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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晉財:農村還能靠打工經濟維持下去嗎

[ 作者:莊晉財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6-12-26 錄入:實習編輯 ]

一、“打工經濟”曾經改變了村莊的“死態”

我的家鄉在江西吉安的農村,那是一片紅色的土地,在那里經歷過70年代的人一定會記得,那個年代的村莊幾乎與外界沒有什么聯系,村民們的活動局限在自己的生產隊范圍內,聽著村長及村民小組長的指揮協調,按時出工按時收工,賺下工分等待年終的分紅,維持著一天天的日子。回到家里如果天色尚早,可以在自留地里種些青菜紅薯,以彌補生產隊分紅的不足。關于外面的消息,只能依賴于家里土墻上掛著的那只尚能發出聲音的廣播喇叭,在那首人們最為熟悉的《東方紅》樂曲聲之后,傳來的最高指示或者國家大事,可能是村民們能夠了解農村外部世界的唯一渠道了。那時村民的外出也很少跨越縣域范圍,親戚朋友們之間的走動也大多局限在此,若距離再遠一點,聯系幾乎就會中斷,除了偶爾的書信往來。在那個年代,村莊外面來的一切東西都是那么的新鮮。我就清楚地記得,我家住在一條鄉村公路的旁邊,偶爾有解放軍叔叔開著軍車到村里來買些木柴,那也是我們生產隊以集體的名譽賣給他們的。木柴來自各家各戶,但最終按數量被折算成了工分,賣木柴的收入要等到生產隊的年終分紅。對于孩子來說,每次有解放軍叔叔開著軍車來收木柴,那是再興奮不過的事情了,眼前的軍車應該是孩子們見過的最為現代化的物件,大家會從不同的角度去審視這個稀奇的東西。鄉間道路狹小,遇上下雨路面泥濘不堪,軍車裝上木柴很難爬上我家旁邊的那個土坡,解放軍叔叔就會把我們這些孩子聚攏起來,伸出手掌表示承諾:“小朋友,來幫叔叔推推車,車子上坡后,給每人一塊糖!”,孩子們聽說有稀奇的糖果,自然就爽快答應,費盡吃奶的力量在軍車后面使勁推,好不容易讓車子一步一步往上爬到坡頂,松一口氣等待叔叔分糖果,卻不料叔叔一腳油門車子就遠離我們而去,背后留下我們的幾句不痛不癢的罵聲!即便這樣,我們還是非常期待下一次能有軍車再次到來,感覺聽聽那車子的聲音就是一種享受,即便是那個騙人的解放軍叔叔再來,我們也會不計前嫌,友好對待,因為畢竟他給我們帶來了外面世界的氣息!

在城鄉隔離的年代,農村很難獲得外面來的物質、能量與信息,城市與鄉村是在兩條不同的軌道上運行的區塊,農村人要想去城市,需要帶著介紹信,帶著糧票,否則你買不了車票,吃不了飯也沒法登記住宿。貧困的鄉村由于沒有與外界的物質能量交流,也就沒有新的能量形成。這就像一壺水,壺底沒有加熱,壺內的溫度與壺外平衡,水壺就再也沒有了動靜,成了熱力學系統里的“死態”:年年干的活都一樣,起早貪黑在生產隊的地里;年年收入來源都一樣依靠生產隊種田的收益;年年聽著掛在墻壁上的喇叭傳出的滋滋聲,在貧窮而充滿激情的世界里一天天活著。

還好,改革打破了鄉村系統的封閉,“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實施后,村里把田分給各家各戶,原先不允許農戶自己耕作經營的禁規被移除,村子開始躁動起來。在我居住的村落里,開始有人從廣西引進了羅漢果進行種植,據說那東西結出果來就跟一個雞蛋那么大,但卻值一塊錢一個,那時的一個雞蛋才值不到1毛錢呢;也有人開始改變幾十年未變過的水稻品種,開始種植雜交水稻,據說產量可以提高很多,而且米飯特別好吃;還有人開始承包山林找來有錢的合伙人開始在村里辦起了竹筷加工廠......總之,村民們不再固守那一成不變的生活勞作方式,從外面學來了技術、引進了品種、找來了資金,招來了能人。村子開始與外界有了真正的物質、能量與信息的交流,雖然墻上的廣播不知什么時候不響了,但傳到村民們耳朵里的信息卻越來越多。于是有一天,人們聽說去廣東做工能夠賺到不菲的收入,立刻撩動了那久未萌發的春心,大家有點躍躍欲試。據說在最初,第一批去廣東打工的農民工有不少沒有挨過一個月就回家了,原因竟然是因為廣東工場的食堂里沒有辣椒吃,可是往后去的農民工卻因為習慣了廣東的生活,回到家鄉已經不習慣吃辣椒了!到了年終仔細盤算一年的收成:打工的收入、種田的收入、種羅漢果的收入、養魚的收入、賣竹筷子的收入,等等等等。小小的村莊里,一些以前從未有過的收入名目開始出現,一些以前從未聽說過的外邊的故事開始流傳,一些以前從未吃過的糖果開始流行,一些以前從未見過的工業產品開始進入農村家庭。原本處于“死態”的村莊,現在蘇醒過來,跟外界的交流變得越來越頻繁......

你知道這是什么神器嗎?

二、“打工經濟”如今讓村莊變得“一片凋零”

在家庭聯產承包后不久的80年代中后期,村民們發現,一方面自己要買的東西價格開始漲起來,農藥、化肥、種子、薄膜,一切種田必須要用的生產資料價格猛漲,為了田里的收獲又不得不買;另一方面農民自己要賣的東西卻價格要么漲得奇慢,要么自己沒有賣的自由。比如家里養了幾只雞拿到鎮上去,集鎮上遇到的對象幾乎都是和你一樣的農民,很少需要買雞,即便要買也不會出太高的價錢,偶爾也有販子來收,價格也是壓得很低,因為你家不賣他家賣,農民很難湊得到一塊。后來學了經濟學才知道,農民買東西遇到的是壟斷市場,價格是別人說了算,農民賣東西遇到的是完全競爭市場,價格是大家說了算,誰叫農民就如馬克思說的像一袋馬鈴薯呢!再加上那時的交通通訊不便,農民沒有能力突破市場半徑對生產的限制,就只能獨自承擔著這極大的市場價格風險,那瘦弱的身軀如何吃得消?好在限制勞動力流動的制度藩籬被拆除了,農民在農村沒法賺到合意的收入,在外打工的人卻不時寄來匯款單,這種誘惑對村民來說不是一般的大,于是紛紛關閉了竹筷場,放棄了養魚塘,拔掉了羅漢果樹苗,把田地交給了父母,開始跟著浩浩蕩蕩的隊伍,不顧一切地從江西老家出發,奔赴廣州、深圳、東莞、浙江、上海.....從此,鄉鎮(原來的人民公社改稱呼了)最為忙碌的單位就是郵電所了:一封封家書,一張張匯款單,后來還有一通通電話(那時農村家庭沒有電話,個人也沒有手機,只能約好在鄉鎮郵電所通電話),一片繁忙景象。

可是,與郵電所的繁忙相比,原本熱鬧的村莊卻變得“孤寂”起來:孩子身邊雙親只剩下單親,不是缺爸就是少媽;老人身邊只剩下的孩子,不是成年的兒子而是年幼的孫子;稻田里再也不見了年年修渠整土的農民,野草與淤泥開始肆意蔓延;冬修水利已經成為了往事,水庫開始年年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或者旱災......總之,農村人走了,尤其是那些有能力有干勁的年輕人走了,也就帶走了一切:農村的土地產出被帶走了;農村的消費市場被帶走了;農村的知識技能被帶走了;農村的綠水青山被帶走了;甚至農村的喜怒哀樂聲音都被帶走了!換回來的只有那一張一張的匯款單,這些匯款單在累積三五年之后,變成了農村一座座小洋樓,替代了祖上留下來的居住格調,不見了江西民居的屋檐翹角。在我居住的村里,由于原本祖輩就是從廣東過來的,在這樣的打工潮流中,不少人干脆拋棄了數十年在江西的打拼,拖家帶口回到廣東祖籍地,盡管多是在粵東山區,但畢竟離打工之地要近得多。僅僅在我那小小的村落,80年代末遷回廣東的就有數十戶人家,這是我見到的最為壯觀的人口遷徙。這種打工經濟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外面的世界卻在不斷變化,原本在廣東打工可以賺得比在家更高的收入,在一天天的物價上漲而農民工工資不變中顯得越來越微薄,許多打工者出去一年,口袋里能夠剩下的僅僅是春節回家的路費,即便如此,來年也還是要出去的,因為面對家鄉的土地,他們早已忘記如何耕作,更何況已經習慣了都市的喧囂,只要還能找到一塊棲身之地,他們也愿意留在都市,喝著劣質的啤酒哄自己開心!

從系統的視角來看,農村的凋零是必然的:改革開放之初農村之所以能夠走出“死態”,是因為在原本隔絕的世界里,有了與外界的物質信息能量的交流,有資金、技術、知識、信息從外界流入到了村莊,不管是羅漢果、雜交水稻、養魚還是做竹筷,這些經濟活動發生在村莊,形成了新的市場消費需求,新的產品產出,經濟活動的交互性,產生了許多新的能量,使村莊朝氣十足。遺憾的是,農村這種多元化產業的發展終究在改革進程中由于城市能量的釋放(尤其是國有企業改制釋放的能量),使農村剛剛獲得的一點生氣又被收了回去,而且還帶走了農村最具活力的生產要素——青壯勞動力!最終導致農村與外界系統的物質能量互動中,成了純粹的輸出者,最終散盡了自己的能量,重新回到產業凋零的系統“死態”之中,城鄉差別越來越大!

三、“創業經濟”才是農村繁榮的出路

在中西部地區的農村,依賴近30年的“打工經濟”如今可以說是走到了盡頭,今天我們深深地感受到打工經濟帶來的“村莊凋敝”后遺癥是如此的嚴重。當年出去的第一代農民工現在已是50出頭,在外30年卻沒能在都市找到一個聊以養老的窩,如今下一代又要出去打工,自己卻無奈地像自己的父輩一樣,被迫回到那盡管有些陌生的家鄉,繼續擔負起照顧下一代的責任。然而,他們并沒有逃出上代人的怪圈,他們的養老生存,仍然得依賴那片曾經被自己拋棄的土地,所不同的只是,他們從地里刨食的本領早已不如自己的父輩,生活變得更加艱辛!30年的打工經歷,換來了他們的感悟:農村人的幸福必須依靠農村自身的發展!那么,如何才能使農村與外界系統的物質信息能量互動實現從“輸出狀態”到“交互狀態”的轉變呢?唯有通過農村創業,發展創業經濟。究其原因,我有三點理解:

一是農村創業是中國城市化的道路選擇。有人說,農村的凋零是城市化發展的必然規律,這也許沒有錯,但這是否意味著城市化就是大城市化,實在值得推敲。在中國這樣一個農業大國,農業人口數量龐大,依賴大城市來消化這大量農村人口實踐證明是有困難的,因此我們提出了“城鎮化”的概念,城鎮化里面一個最基本的含義,仍然是非農產業的發展(或者稱為工業化),農村工業化如何實現?那就得推動農村創業,發展農村創業經濟。

二是農村創業是村莊獲得繁榮的基本路徑。打工經濟無法實現農村的繁榮,是因為它導致農村與外界系統的物質能量互動中“入不敷出”,農村人通過打工得到的那點收入,雖然支撐農村蓋起了房子,但卻使農村失去了勞動力、知識、土地(經常被撂荒)、青山綠水等生產要素,沒有生產活動發生在農村,就沒有頻繁的交易發生在農村,也就不會有農村經濟的繁榮。顯然,僅僅依靠打工收入的經濟形態,具有巨大的不確定性,缺乏內生性,難以長期支持農村的穩定持續發展。我們看到,依靠打工經濟的農村,現在出現大量農村公共品缺失的情況,導致基本的農業生產都無法維持,幾乎年年遭遇百年一遇的災害而無力自救,就是最好的例證。發展創業經濟,從農村外部將資金、技術、信息等生產要素引入農村,與農村的存量要素相結合,生成新的能量,才能使農村與外界系統的物質能量形成“交互”,有了交換頻率的提高,才有剩余產生,剩余越多,農村就越繁榮,正如馬克思所說:資本“不斷地交替采取貨幣形式和商品形式,改變著自己的量,......它會產仔,或者說,它至少會生金蛋”(資本論第一卷176頁)。

三是農村創業是真正提高農民福祉的良方。農村通過創業活動,不斷吸納資金、技術、知識、人才等生產要素流入村莊,改變“打工經濟”下農村凈要素流出的狀況,與此同時,通過新增要素與存量要素的互動,形成農村新的產出,使農村與外界系統的物質能量信息流動由原來的單向流出變成雙向交換,推動這種物質能量交互的是農民,獲益的自然也是農民。創業經濟給農民帶來的不僅是經濟上的收益,還有精神上的收益,農村創業使農民不用背井離鄉,骨肉分離,能在家門口就業,享受天倫之樂,這種精神上的收益是不能用貨幣來衡量的。而且,隨著創業帶來的生活質量提高,會改變村民對生活環境的要求,喚起人們對村莊環境保護的意識,真正理解“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含義,農民的自覺活動是農村留得住鄉愁的最為重要的保證!

有人可能懷疑,農村創業能夠實現嗎?事實上,中西部地區農村的“打工經濟”本身就說明了農村創業的可能性。我們今天耳熟能詳的溫州模式、珠江模式、蘇南模式,專家們稱其為“專業鎮經濟”、“塊狀經濟”、“集群經濟”的創業經濟,哪一個不是發生在農村呢?這些原本的農村地區,通過創業經濟之路走向了城鎮化,不正是中西部地區農村發展的示范嗎?如果說這些地方之所以率先走向創業經濟之路,是因為它們靠近大都市,具有得天獨厚的市場條件,那么,今天的中西部農村盡管仍然距離大都市十分遙遠,但互聯網和高鐵時代的到來,大大延伸了創業者觸摸市場的手臂,空間的距離已經阻擋不住區域市場的交互聯系,中西部地區的農村創業完全具有沖破區域空間阻隔的能力,實現自己創業經濟的夢想。就在寫這篇文章之際,我坐在江蘇的工作室里,收到了來自廣西的學生快遞送來的“融安金桔”,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市場特征!

當浙江農村開啟“特色小鎮”建設的時候,對廣大中西部地區的農村來說,是時候結束“打工經濟”時代了,是時候開啟農村“創業經濟”的新時代了,如果仍然固守“打工經濟”的思維,必將被城市化的滾滾潮流所淹沒,所拋棄......

(作者:江蘇大學教授 博導;廣西特聘專家;柳州市人民政府顧問)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微信號 三農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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