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應該提醒我們的消費者,你們面對的是低收入者,在過去長期的計劃經濟體制下,他不得不以低于市場的價格供應產品,這個時代應該結束,當你的生活改善的時候,應該考慮到農民的生活水平改善”2010年12月17日21點,JW萬豪酒店麗思卡爾頓B1層大宴會廳,圍繞“農業轉型新局”話題,由財經雜志執行主編靳麗萍主持的討論,談農產品價格、議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精彩紛呈。
其中最為精彩的是中央農村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辦公室主任、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陳錫文的發言,夜話中,他最先喝完了杯中的紅酒,結束時拿起主動拿起主持人的杯子給自己添酒,回答觀眾提問時,他主動拿起話筒“搶答”。
陳錫文談到農村土地流轉問題時說,他曾經對地方領導說,“你是一個異地為官的領導,你從這個地方到那個地方去做官,有沒有房子住,有沒有納入社保?都有吧。但是有沒有人跟你說,要把你在異地之前的房子交出來,沒有人跟你說要交出來,你也沒有交。所以我說你用孔夫子的那句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到這個地方有房子住,那當官,拿了社保,沒有交出房產,憑什么讓他(農民)把房產交出來?”
他認為土地流轉率不高的原因不是地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你的城鎮化能有多少農民離開土地、進入城市,于是才能讓留在農村的農民擴大耕地。現在有多少人在考慮這個事?一味地為了擴大耕地的經營規模,于是采取各種各樣的強制的、半強制的措施,讓農民離開土地。你只要是采取強制的手段,讓農民離開,這一定會遭到報應。因為你讓它強制的離開,等到他有一天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時候,他一定會強制的讓你滾蛋。”
陳錫文的精彩而又感情充沛的演講,引起了現場陣陣熱烈的掌聲。
(一)農產品價格未來趨勢
財經雜志執行主編靳麗萍拋出話題:今年農產品價格波動是熱門話題,但是也有一種聲音說這種平抑只是暫時的,農產品價格有合理性,是長期農產品價格被低估以后的修復,對于這種說法各位是什么看的?
對于此,各位嘉賓發表了自己看法。陳錫文認為農產品價格還應該徐徐上升,逐步達到合理水平。但問題是不應該暴漲暴跌,所以在這個過程中應該采取各種各樣的措施,鼓勵生產的措施、穩定市場的措施,以及政府通過進出口調節來平抑市場。
他認為,適當提高農產品的價格水平,增加農民的收入,對中國經濟長期的穩定發展是有利的。“我覺得應該提醒我們的消費者,你們面對的是低收入者,在過去長期的計劃經濟體制下,他不得不以低于市場的價格供應產品,這個時代應該結束,當你的生活改善的時候,應該考慮到農民的生活水平改善。”
農業部政法司司長張紅宇從另供需關系了這一觀點。其一,對于農產品來講是供給不足,這個供給不足是我們的資源相對于人口不足,所以這是由于資源產生的必然趨勢。盡管這些年,特別是今年,農村的供給非常充足,但是相對于這種充足的農產品供給我們的消費需求更大。“人均3000美金的時候可能一天吃一斤,還要吃一斤肉,這些可能就是三斤糧食換來了。也就是說人均一千美金和三千美金的時候,消費的上漲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他將農產品與其他資源性產品對比,“這些年,國家對小麥和水稻有最低收購價政策,現在水稻、小麥、玉米,這三個品種大概都是1元錢左右,也就是說每一年大概上漲5%。我們看看這期間石油、煤炭左右資源性產品的價格,2007年初石油每桶32美金,到了2008年到了140美金,后來有些薄弱,最近又到七八十美金。”
他認為,同樣作為資源約束型產品,農產品價格的上漲幅度遠遠低于石油、煤炭。鑒于這種情況,農產品價格上漲政府要有足夠的胸懷,消費者要有足夠的胸懷承受。
大連商品交易所總經理劉興強補充說,玉米今年年初的價格跟15年前相比基本上沒有上漲。玉米的價格15年沒有上漲,茅臺酒是以玉米為原料的,這15年漲了多少錢的價格,現在上千元一瓶。
(二)警惕“重資本輕勞動”
陳錫文說,在目前理論和實踐工作中,一部分人認為只要單純的規模擴大,效益提高,農業就可以搞好。但是離開土地的人,他們的權益如何保障?
陳錫文認為,今后一二十年中國要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問題,大量的資本要想進入農村、進入土地,要想掠取土地,這對經濟發展應該說是一種促進。但是,“脫離了土地的大量勞動,他應該到何處去找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能夠讓他作為一個人有尊嚴的活著,這是我們今后面臨的主要問題。”
他說,“我們一定要避免一種崇尚資本、蔑視勞動的態度。這個態度再往下,我自己感覺,走得了五年,肯定走不了十年,一定出問題,在中國這個社會中,資本和勞動怎么能夠和平共處,這是一個基本的重要問題。如果我們只重視資本的權益,而忽視勞動的權益,我自己感覺,最多時間五年我們就走不過去了。”
在回答觀眾提問時,張紅宇和陳錫文討論了關于土地抵押權問題,對于承包經營權能否抵押雙方各有觀點。
(三)爭議農業經營方式
陳錫文主動向主持人申請時間發言,他談的是農業的特性,“農業問題和其它任何經濟問題有任何的差距”,他認為至少有三大區別:
第一,在農業中,最基本的生產要素是土地,但是土地要素和經濟學中講的所有其它要素有一個非常大的不同,它不能流動,它在哪兒就在哪兒。所有投資者擁有的資金、勞動、技術,此處不養爺,自有養爺處。但是你想種地,這地就在這,不能移動。從這個意義上講,想種好這塊地,這個人比較生于此、養于此,才能把這塊地種好。
第二,農業有一個非常大的特性。借用一句馬克思的話:“經濟再生產和自然再生產相交織”。都是都知道經濟再生產,投入、產出、再投入。自然再生產很復雜,包括兩方面:1,農業是在自然中生產,因此自然節氣等等的變化,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專業的。所以怎么以對待氣候的變化來對待地里的農作物,這不是一般人做到的。2,農業的任何勞動對象,動物、植物,沒有一樣東西是沒有生命的,都是活的,于是,農業的勞動對象都有它的活動規律,它渴了、饑了、凍了你得聽得懂,你得想辦法解決。這兩件事情決定,農業是比任何其它產業都復雜的產業,因為你得懂天文、地理,你得懂莊稼發出的呼喚,要給它什么。從這個意義上講,農業勞動者對待自己的勞動對象,并且像對待自己不會說話的子女一樣,這樣才能搞得好它,否則你怎么知道它要什么呢?
第三,勞動時間和生產時間極不一致。現在冬小麥種下去10月底,收獲6月初,8個月在地里長著。但是你到河北問任何一個農民,這個地種下冬小麥一畝地最多花12個工作日,但是麥子在地里長180天。還有168天怎么辦,他得自己想辦法找到賺錢的機會。
他認為,農業就適合家庭經營,只有家庭才能把勞動的艱苦、勞動的劑量減到最低的程度,才能讓農民的生活變好。“農業為什么不能讓大資本經營?不是意識形態問題,很重要的一條,我們的農村改革突破了什么?突破了不讓農民在自己的地上生產自己的產品,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就是讓農民在自己承包的土地上生產自己的產品,因此他對這個生產傾心竭力,一點都不疏忽。而你讓大資本把農民的地都包了,讓農民當雇工,用不了三年你就會覺得,農民糊弄你的本事比你強,你最后一定得不到最好的收入。”
陳錫文說,“我給大家說一句心里話,我種過十年地,我知道怎么糊弄我們的生產隊長,有什么不得了的呢?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只有讓農民的勞動付出和勞動產出、受益完全一致的時候,這個效率最高。”
他覺得,很多現代經濟學家不懂農業,不懂中國的實際,只追求規模,只追求效益。而恰恰有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就是,農村的土地絕對不是簡單的生產要素,農村的土地不僅是生產要素,而且是社會組織的載體,而且是我們對社會管理的一種載體。“對于中國農村改革應該追求什么樣的前途,我給了非常強烈的批判,我認為只有加強經營才是適合農業的最合適的經營主題,在全世界去看都是這樣。到美國、南北美洲、澳大利亞、日本、歐洲,你要找出一個不是以家庭經營為主體,而是以資本為主導的雇工農場,像這樣的國家,我立即辭職,馬上下臺。”
此外,對于期貨市場對于農產品市場建設的作用,大連商品交易所總經理劉興強、中國農業大學副校長傅澤田、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市場經濟研究所期貨證券研究室主任廖英敏和上海東證期貨有限公司總經理黨劍等嘉賓也有交鋒討論。
(作者系《中國鄉村發現》學術委員、湖南師范大學中國鄉村振興研究院首席專家、全國人大農業與農村委員會主任委員,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政經觀察》2010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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