廣西、山西以及川西平原等地農村的調查經驗為基礎，引入地域差異的視角，從婚姻競爭市場的卷入程度、婚姻成本和對代際支持的依賴程度等維度對不同地區農村不同主導光棍類型產生的原因進行分析和解讀，揭示我國農村光棍形成原因的復雜性。研究發現，婚姻市場卷入程度較高以及所處地理區位和經濟條件狀況相對較差的農村地區，形成了主要歸因為婚姻市場競爭失敗的光棍群體；婚姻市場卷入程度不高但通婚圈內婚姻成本較高且對父母的資源具有較大依賴的農村地區，形成了父母責任缺失型光棍；而婚姻市場卷入程度較低，且婚姻成本不高和對父母資源依賴較弱的農村地區的光棍類型主要表現為自致型。
關鍵詞:農村光棍；地域差異；光棍類型；婚姻市場；婚姻成本；代際支持
目前，光棍問題已然成為我國婚姻問題的焦點，并作為時代問題凸顯在國人面前。據相關學者估計，截至2020年，我國會存在3000萬的隱性光棍群體。較之于城市，農村更是光棍問題的重災區。據劉燕舞在多地農村調查的質性經驗判斷，當前全國農村光棍的實際數量大約在2000萬左右。龐大的數字背后，隱藏的是光棍群體所面臨的個人危機以及可能引發的社會危機。中國農村家庭是兼具生活性、社會性與宗教性的三位一體單位，“成家”是完整家庭單元形成的必經階段。剝奪農村男性青年的婚姻，從某種程度上就是剝奪他們以家庭為載體的意義實現。光棍往往因不能完成傳宗接代的人生任務而喪失人生奮斗的動力，進而成為村莊中不受歡迎的群體，為村莊主流文化所排斥，在家庭內部、人情交往、公共生活和政治參與等方面處于多重邊緣地位。此外，龐大的光棍群體還存在一定的社會風險，對社會結構造成沖擊，影響社會秩序的穩定。光棍問題的研究具有現實緊迫性。
通過對既有文獻的梳理發現，對光棍形成原因的研究存在宏觀主義和個體主義兩種解釋路徑。宏觀主義的解釋路徑將光棍形成的原因歸咎為男女性別的結構性失衡。打工經濟的興起又直接導致了農村通婚圈的擴大，進而加劇了農村女性向更發達地區的流動，農村男性處于婚姻市場競爭中的劣勢地位。如今農村社會中大量出現的婚姻市場要價行為導致的農村男性婚姻負擔過重，也是光棍形成的重要原因。這背后實則反映的就是我國人口性別比失衡以及農村人口流動的加快所帶來的婚姻市場資源的不均衡配置問題。個體主義解釋路徑將農村光棍形成的原因歸咎為經濟條件、個人交往能力缺陷等因素，比如陳鋒認為，“男性的情感交往能力較差成為新時期農村光棍現象產生的主導性因素”。
上述研究揭示了農村光棍形成原因的重要面向，豐富了我們對農村光棍現象的認識。但由于其旨在探究農村光棍產生的普適性和一般化原因，光棍在不同地域農村的差異化表現（比如光棍的數量以及類型）沒有得到必要的關注。為此，本文擬以筆者在廣西、山西以及川西平原等地農村的調查經驗為基礎，引入地域差異的視角，從全國婚姻競爭市場的卷入程度、婚姻成本和對代際支持的依賴程度等維度對不同地區農村產生不同光棍類型的原因進行分析和解讀，揭示我國農村光棍形成原因的復雜性。
一、調研的基本情況
2012年7月、2014年7月、2015年5月，筆者相繼赴川西平原H村、廣西X村和山西T村分別開展了為期20-25天的駐村調查，著重對當地的光棍現象進行了了解，采取個案訪談的方式搜集材料。訪談對象既有村組干部、村莊精英、所在鄉鎮的鄉鎮干部，也有普通村民，也包括光棍本人。
實地調研發現，這三個地方的農村都存在規模大小不一的光棍群體，尤其值得關注的是，除了都有少量因歷史因素、身心缺陷等原因形成的光棍外，各個地域農村還有占據一定比重的主導光棍類型，且在形成原因上表現出相應的差異。廣西X村主要是婚姻市場競爭失敗型光棍，山西T村主要是父母責任缺失型光棍，川西平原W村則主要為自致型光棍。這三種類型的光棍，將構成本文的研究對象。
二、農村主導光棍類型差異的地域表達
與光棍相關的研究，在學界可分為兩類：一類是以大齡未婚青年為研究對象的研究，該研究對象在年齡上具有明確的上下線。比如劉爽等在研究北京市大齡未婚青年時，將其年齡的下限定為25歲，上限定為44歲，且重點集中在30歲以上未婚的青年。張春漢等在研究農村大齡未婚男青年時，將年齡的下限定為28歲，上限定為44歲；一類是不規定上限的包括所有達到一定年齡的男性群體研究，即“農村光棍研究”。這類研究關于農村光棍的界定呈現出高度的一致性，它們多將30歲以上沒有婚配過的男性界定為光棍。界定的標準主要是根據農村社會的地方認知，即在很多農村村民看來，男性只要過30歲沒有結婚，那么想要再娶老婆就比較難，便有一輩子打光棍的可能。他們對光棍群體的劃定，與筆者在農村調查的經驗相符合。因此，本文吸取既有研究成果，將光棍界定為30歲以上沒有婚配過的男性。
1.廣西X村：婚姻市場競爭失敗型光棍
婚姻市場競爭失敗型光棍，是指隨著打工經濟興起、全國婚姻市場形成，因自身的資源劣勢導致的在婚姻市場競爭中失敗而淪為光棍的這部分男性群體。廣西X村所在縣為國家級貧困縣，X村是行政村，由7個自然村組成，人口有近3000人。該村耕地較少，以山地為主。當地四五十歲的中青年群體，多以割松油為主要收入來源，他們遍布全國各地。二三十歲的年輕群體，主要是在珠三角地區打工。該村周邊群山環繞，交通極為不便。筆者專門統計了該行政村下面3個自然村的光棍分布情況，它們分別是周村、老村和長村，具體見表1。
需要說明的是，表中的光棍數字為不完全統計，據筆者在自然村老村下面第二小組的細致了解，該組的光棍數量有11人。因此，上述各自然村的實際光棍數量，要遠遠大于表中數字。這11人中，其中年齡在30-49歲這一區間的有8人，50歲及以上的有3人。表1顯示的總體情況與該小組相似，即當地的光棍年齡多集中在30-49歲這一區間，其中又主要集中在30-39歲這一區間內，50歲及以上的老光棍較少。因此，該村的光棍以年輕光棍為主。這說明，當地光棍群體的大量出現是最近一二十年的事情，與我國打工經濟興起的時間基本一致。統計的11個光棍案例中，根據光棍本人及村民的陳述，他們之所以打光棍的原因有以下三種：一是經濟比較貧困，屬于這種情況的有6人；二是身心殘缺，屬于這種情況的有3人；三是交往能力欠缺，屬于這種情況的有2人。可見經濟比較貧困而無法娶到媳婦的光棍占絕大部分。這說明當地的經濟貧困，已然不是個體性貧困，而屬于地域性貧困。在全國婚姻市場形成的大背景下，因為當地所處地域明顯處于全國的經濟低洼地帶，所以該地農村的男性必然在婚姻市場的競爭中處于弱勢地位。
2.山西T村：父母責任缺失型光棍
父母責任缺失型光棍，是指因在婚姻大事上缺乏父母的幫助，尤其是資金上的幫助而導致的男性無法結婚所形成的光棍類型。山西T村，有人口707人，245戶，土地有3576畝，以坡地為主，主要種植玉米、谷子（小米）等農作物。該村由5個自然村合并而成。筆者著重調查的田村是其中的一個自然村，有300多人。據不完全統計，該自然村的光棍數量有10多個，通過訪談隨機搜集到的詳細光棍案例有8個，光棍形成原因的具體呈現見表2。
從表2的部分案例統計中，可發現，8個光棍案例中有7例在村民看來是由于父母責任缺失造成的。父母責任缺失的情況存在以下兩種情況：一種是純粹因為父母個人原因，父母自己沒有主動承擔起幫助子女結婚的責任，編號1和編號8便屬于此種情形；一種是父母雖然有意愿承擔幫助子女結婚的責任，但是因家庭兒子實在太多或是自己年紀太大，客觀上造成他們缺乏承擔的能力，表2中的編號2-6都屬于此種情況。
父母對兒子成家的責任主要體現在為他們準備新房和彩禮。改革開放以來，當地的彩禮水平一直不斷攀升。大概在20世紀70、80年代，當地的彩禮標準在200-400元左右。到20世紀90年代初的時候，彩禮上漲至1000元以上，買三金等開始成為必須的要求。到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2000年前后，當地彩禮迅速上升，1.4萬的彩禮水平維系了7-8年的時間。近幾年來，當地的彩禮水平更是急劇上漲至6-7萬，一直到目前的12萬。另外，當地還增加了拍婚紗照、旅游等各種消費項目。這兩年開始出現有的女方家庭不要彩禮，但必須要男方家庭到縣城買一套房子的情況，所有開支計算下來至少要20萬。
20世紀70、80年代的彩禮水平雖然不高，但父母依然面臨著巨大的為兒子成婚的壓力。因為，當地的農民家庭具有強烈的生男偏好，以至于造成每個家庭都有兩個以上的兒子，從而帶來父母為兒子成婚的負擔較重的問題。與父母所感受到的巨大經濟壓力相反，兒子個人似乎顯得相對輕松，幾乎不為自己的婚事焦慮。所有的壓力都集中在父母的身上。T村出現很多父母為了兒子結婚不惜大量借債的現象，當地父母普遍面臨著巨大的還債壓力。調查中，經常會看到六七十歲的老人，還辛辛苦苦地在地里勞動，或是在附近打工。一問他們為何還如此辛苦勞動，其緣由無一不是要償還為兒子結婚欠下的巨額債務。
正是因為當地的兒子在結婚事情上對父母過度依賴，所以才導致他們一旦缺乏父母的幫助，就極有可能因依靠他們自身的能力難以支付巨大的婚姻成本而淪為光棍的結果。也因此，當地的光棍主要是父母責任缺失型光棍。
3.川西平原H村：自致型光棍
自致型光棍，是指因個人自身因素導致男性沒有結婚所形成的光棍類型。個人因素包括個人性格、個人觀念、個人品行等等。H村有571戶，1741人。全村有耕地2700多畝，人均1.6畝左右。農作物以水稻、油菜、小麥為主。2000年前后，該村陸陸續續有農戶種植苗木，如桂花、紫薇、蘭花等。截至2012年，2700多畝耕地中有3/5用于苗木種植，剩下的2/5用于種植糧食作物。苗木種植、外出務工構成村民的主要收入來源。
據不完全統計，全村1741人中，有30多個光棍，這些光棍均勻分布在各個年齡層次。從對村民的訪談中得知，這些人之所以成為光棍，主要有以下原因：一種是成分不好，這部分人在新中國成立之初被劃成了五類分子。
案例XW的父親有三兄弟，父親是長子，二叔一直未婚，三叔去做了上門女婿。由于受歷史成分的影響，沒有女孩愿意嫁過來。他母親是因為家庭條件不好才愿意嫁過來的。二叔已經66歲，是個勤勞、肯干、老實的人。本可以通過去做上門女婿來解決婚姻問題，但卻遭到母親反對而一直單身。XW三叔就是因為沒有聽母親話去當了上門女婿。
還有一種是因為個人能力不行或品性不好而沒有結婚，比如個人比較懶惰、不務正業等。比如XL，35歲，游手好閑，一年到頭回家都不超過兩次，時間不超過半個月，從來不給父母錢，甚至還經常問父母要錢。正因如此，本地根本沒有女孩愿意嫁給他。當然，還有部分光棍是因為自身有殘疾，才沒有結婚。由于因歷史成分、身體殘疾所形成的光棍在各個地區都存在，所以，可成為分析對象的是這部分因個人能力和品性問題所形成的光棍。由于因個人品性和個人能力等個人因素無法成婚的光棍在當地具有相當的普遍性，所以說，自致型光棍構成了當地的主要光棍類型。
三、光棍類型地域性差異的形成原因分析
光棍的產生，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不同因素的排列組合以及力量的強弱，會形塑出不一樣的結果。這一點體現在光棍問題上，就是光棍類型的差異。廣西、山西、川西平原分屬于我國不同的地域，它們在生態環境、文化傳統以及市場的卷入程度上，都存在客觀的差異。正是這種差異造就了這三個地域不同的光棍類型。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打工經濟的興起，村莊邊界被打破，大量人口向各大城市匯集，全國性勞動力市場由此形成。人口的流動，尤其是男女青年的向外流動，改變了傳統的婚戀格局。光棍現象作為婚姻問題的一種表現，大量人口的流動是必須要給予考慮的一個因素。農村年輕男女向大中城市流動的一個重要后果就是全國性婚姻市場的形成。在我國總體男女性別比嚴重失衡的情況下，必然有部分男性會成為失婚群體，成為婚姻市場中的失敗者。對地方農村社會來說，村莊自身的傳統也會從一定程度上成為光棍群體形成的助推或拉力因素。也就是說，光棍的形成因素，高度嵌入在村莊倫理和家庭倫理之中。
結合上述分析，可將光棍的內在原因區分為兩個層次：一是村莊卷入全國性婚姻市場的程度；二是婚姻成本的高低。就前者而言，卷入全國婚姻市場的程度越高以及所處地理區位和經濟狀況越差的村莊，越可能產生大規模的光棍群體。就后者而言，婚姻成本越高的地方，子女的婚姻越需要父母的支持，而支持程度越高，成為光棍的可能性越小。相反，則會增加成為光棍的機會，從而構成因父母責任缺失所導致的光棍類型。上述兩層因素共同形塑出了廣西、山西、川西平原等地域農村不同的光棍類型。下文將分別展現這兩層因素在三個不同地域的影響情況。
1.全國婚姻市場競爭的卷入程度
在我國性別結構嚴重失衡的情況下，全國婚姻市場競爭的卷入程度衡量了男性對女性資源的競爭狀況。在女性資源相對稀缺的前提下，男性競爭力的大小往往取決于其對女性吸引力的大小。男性擁有資源的多少，則是影響其吸引力大小的決定性因素。這說明，對全國婚姻市場競爭的卷入程度的不同，不同地區的男性所面臨的對女性的競爭程度也會存在差異。從人口的角度來說，我國大致可以分為兩種地區：一種是人口流入地區，這以長三角、珠三角等地區為代表；一種是人口流出區，這以廣大的中西部地區農村為代表。于是長三角、珠三角等發達地區則成為市場化程度最高的地區，而中西部地區農村村民通過人口的流出卷入到了發達地區所形塑出來的全國性婚姻市場當中。但是，需要說明的是，即使同屬于中西部農村，它們對全國婚姻市場競爭的卷入程度依然存在差異。廣西X村、山西T村和川西平原H村等三地就表現出不一樣的卷入程度。
全國婚姻市場競爭的卷入程度的一個重要衡量指標是當地外地媳婦的比例與通婚圈的大小。在廣西X村，據村民估計，20世紀60年代到70代初出生的這一輩人，他們的娶嫁基本都在本地。本地是指本鄉以及鄰縣范圍。廣西X村的鄰縣離該村的距離只有不到10里的路程。該村女性嫁的最遠的不超過20里路，可見當地的婚姻圈范圍較小且相對封閉。20世紀80、90年代出生的這一輩人，他們的婚姻圈便迅速擴大，本地媳婦的數量大幅減少，絕大部分都是外地媳婦。X村20世紀90年代出生的已婚男性中，大概有70%的男性娶的都是外省媳婦，且男女雙方多是打工認識。與之相應，當地的年輕女孩也越來越多地嫁到外地，甚至是外省。比如X村下面的一個自然村老村，有60名在20世紀80年代出生的男性，除去死亡、無法得知情況以及上大學的情況，共計有30名男性結婚。這30名已婚男性中，有15名男性的媳婦來自本市范圍之外，其中有9名男性的媳婦來自于外省。再比如，X村的另一個自然村周村在20世紀80年代出生的男性共計45名，其中已婚男性有17人。這17名已婚男性中，有11名的媳婦屬外地媳婦，其中又有9名男性的媳婦來自外省。從上述數據中可以看出，當地已經高度嵌入于全國婚姻市場的競爭之中。X村的男女青年，一般都是去廣州、深圳等珠三角地區進廠打工。廣西X村地處國家貧困縣，工商業不發達，就業機會缺乏。由于廣西X村具有離廣州、深圳等珠三角地區較近的優勢，因此，去這些地方打工，自然成為當地農民的最優選擇。以廣州、深圳為代表的珠三角地區，是我國工商業起步最早的地區之一，也是全國各地人口，特別是年輕人口的匯聚地。于是，在務工地點尋找配偶，便成為當下新型的婚戀模式。相對于很多其他地方來說，人口的大量匯集為這個地區孕育出更廣闊的婚姻市場提供了可能。這也意味著這個地區面臨著更為劇烈的婚姻競爭。
廣西位于我國經濟低洼區，經濟上的整體貧困使當地農村男性在全國競爭性的婚姻市場中處于絕對弱勢地位?；橐鍪袌鲋械呐栽谶M行婚姻對象的選擇時，往往不是根據交往對象的個人品格，而是根據其身份上的地域標簽。“廣西”在她們看來，即意味著貧窮。以至于當地自己人都說，即使性格比較外放的個人能夠找到媳婦，但是回到家鄉后的不到一兩年，媳婦還是會跑掉。此外，本地女性資源的大量流出以及外嫁也增加了男性娶本地媳婦的難度。這可與2013年7月筆者在浙江地區的調研經驗相互印證。浙江屬我國東部經濟發達地區，是外來人口的流入地，具有突出的經濟區位優勢，外地女性都有較強意愿嫁入當地。因此，在浙江農村，無法娶到本地媳婦的底層村民依然可以通過娶外地媳婦的方式來解決自己的婚姻問題。這種情況在當地具有相當的普遍性，經濟貧窮、年紀大的村民娶到年輕漂亮外地媳婦的情況并不少見。在以往村莊比較封閉、婚姻圈范圍較小的年代，女性資源只能內部消化。在男女性資源相對平衡的前提下，只要男性本人沒有身體殘疾或生理疾病，不論經濟條件如何，都有成婚的可能。因此，那個年代的光棍問題不突出。目前，廣西X村的大量光棍是當地卷入全國競爭性婚姻市場程度較高，而又處于全國經濟低洼地帶這兩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當地的光棍類型也主要表現為婚姻市場競爭失敗型光棍。
較之于廣西X村對全國婚姻市場的高嵌入，山西T村和川西平原H村對全國競爭性婚姻市場的嵌入程度則較低。從T村和H村的情況來看，當地通婚圈多在本鄉鎮、本縣或本省范圍，外省媳婦極少。這可從這兩個村莊年輕男女的務工半徑得到進一步的印證。山西T村的男女青年去北上廣等發達地區城市務工的情況很少，他們多是在縣城或是太原市打工。農忙時，還可回家幫忙。雖說20世紀80、90年代出生的男性有部分是借助打工機會通過自由戀愛的方式來找尋伴侶，但是仍有相當一部分男性是依靠親戚朋友說媒的方式找尋伴侶。一般來說，親戚朋友的關系網絡主要集中在本地，所能輻射的范圍有限。而且山西T村所在縣城，乃至太原市對全國人口的吸納程度也遠遠比不上珠三角等地區。因此，當地的婚姻市場范圍比較有限。這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當地對女性資源的競爭，主要為當地人的內部競爭。川西平原H村位于四川省都江堰市以南，距都江堰市區僅2公里，西距溫江城區18公里，東至成都市區30公里。由于便捷的地理位置和交通，該村的青年男女也主要是就近務工，很少到省外務工。因此，當地的婚姻圈多限于本省范圍，尤其是川西平原地區。較小的婚姻圈使得當地農村男性面臨著較小的婚姻競爭。從這個角度來說，山西T村和川西平原H村則較少出現婚姻市場競爭失敗型光棍。
2.婚姻成本與代際支持程度
結婚是有成本的，它需要一定的資源量做支撐。結婚所需的成本主要包括彩禮、建房、辦酒席以及其他附屬品的花費。從全國的總體趨勢來看，婚姻成本呈現出持續攀高的態勢，已然成為家庭的一種負擔。但是，婚姻成本在全國不同地區并非均質分布，而是呈現出明顯的地區差異。從廣西X村、山西T村和川西平原H村的調研來看，它們的婚姻成本情況就存在很大的不同。比如，廣西X村和川西平原H村的彩禮就比較隨意，婚姻成本較低。廣西X村，男方娶一個本地媳婦所需彩禮大概在五六千元左右，有些娶外地媳婦的甚至沒有彩禮，更不用說建房或買房等方面的花費了。川西平原H村，彩禮也只是儀式性的表達，數額大概在幾千到一萬元左右，女方也沒有建房或買房的硬性要求。山西T村則不同，所有婚姻花費總和大概在二十萬左右，其中便包括彩禮、“三金”、新房等各項花費。有的女方家庭甚至要求男方要到鎮上或縣城買房，在這種情況下，婚姻花費將更多。
自古以來，父母都承擔有為兒子結婚成家的責任，這一責任又是通過為兒子結婚成家提供支持資源來表達。家庭資源也借助子女結婚的契機進行代際轉移，進而構成子代家庭獨立生活的經濟基礎。但是，父母對子代的支持程度會因地方傳統的差異而在不同地域有不同表現，并且深受各地域特有的家庭倫理影響。廣西L村和川西平原H村父母對子代結婚只承擔低度的有限責任，即父母只在自己能力范圍內為兒子結婚提供支持，超出父母能力范圍之外的成本由兒子自己承擔。山西T村則不同，父母對兒子結婚有絕對責任。兒子結婚的所有成本都由父母承擔，當地的父母往往也會竭盡所能想盡各種辦法為兒子結婚。在自身能力有限的情況下，他們會通過借債等方式提前墊付資金，再將自己的余生投入到還債的任務之中。
廣西L村和川西平原H村的父母對子代結婚都是承擔低度的有限責任，但是其背后的邏輯卻不一樣。廣西L村屬于南方宗族性村莊，該地村民有強烈的生男偏好和傳宗接代的欲望。然而，對于兒子結婚生子，在父母看來則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雖然父母有為兒子成家、為家族傳宗接代的價值性需求，但這種需求并不足以推動他們產生實質性行動來支持或傾盡全力幫助兒子結婚[11]。而且，在以往地域社會相對封閉的時期，女性資源的低流動使得當地父母也無需為兒子結婚的事情焦慮。父母不會給子代更多的支持，子代對父母也沒有過高的期待。在當前廣西高度卷入全國婚姻市場競爭的情形下，結婚更是成為子代個人的事情。面對嚴峻的婚姻競爭形勢，父母再多的努力也難以扭轉當地男性在婚姻市場競爭中的落敗趨勢。這是由當地的貧困是屬于地域性貧困的現實所決定的。再者，由于當地傳宗接代的價值需求是通過集體性方式來實現的，所以只要家庭中有一個兒子結婚，那么其他兒子是否結婚就不再構成父母的絕對壓力。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緩解父母以及未婚兒子的焦慮，也弱化了他們為了結婚而做出的努力。這種機制的存在進一步助長了當地光棍的產生。當父母對子代成婚的天然期待遭到全國婚姻市場的擠壓以及所處地域又處于經濟上的低洼地帶時，當地男子的婚姻便成為一個相當具有挑戰的問題。
與廣西X村相似，川西平原H村的父母也只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為兒子娶媳婦。在當地村民看來，娶不到媳婦是兒子自己的事情，是他自己沒本事的表現。因此，當地父母不會為兒子娶不到媳婦而感到焦慮，代際呈現為一種弱責任關系狀態。川西平原屬于原子化地區，父母與子代之間的關系較為松散且相對獨立。在結婚的事情上，父母只是依照其個人意愿對兒子給予有限支持。此外，在當地彩禮不高的情況下，子代對父代的資源依賴性也并不強，父母的支持對當地男性能否結婚成家不具有絕對的重要性。
山西T村則不同，該村的父母對子代體現出一種強責任關系。而且與廣西X村不同，該村的兄弟之間在結婚成家的事情上表現為一種高度對等平行的關系。所有兒子的結婚大事，都是統一地指向父母，父母有責任為家里的每個兒子不遺余力地提供資源支持。這造成的一個后果就是子代對父代資源的過度依賴，以至于當事者自己對個人的婚姻大事持一種消極不作為的態度，全交由父母操勞。而當地父母也是以一種高度積極的姿態投入到兒子的婚姻事業當中，并轉化為實際行動。此外，當地兄弟之間的弱倫理責任關聯對縱向代際倫理責任關聯的強化，使得父母對每個兒子的成婚都有同等的責任。也就是說，結婚是每個兒子對父母的權利。從子代的角度來說，一旦脫離父母的支持，他們的婚姻就會成為問題，進而有淪為光棍的危險。巨大的婚姻成本又給當地父母帶來了沉重的壓力，尤其是在當地存在強烈生男偏好的情況下，父母的這種壓力又會成倍增加，甚至不堪重負。從這個角度而言，因父母無力承擔高昂的結婚成本所造成的父母責任缺失型光棍便成為當地農村的主導光棍類型。
至于川西平原H村，如上文所述，它一方面面臨著較小的全國婚姻市場競爭壓力，一方面婚姻的低成本又使當地男性在結婚事情上對父母資源支持的需求很低。并且，在當地結婚本身又完全屬于年輕人自己個人的事情。這三重因素的存在意味著該村很難形成婚姻市場競爭失敗型光棍和父母責任缺失型光棍，而更可能出現自致型光棍這一光棍類型。當地村民對適婚男子仍處于未婚狀態的原因多歸咎于緣分未到或姻緣未到。當地女性在進行配偶的選擇時，家庭經濟條件也不是她們考慮的主要因素，她們看重的更多是彼此之間的感情，以及對方的品格和能力。所以，村莊中的部分男子娶不到媳婦，絕大部分都主要是因為其自身的品格、能力不足以吸引女性，即成為自致型光棍。
四、結語
光棍問題是我國目前面臨的重大社會問題，農村又是光棍問題的重災區。因此，對農村光棍形成原因的分析，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和政策含義。綜合上文分析，可得出以下結論：第一，全國婚姻市場卷入程度越高而所處地理區位及經濟條件狀況越差的農村，更容易產生婚姻市場競爭失敗型的光棍類型；第二，婚姻成本越高且對父母資源依賴性越強的農村，更容易產生父母責任缺失型的光棍類型；第三，全國婚姻市場卷入程度較低，以及因婚姻成本較低對父母資源依賴較弱的農村，更容易產生自致型的光棍類型。
這三個結論分別對應廣西X村、山西T村和川西平原H村（見表3）。因廣西X村和川西H村婚姻成本較低，所以父母在資源上的支持程度不是影響該村光棍形成的主要變量。同樣，因山西T村和川西H村對全國婚姻市場的卷入程度較低，所以也較少出現全國婚姻市場競爭失敗型光棍。由此可見，各地區農村光棍的主要類型因影響變量高低、強弱程度的不同而表現出相應的差異。因此，地域差異視角的引入有利于我們充分認識到我國農村主導性光棍類型形成原因的復雜性。此外，由于廣西X村和山西T村光棍的產生在很大程度上都是來源于外在的結構壓力，個體突破這一壓力的難度較高，因此可能表現出較大的光棍比例。而川西H村的光棍主要是取決于個體性原因，在群體分布中帶有一定的隨機性，所以當地的光棍比例可能相對較低。當然，這有待進一步的驗證。
作者簡介：杜姣，華中科技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華中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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