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記憶,遙遠的仿佛已經(jīng)不再是我的記憶了。可總有些時候他們會跑出來,跑來告訴我,告訴我在很遠的北方有塊土地,我很多的記憶都被埋葬在那里。
我的老家在陜北一個叫趙角的村子。有一件事兒很奇怪,就是我們村里姓什么的都有,可我就是沒有聽說過有姓趙的人家。在我小的時候村里還是很熱鬧的,大概有有百十來人家,雖然大多都是務(wù)農(nóng)為業(yè),但也不影響我無憂無慮的童年。那個時候,村里有一種習(xí)俗叫“搭平伙”。其實所謂的“搭平伙”和現(xiàn)在我們說的AA制是差不多的。
村子的中心在一個三岔路口,叫石峁則。石峁則南臨村里唯一的一條小河,然后是通往各家各戶的必經(jīng)之地。白天女人們會在石峁則旁邊的河畔洗衣服,我們小孩子們會在小河的下游幾個較大較深的地方耍水。村子里的男人們,白天忙活一整天,傍晚時候有事沒事都喜歡聚在石峁則上戶拉寒暄幾句。大家坐在一起山里上,溝里下,說長論短,也有時人們在一起玩骰子打牌下棋,或者聽別人說些十里八鄉(xiāng)的奇聞異事。那個時候如果到了吃飯點了還沒回家,一定會有人對孩子說去石峁則看看你爸在不在那里。有時候聊得時間長了,到了飯點覺得餓了就會有人提議要不咱們“搭平伙”吧,大家異口同聲地附和說能哩么。然后眾人會七嘴八舌地提各自的方案,因為村子太偏,所以買肯定是沒法買了。所以便有人提議要不殺只羊?有人說殺幾只雞,或有的說誰家還有只老狗呢。其余的雞蛋粉條米或面也都是村里各家各戶現(xiàn)成的純天然無任何加工的綠色食品。經(jīng)眾人的討論方案決定下來后,然后大家一齊殺雞宰羊,燒火掌廚,最后在場的人平分均攤,每人一份,大家一塊吃的滿頭汗,滿嘴油,嬉笑狂鬧,快樂無窮。有些顧家的男人會惦記著家中的老婆孩子,雖然知道家里可能已經(jīng)吃過了,但還是會把所分的肉飯拿回家分享,畢竟那時候家里的光景還沒好到想吃肉就能吃的上的。
想起來“搭平伙”大約是那個時候日子過得比較困難,家中的粗飯淡菜吃厭了,時長日久偶爾想著法子換一換肚皮。順便也是農(nóng)村男人們的一種特殊交際方式,可更進一步地增進相互之間的友誼和感情。關(guān)于這些我已經(jīng)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因為在我記憶比較清晰的時候,“搭平伙”已經(jīng)不是很盛行了。只是現(xiàn)在有時候回家,聊起天來,我哥和我姐就喜歡說關(guān)于“搭平伙”的事兒,因為我爸每次都會帶回家吃,現(xiàn)在也經(jīng)常聽我哥和我姐懷念,“搭平伙”的肉吃起來真香。
現(xiàn)在再回老家,村子已經(jīng)很蕭條了,村里稀稀落落的幾戶人家可能還有老人在家種田,不種田的也都遷去縣城了,同齡人幾戶已經(jīng)見不到了。站在石峁則上可以看到那條小河已經(jīng)枯了,偶爾會碰到些老頭老太太他們會盯著我看半晌,然后說這不是那誰家老幾么?我說恩,他們詫異的說,哎呀,這么多年不見,你看這都快不認得了。然后他們熱情的詢問,什么時候回來的?在哪兒工作啊?結(jié)了婚沒有?我笑著回答他們,在上海,才回來,還沒。
說到這里我又想起來村里一個瘸腿的老頭,我們都叫他老候。老候并不是姓候,候在我老家方言里是小的意思,比如我小時候家人就親切的叫我候小娃,類似也會有候女子之類的名字。老候的腿是怎么瘸的,我記不清楚了,我只知道小時候覺得他挺厲害的,因為他長年四季在外,只有十冬臘月才回家,回家的時候總會帶著很多錢,其實那些都是一些零碎的錢,不會很多,但就是覺得在外面有過經(jīng)歷的人就是很厲害,到后來才知道,原來他是去外面行乞的。我說他是因為他每次老是喜歡跟我兄弟幾個開玩笑,他說我們幾個將來是蓋老帽,我們就一齊罵他蓋老帽。到現(xiàn)在我也沒明白蓋老的意思,可能就是說人光棍的意思吧?后來有一次我在縣城看到他,他拄著拐杖,顫抖著雙手在往來的人群中間嘴里念念有詞,我怕他看見我會尷尬我遠遠的看到他然后繞了過去。
那時候村里還有一個叫憨紅紅的男子。后來說起來人們可能會覺得那時候他患的是自閉癥,但是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叫他憨紅紅就是因為人們覺得他憨、瘋。他不能完整清晰的說話,有時候也會對著天空無故的笑。他經(jīng)常衣衫不整的站在他家門前,四處走動、尖叫,有時候會撞頭、扯頭發(fā)或咬手等。聽說到后來他連衣服也不穿了,他家人給他穿多少,他撕多少,大冬天也如此,也不怕冷。嘴里嗚咽不明的,拖著鼻涕,留著口水,沒人能聽懂他說什么。他比我大概要大十多歲的樣子,同我一般大的孩子可能都聽過一句話就是,你再不聽話憨紅紅就會來打你。聽說后來他是被電死的,因為他一個人住一孔窯洞,家人也不能每時每刻的照顧他,他碰到了一處漏電的電線,被電死了。
四爸高中畢業(yè)在家,后來在鄉(xiāng)里的學(xué)校做民辦教師。四爸皮膚黝黑,據(jù)說是因為學(xué)電焊學(xué)成那樣的。四爸的字寫的很漂亮,我小時候用的一本辭典就是四爸用過的,上面有他寫的字,剛勁有力,看上去很是灑脫。四爸有把口琴,翡翠綠,看起來很精致,我很是喜歡,可是后來他走了以后那把琴被我爸燒了。我沒聽過四爸吹口琴,聽哥哥說四爸口琴吹的很好聽,哥哥說四爸還會吹笛子。四爸給我教過書,那個時候我上二年級,是他教的我拼音。那個時候我如果背不下來課文或者有什么學(xué)不會,四爸便罰我做俯臥撐,我小時候很怕他。四爸是病逝的,聽說他走的很安靜,那時候他的病已經(jīng)很嚴重了,頭天晚上我爺爺叫我本村一個干奶奶給他用開水沖了兩顆雞蛋,他喝完之后說干媽沖的雞蛋湯比我大(我爺爺)沖的好喝,然后他和我爺爺說他想唱歌,之后他輕輕的哼了一首世上只有媽媽好就睡著了(我奶奶在我六歲的時候就離開了),然后那天睡著了之后就再沒醒來。四爸一生未婚,一開始的時候村里有人想把閨女給四爸,但是四爸卻不喜歡。聽說四爸那個時候喜歡村里一個叫毛毛的姑娘,那姑娘也喜歡四爸。他兩兩情相悅,但是后來卻因為那姑娘因為有個哥哥沒有娶媳婦,被家里強逼著給他哥和鄰村一家人換親了。后來聽說毛毛過的也不是很好,一開始的時候想著跑,于是被抓住狠打,最后被逼瘋了。
前些年回家的時候又聽人說起毛毛,有人說她當(dāng)年其實并沒有瘋,只是一直想跑,只是后來絕望了而已,但人終歸還是得活著呀。我和哥哥去給四爸燒了些香紙,四爸被葬在一個山腰上,四周山峰環(huán)抱,空曠的山谷一片荒蕪。墳頭長了幾棵荒草,看上去孤伶伶的,哥哥點了一支煙放在他墳前說,等這只煙滅了再走吧,四爸生前就喜歡抽煙。然后一陣風(fēng)過來,很快那支煙就剩煙蒂了,幾道枯草枝葉搖搖晃晃的,像是在訴說著什么,就好像四爸真的又吸了一支煙。
作者簡介:郭瑞,男,1990年生,筆名東郭先生,延安市子長縣人,現(xiàn)就職于上海中國建筑第八工程局有限公司,喜歡閱讀、跑步、桌球等。
中國鄉(xiāng)村發(fā)現(xiàn)網(wǎng)轉(zhuǎn)自:今日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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