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隨“全國農廣小分隊”到河北省一個普通的縣城開展活動,住在郊區的一家酒店里,住宿費不高,每晚只要168元。臨走結賬時,兩位在前臺工作的年輕人花了近一個小時才把賬目理清楚。那邊火車就要開了,這邊還算不清楚賬。好不容易離開縣城,電話又一個接一個,前臺要求我們再回去一趟,因為“賬結錯了”,酒店少收了四五百元。最后算了半天,才搞明白這是一場誤會。結賬的時候,我們還開玩笑,數學沒有學好嗎?姑娘們坦然承認,當年數學的確不大好。
從河北省保定市乘高鐵回北京,才上火車,氣還沒有喘勻,北京就到了。到了北京西站,裹挾我們的是黑壓壓的農民工大潮。我突然頓悟,把168元住宿費都算不清楚的事,并非偶然出現的意外。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遵循這一理念的年輕人源源不斷地離開村莊、縣城、偏遠貧困的地方,到大城市謀求更好的發展。家鄉微薄的收入不足以讓人們過上體面的生活,大城市對年輕人有著天然而致命的吸引力。在人力資源匱乏的情況下,沒有挑選余地的酒店為了維系基本運轉,在用人方面只能降低標準。
把縣城抽干的不僅有大城市的聚合效益,還有不合理的財稅制度和區域管理設置。下鄉采訪,聽到縣政府抱怨最多的就是“財權小,事權大”,通俗的說就是“錢少事多”。這也可以解釋地方政府為什么熱衷于賣地,地方政府為什么會拖欠鄉村教師工資,地方政府開發資源為什么會竭澤而漁.....很多看似不合理的事都是因為有著不合理的原因和背景。有因必有果,“存在必合理”這句著名的哲學論斷用在許多奇怪的社會問題上,再合適不過了。
近些年,我國實行分稅制。中央拿大頭,地方拿小頭,到了縣級,已沒啥可拿。地方拿得少,實際上承擔的財政支出卻非常高。為了完成任務和指標,一些經濟不發達的地區,只能搞土地財政,甚至是增加收費項目,下達一些不切實際的財稅增幅指標。
實行集權化分稅制的西方發達國家也意識到了這一制度的弊端。如在英國,以所得稅、公司稅為主要稅種的中央稅收占稅收總額的75%以上,以財產稅為主要稅種的地方稅收僅占稅收總額的25%以下,而且近些年來地方稅收入比重仍在下降,最低時竟下降到不足1%。在法國,以增值稅、所得稅為主要稅種的中央稅收占稅收總額的85%左右,而以財產稅為主要稅種的地方稅收僅占稅收總額的15%以下。由于地方政府的稅種小、收入少,對中央政府的依賴性很大。例如,法國在一般年份,中央補助占地方預算收入的50%以上。中央稅收占主導地位,國家容易集中財力,解決重大社會經濟問題,穩定全局。但高度集中的稅收管理體制,雖然有利于集中財力實現預期經濟目標,有利于運用稅收杠桿調節經濟,但卻較嚴重地壓抑了地方政府組織收入和促進市場競爭,推動經濟發展的主動性和積極性。
我國已意識到當前稅收制度的弊端,《深化財稅體制改革總體方案》已于2014年出臺,新一輪財稅體制改革計劃于今年基本完成重點工作和任務。改革將調整中央和地方政府間財政關系,在保持中央和地方收入格局大體穩定的前提下,進一步理順中央和地方收入劃分,合理劃分政府間事權和支出責任,促進權力和責任、辦事和花錢相統一,建立事權和支出責任相適應的制度。
大城市抽干縣城,縣城抽干鄉鎮和農村。現在的農村青年結婚,流行在縣城買套房。買的人多了,村里自然就空了。非常有意思的是,根據我們的調查,越是偏遠的村莊,空心化的程度越嚴重,不少遠離縣城的村莊只剩下幾戶人家。人都去哪了?要么去城里打工,要么去鄉鎮和縣城買房、租房,陪伴孩子讀書去了。城郊村由于交通便利,生活方便,宅基地值錢,影響反而不大。當然,隨時都會被征遷的近郊除外。
自秦始皇建立郡縣制開始,我國行政治理就基本遵循“中央、省、縣”三級管理制度。層級越少,上情下達、下情上傳就越通暢,反之則成本就越高。建國以來,我國逐步形成了以市管縣為主的行政管理體制。普遍實行的市管縣體制一定程度上也束縛了城鄉協調發展的步伐,成為我國城鎮化進程中的一個體制性障礙。其具體表現為:行政成本提高,行政效率降低;供養人員增加,財政負擔加重;協調發展不足,市縣爭利嚴重。
當初,市管縣的主要目的是以城市的優勢地位拉動所轄縣鄉的經濟發展,事實上除傳統的省會城市和一些中等發達城市帶動能力較強外,一些工業基礎薄弱甚至是由縣級升格為地級的市,很難有力量來幫助其他縣和鄉村發展,中西部地區的小馬拉大車問題就更為嚴重。目前,我國每個地級市平均帶6個縣左右。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在一份調研報告中指出,長期以來,經濟基礎薄弱,本級財力很小的一些地級市,存在著過度依賴縣(市)的現象,并在一定程度上存在截留分配物資、項目、資金等問題,同時稅費上要有一定的分成比例,在城鄉資源配置上向城市傾斜度過大,出現了所謂“市刮縣”“市卡縣”現象,反而阻礙了農村經濟的進步和發展。這幾年,不少地級市還熱衷于把周邊的縣城納入自己的城區,一來是城市發展的現實需要;二來擴大城區面積,為土地財政儲備資源;三來以應對未來廢除市管縣的改革可能。既然對自己有這么多“好處”,干嘛不一并了之?
近年來,廢除市管縣制度的呼聲越來越高。有人稱,撤銷市管縣的行政區劃體制是占全中國七成之眾、2800多個縣的期盼。可這一呼聲從1980年代一直喊到了現在,其中關于“人員安排和利益分配”的厲害關系不言而喻。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中國鄉村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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