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年的春節我依然沒有回老家過年,因為老人就在我的身邊。雖然如此,但關于鄉村的新聞無疑占據了頭條,不斷充斥于耳。大概是因為對春晚的吐槽已經有了一種無力感,而哈爾濱天價魚事件暴發得又晚了些,于是從正月初二開始,各類返鄉見聞彌漫于新聞報道,散布在微信朋友圈之中,直到“上海女孩到江西農村”“東北婦女組團約炮”這類的假新聞出現,讓關于農村的“城邦驚詫論”達到了頂峰。身為農村出身的我,親歷這些年農村的變化,又經常到農村調研,對一些所謂的見聞頗有些看法,也想借機吐槽一番。
你和故鄉都在改變,你接受不了故鄉的改變,而故鄉又能否接受你的改變?目前的回鄉大多是帶著一種鄉愁回去的,印象還留在過去,對今天的變化不太適應。比如說現在農村好象沒有什么鄉村味兒了,這個怎么看?從城里人角度來看,是這樣的;但對農民來說,卻是生活水平改善的必然結果。像一些農村沒有屋前菜園屋后池塘了,因為現在農村勞動力減少一定會引發生產方式調整;而曾經的雞鳴犬吠,也被規模養殖和寵物狗逐步替代。再像大家比較敏感的農村世風日下,確實是有的,但農村是這樣,城里不是這樣嗎?農村出現這種現象,只是市場經濟滲透到農村的表現而已。如果再反過來看回鄉的人,你是不是已經洋裝在身,淡忘了鄉音,再也難以睡下土炕,也受不了過年時農村的嚴寒,也像魯迅的小說一樣與小時候的伙伴們開始隔膜?這個時候鄉村能說你是忘本,你是背叛嗎?鄉村樂于你的改變!同樣,我們也應該對鄉村的改變多一些寬容。
別把農村描畫得漆黑一團,故鄉只是在現代化的進程中有些不適應。各類返鄉日記反映的鄉村場景讓人悲觀失望,但這絕對不是農村的真實面目。必須看到農村現在生產生活有全面的提升,特別是吃穿的問題上已經沒有后顧之憂。過年的時候可能大家已經感到農村吃飯也提不起神,為什么?因為現在生活好了。不僅如此,農村的住房條件、交通設施相較過去有很大的提升,過年甚至在農村引發堵車現象,身處在農村的農民談起這些問題總體對發展還是滿意的。更重要的是,應以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城市的發展也有從亂到治的過程,農村目前的狀態只能說是現代化快速推進的過程中,農村在城鎮化、工業化的帶動下出現的對傳統農村的迅速改變,從而導致身處其中的人和旁觀的人對這種變化不適應,它是一個中間產物,還要前進,就像一個被攪動的池塘,水會逐漸沉淀、變清,逐漸向好發展。
鄉村不是城市人的鄉愁體驗地,而是農民自己的家園,鄉村應有的模樣是由農民而不是城市人打扮。一些到農村體驗的城市人最不滿意的就是農民扒掉了農村的傳統民居,飯菜也開始向城市靠攏。事實上,現在看到的農村建房已經不是農民第一次扒掉房子了。改革開放以來,農村至少經歷了兩輪建房熱,上世紀90年代掀起過一段農村建房熱潮,當時是農民有了積蓄,開始扒掉土坯房建磚瓦房;最近十年,又掀起新一輪農民翻新房子的熱潮,主要是建樓房,相對于磚瓦房無疑是經濟水平進一步提升的一種標志。一些專家對此提出的農村建房惡俗說、浪費說,完全是一面之詞,建的水平你可以批評,但肯定不能說為了讓城里人好看就要求農民不要建樓,這絕對是不可取的;再說難聽一點,如果沒有樓房,在農村娶媳婦都難;更不要說樓房也是生產生活改善的現實要求;至于將來閑置還是拆掉,其道理也大致相當于孩子成長過程中的衣服玩具,必要的浪費不可少;而城里人的頻繁換房、戶均幾套難道不是一種浪費?
警惕鄉愁成為一種“少年強說愁”式的病態,甚至成為一種惡搞,給父老鄉親造成實實在在的傷害。在農村找新聞話題,在農民身上找樂子,這個傳統不是一天兩天。趙本山的黑土白云系列小品,就是建立在對農民的嘲諷基礎上的,從而在大家的笑聲中上位,這個一些學者早有批評。原本的鄉愁,是一種有故鄉而難以歸去的苦相思,如今的鄉愁卻是經常回去卻失落悲觀的病態呻吟,似乎不傷感就不是正確的姿態,一些文章所表現出的主題,甚至有了反現代主義的意味,快到了阻止農村歷史進步的程度,莫非農村回到了古代才讓人高興?而“上海女孩到江西農村”“東北婦女組團約炮”之類的假新聞,處心積慮,精心謀劃,迅速在網絡時代廣泛傳播,最后落得一地雞毛,大眾卻在對農村的開涮中填補了新聞空白,而可憐的農村再次受到傷害。魯迅的《藥》尚且在近乎絕望中留下了墳上的花環,而我們卻在對農村的不滿中無盡地宣泄!
要么安靜地走開,要么傷心地留下來,農村可能需要批判,但更需要建設者。農村的未來是可以看得見的,隨著城鎮化的推進,一批村莊注定要在歷史的進程中消亡,實際上一些地方已經出現了10人以下的村莊;還有一批村莊會演化為新的城鎮,農民的命運徹底改變;還有一批村莊會在重組中贏得新生,形成農村社區;這是不可改變的歷史現實。然而,對于農村發展的爭論,其喧囂的程度從未有如今日。但無論如何,那些操著手比劃甚至唾沫星子飛濺的演說效果是有限的,如果可以,農村更歡迎積極的建設者,把自己的理念變成一種可以真真正正增進農民福祉的實踐。民國尚且有晏陽初、梁漱溟,今天的知識分子呢?比如留守兒童的問題,現在幼兒園開始在農村普及,一批鄉村的孩子還是接受了一定程度的學前教育;但農村孩子上學的問題還不好辦,能不能把農村小學像幼兒園一樣對社會開放辦學,解決師資不好辦、校距太遠的問題,不妨試一試。再比如養老,在政府的資助下,老人社區、養老中心等機構也在加快建設,越來越多的老人在得到較好的贍養,但養老服務上的不專業還是需要大量的社會力量參與。再比如傳統農村道德風尚的沉淪,誰來擔當新時代的教化者?
農村難道就值得這么擔憂?真正的隱患恐怕在城市!城鄉一體化的進程在加速,農村的問題絕對不可能只在農村存在,將會因為城鎮化的推進,向城鎮轉移。比如一個嚴重的現實問題已經到來,就是大量的“農二代”(在城市出生的農民工子女,身在城市生活,人是農民身份)需要加速融入城市而不得,還有大量的農村留守兒童開始具備勞動能力,逐步向城市遷移,城鄉二元結構問題開始演化為城市二元社會問題。看看法國的巴黎騷亂、英國的倫敦騷亂,起因無不是那些曾經感恩戴德移民而來的非洲人的后裔,第一代移民對照的是歐洲與非洲,而第二代移民對照的是白人與黑人,怎能安生?同理,第一代進城農民對照的城市和農村,即使辛苦,生活卻有改變;而“農二代”們對照的卻是有戶籍的城里人和沒有戶籍的城里人,他們會為此而不惜抗爭!這又是一個世紀性的命題。
(二〇一六年二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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