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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豎元:返鄉創業質量與農民工就地市民化

[ 作者:羅豎元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8-12-25 錄入:王惠敏 ]

——基于湖南、安徽與貴州三省調查數據的實證分析

摘要:現階段農民工就地市民化不僅是有效緩解大城市對農民工市民化的承載壓力,促進中小城鎮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途徑,同時也是農民工除了留在大城市和返回傳統農業之外的第三條道路。文章通過對返鄉農民工的抽樣問卷調查所獲數據資料進行實證分析發現:農民工返鄉創業是其實現就地市民化的有效載體。農民工生存性創業質量和成長性創業質量均對其就地市民化的4個因子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同時還發現,生存性創業質量和成長性創業質量對農民工就地市民化的影響程度呈現出明顯的差異,具體而言,與生存性創業質量相比,成長性創業質量更能促進農民工的就地市民化進程。因此,在引導農民工返鄉創業的同時,積極引導其從“生存型創業”向“成長型創業”的轉變是順利實現就地市民化的關鍵。

關鍵詞:返鄉農民工;創業質量;就地市民化;生存型創業;成長型創業

一、問題的提出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以城市群為主體構建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發展的城鎮格局,加快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這為新時代條件下構建協調發展城鎮格局與促進農民市民化指明了方向。伴隨著城市社會對農民群體流入限制的逐漸松動與控制的減弱,大批農村剩余勞動力開始由農村向城市轉移,由初期的“離土不離鄉”,發展到后來的“離土又離鄉”的流動模式。特別是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期,大量的農民潮涌般的流向城市,產生了所謂的“民工潮”,被稱為人類社會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人口流動。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17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中國農民工總量持續增長,2017年達到28652萬人,比2016年增長1.7%。農民工數量遠遠超過了城鎮居民構成的傳統意義上的產業工人,打破了中國社會延續了幾千年來以農民為主體的社會結構。因此,如何引導農民工在從農村轉出向城市融入的過程中真正實現市民化是中國現階段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戰略面臨的巨大挑戰。

隨著農民工群體“二次分化”的加劇,其市民化的引導策略應遵循“分類市民化”“分類治理”等差異化原則。以往一味依靠大城市解決數量龐大的農民工市民化問題已呈現出諸多弊端,導致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的供給難以滿足其需求,既容易在大城市造出貧民窟和城中村,同時也導致部分市民化能力較弱的農民工陷入“半市民化”的困境,給大城市的管理帶來巨大挑戰。因此,在大城市吸納農民工的容量增長有限的情況下,鼓勵一部分精英型農民工在大城市實現異地市民化的同時,引導一部分農民工實現就地市民化既能滿足農民工市民化的需求,同時也能有效緩解大城市的壓力,促進中小城鎮的發展。自2015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推動“大眾創業、萬眾創新”以來,農民工已成為全國創業群體的生力軍,但農民工的大城市鄉群聚集的扎堆創業容易落入低水平陷阱,而返鄉創業成為其主要創業模式之一。因為隨著農民工在大城市市民化進程的受阻和中小城鎮發展機會的增多,一部分農民工出于自身發展的考量逐漸走向返鄉之路。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16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農民工群體中本地農民工比2015年增加了374萬人,增長3.4%,且本地農民工增量占新增農民工的88.2%,而在東部地區務工農民工比2015年減少48萬人,下降0.3%。與此同時,2011—2016年間本地農民工數量增速高于外出農民工數量增速,分別高出2.5%、2.4%、1.9%、1.5%、2.3%和3.1%,這表明農民工返鄉和外遷共存已成為一種常態。根據新經濟遷移理論和家庭決策理論的觀點,農民工出于對家庭收入最大化準則的考量,最終選擇返鄉是一種在遷移收益與成本衡量下的理性選擇。有學者基于農民工追蹤數據的分析結果顯示,農民工年齡與流動距離成反比,隨著農民工務工時間的增長,農民工選擇流動距離會縮短。2000年以來,返鄉創業成為農民工職業選擇的新常態,其數量以年均約7%的速度增長。而據農業部測算,近5年返鄉創業人數的增幅均保持在兩位數左右,全國農民工返鄉創業人數超過450萬。雖然農民工在大城市大都處于社會底層,但豐富的外出務工閱歷使其獲得了對市場經濟和非農產業的了解,經濟儲蓄、管理技能和商業聯系、積累人力資本的積累,以及獲取信息渠道拓展,返回中小城鎮后,其在創業意識、技能、資金以及經驗等方面的相對優勢就能顯示出來,從而具有更高的創業概率,他們可以通過創業這種主動型就業方式從市場的被動者轉變為市場的主導者,通過創業從根本上改變自身的命運和身份。

返鄉創業作為農民工維持家庭生計與實現職業發展的新途徑,是對留在城市務工與返鄉創業兩者之間進行理性考量后作出的選擇。有研究發現當前中國返鄉農民工群體中有 3/4 的傾向于創業。外出務工經歷往往會通過增加返鄉農民工的融資比例促進創業,并將農村居民創業的概率顯著提高了1.8百分點以上。通過創業這一路徑既可以避免重新回到效益極低的傳統農業中去,同時又可以充分利用自身在務工過程獲得的各種技能與資源,最終通過返鄉創業在當地中小城鎮實現就地市民化。與此同時,農民工的返鄉創業行為是嵌入農村社會的,創業過程中各種業緣關系和血緣、地緣關系具有高度重疊性,很多企業本身就是一個擴大了的家庭。農民工在返鄉創業過程中,特別是在返鄉創業初期,往往把家庭倫理規范也移植到創業實踐中,成為降低創業成本的途徑。因此,引導與鼓勵有創業意識、創業能力和創業資源的農民工主動返鄉創業,不僅是現階段新型城鎮化戰略中的階段性調整與制度性安排,也是農民工個體追求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雙重作用的結果。

在新型城鎮化加速推進的背景下,城鎮化應以人為核心,是以人為本的城鎮化。而農民工通過返鄉創業這一重要載體實現就地市民化,成為現階段中國推進新型城鎮化戰略,促進中小城市發展的重要途徑。因為外出務工是農民工返鄉創業的孵化器,而低端產業向中西部轉移為農民工返鄉創業提供巨大的發展空間,與此同時,返鄉農民工強烈的創業意愿和與家鄉天然聯系成了農民工選擇返鄉創業的動力。因此,有學者預言,對于大多數農民工來說,目前中國政治經濟結構特征意味著計劃外出者和外出打工者都深信返鄉是不可避免的。基于此,本研究試圖探討一種與目前在大城市實現“異地市民化”不同的市民化模式——“就地市民化”,并從農民工返鄉創業這一途徑出發,重點分析返鄉創業對農民工就地市民化進程發揮怎樣的作用?從而為有效引導實現農民工市民化提供理論依據及實證參考。

二、研究假設、變量界定與數據來源

(一)研究假設

從已有移民的創業研究來看,創業是保持尊嚴、實現向上流動的有效策略。就農民工而言,當農民工不能順利融入大城市時,就地市民化就成為其轉換為市民的重要途徑,而返鄉創業則是其就地市民化的重要載體。雖然農民工在大城市處于社會底層,但返回中小城鎮后,其在創業意識、技能、資金以及經驗等方面的相對優勢就能顯示出來,他們可以通過創業這種主動型就業方式從市場的被動者轉變為市場的主導者,通過創業從根本上改變自身的命運和身份。與此同時,在農民工返鄉創業與新型城鎮化建設在時間與空間上存在雙螺旋耦合的互動關系,從而加快了推進返鄉創業農民工在中小城鎮實現市民化進程。因此,農民工返鄉創業是實現“利益誘導的市場型”市民化的有效載體,農民工通過進城打工學習——返鄉創業實踐模式,既可以為農民工自身的就地市民化提供有力的經濟支撐和實現平臺,同時也為更多返鄉農民工就地市民化提供產業支持與就業機會,使有市民化意愿與市民化能力的農民工可以借助返鄉創業實現經濟狀況、身份認同、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等由農民工向市民的轉換,從而實現就地市民化。

基于此,提出本研究的基本假設:返鄉創業質量對農民工就地市民化有顯著的促進作用。

本研究在基本假設的基礎上,從農民工返鄉創業的“生存性創業質量”和“成長性創業質量”兩個維度提出兩個分假設,即H1和H2。

H1:生存性創業質量對農民工就地市民化有顯著的促進作用。

H2:成長性創業質量對農民工就地市民化有顯著的促進作用。

(二)變量界定

1.自變量:返鄉創業質量

農民工返鄉創業是指外出務工或者從事非農業勞動半年以上的具有較強創業意識和一定創業資源和創業能力的農民工,出于自身職業發展的考量,主動返回當地中小城鎮或農村創辦企業,發展工商服務業或現代化農業等以獲得更大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的行為。已有研究發現,農民工返鄉創業因其行業選擇和形式偏好呈現地域分層特征,大都選擇在縣域范圍內開展創業活動,特別是來自西部的農民工更傾向于返鄉創業。本研究將返鄉創業地域選擇的“鄉”界定為農民工輸出地市、縣城( 縣級市) 、鄉鎮和村落等四個層級。同時,本研究主要從返鄉創業質量來考察、評估農民工的返鄉創業。調查問卷設計了包括6個指標的農民工返鄉創業質量量表來測量農民工返鄉創業質量(表1)。量表采用五等分李克特量表的方式分別賦值5~1分。結果顯示Cronbachs Alpha系數為0.814,且各指標的CICT值均高于0.4,表明量表具有較高的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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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研究運用因子分析對農民工創業質量量表的結構進行了簡化,Bartlett球形檢驗和KMO度量的結果表明適合進行因子分析。接著運用正交旋轉的主成分法對上述6個農民工返鄉創業質量指標進行因子分析,在保證特征根取值大于1、共量大于0.4的情況下,根據碎石圖判斷抽取2個因子。依據因子負載情況將其分別命名為“生存性創業質量因子”“成長性創業質量因子”,這2個新因子的累計方差貢獻率高達62.562%(表1)。

2.因變量:農民工就地市民化

農民工市民化是指其由農村轉移到城市務工過程中農民工有意或無意當中習得的與現代社會相適應的價值觀、生活態度和社會行為模式。本研究在農民工市民化基本內涵的基礎上,根據農民工不同的群體特征,在對其市民化進行類型化分析的基礎上提出了“農民工就地市民化”這一新概念,為避免政府在忽視農民工自身市民化意愿和能力的情況下一味引導其在大城市實現“異地市民化”而陷入“虛市民化”困境提供理論依據,并將其置于市民化意愿及其地點選擇兩個維度的框架下對其內涵進行科學界定。本研究將目前農民工市民化狀態歸納為異地市民化、“鐘擺式”務工型、就地市民化、返鄉務農型等4種類型(圖1)。其中本研究重點分析的就地市民化是指具有一定經濟積累和職業發展潛能的主動型返鄉農民工,返回流出所在地或附近的中小城市(鎮),通過創業等積極的就業途徑逐步實現從農民工向市民角色和身份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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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農民工市民化的基本內涵,本研究設計了包括19個指標的返鄉農民工就地市民化量表對返鄉農民工就地市民化水平進行測量,為了弄清楚指標之間的內在結構并對其進行簡化概括,利用SPSS統計軟件進行了KMO檢驗,表明適合進行因子分析。經過因子分析共抽取4個因子,其方差貢獻率高達62.214%,根據因子負載情況將抽取的4個因子分別命名為“價值觀念因子”“身份認同因子”“經濟適應因子”“生活方式因子”。

3.控制變量

除了主要自變量外,本研究還引入了兩類控制變量。其一是人口特征變量,包括性別、受教育年限、年齡及其平方項、農民工的代際類型、打工時間及其平方項、婚姻狀況、宗教信仰等;其二是階層地位變量,包括社會階層認同、個人月收入以及寄回現金用途等。人口特征變量和階層地位變量中的年齡、受教育年限、打工時間均由調查對象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填寫。其它各變量的賦值情況為:性別,1=男性,0=女性;代際類型,1=新生代農民工,0=第一代農民工;宗教信仰,統計發現,農民工中有不同宗教信仰類別的人數分布不均,導致在各類別上的頻次很小,本研究將各類有宗教信仰的歸為一類將其賦值為1,而無宗教信仰的賦值為0;婚姻狀況,1=已婚,0=未婚;社會階層認同,1=下層,2=中下層,3=中層,4=中上層,5=上層;寄回現金用途,1=存起來為以后發展積累資金,2=蓋房子,3=家庭的日常開支,4=子女教育,5=農業生產,6=其他。本研究為了研究分析的需要,將其中的第2、3、4、5、6選項歸為一類,按照其用途性質,將其歸納為“生存型用途”,并重新賦值為0,而根據第1選項的用途性質,將其概括為“發展型用途”,并重新賦值為1。

(三)數據來源與樣本情況

本研究所使用的數據來自“農民工返鄉創業與就地市民化問題研究”課題組在湖南、安徽和貴州三省對返鄉農民工進行的抽樣問卷調查。本研究為了盡可能彌補以往有關研究中農民工抽樣調查因缺乏完整抽樣框而帶來的缺陷,對農民工的抽樣調查分別采取流入地抽樣調查和流出地抽樣調查相結合的方式進行。第一次是采用流出地抽樣調查,先從湖南、安徽和貴州省現有的市(州、地)中按照簡單隨機抽樣方法各抽取3個縣(市、區),接著從每個樣本縣(市、區)中,隨機抽取3個鄉鎮,再從每鄉鎮中各隨機抽取50名返鄉農民工進行問卷調查,這樣共抽取1350名返鄉農民工。第二次抽樣調查采取流入地抽樣調查方式進行,此次抽樣調查是在第一次抽樣調查抽中的樣本縣(市、區)所在縣城、中心集鎮以及農民工創業園等返鄉農民工創業地進行的,采用配額(Quota Sampling)抽樣方法,預定的樣本量為450個,在樣本選擇時借鑒“被訪者驅動抽樣”(Respondent-DrivenSampling),通過“直接進店進廠”“滾雪球”的方法,在每個抽中的樣本縣(市、區)分別抽取50名返鄉創業的農民工。本研究進行的兩次問卷抽樣調查共發放問卷1800份,收回有效問卷1601份,有效問卷回收率為88.94%。在有效樣本中,返鄉創業農民工樣本612名,非返鄉創業農民工樣本989名。

三、統計結果分析

為探討農民工返鄉創業質量對其就地市民化的作用機制與影響程度,本研究以轉換后農民工生存性創業質量與成長性創業質量的因子得分為自變量,以轉換后的農民工價值觀念、身份認同、經濟適應和生活方式的因子得分為因變量進行多元線性回歸分析。本研究除了將返鄉農民工的一些重要的人口學變量,以及社會階層認同和寄回現金用途等階層地位變量作為控制變量外,為了處理可能存在的“未觀測到的異質性”問題,本文試圖尋找有效的工具變量予以修正,統計分析中將農民工個人月收入作為控制變量,從而獲得創業質量對農民工就地市民化的無偏估計。同時,對農民工個人月收入變量進行對數處理以減輕異方差。其中模型1、模型3、模型5和模型7為基準模型,分別用來考察主要控制變量對農民工價值觀念、身份認同、經濟適應和生活方式的影響,模型2、模型4、模型6和模型8為全模型,主要考察農民工返鄉創業質量對其價值觀念、身份認同、經濟適應和生活方式的影響程度,回歸分析結果如表2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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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返鄉創業質量與農民工價值觀念的變遷

從模型的解釋力來看,與模型1相比,模型2將“創業質量”這一解釋變量納入回歸模型后,回歸模型解釋力從17.1%提高到27.0%,回歸模型的解釋力提高9.9%。從模型2中自變量的非標準化回歸系數來看,生存性創業質量與成長性創業質量均對返鄉農民工價值觀念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農民工生存性創業質量因子得分每提高1分,其在價值觀念因子上的得分將提高1.228分,而農民工成長性創業質量因子得分每提高1分,其在價值觀念因子上的得分則將提高5.180分。農民工的價值觀念是指農民工個體對周圍生存事物的意義、重要性的總評價和總看法,并通過人的行為方式及對事物的評價和態度反映出來。農民工價值觀念的現代性獲得是其市民化的核心內容,因為傳統觀念的東西在農民工頭腦中根深蒂固,一般不易改變。美國學者大衛·理斯曼將人的歷史發展分為傳統導向、內在導向和他人導向三個歷史階段。“傳統導向”的人實際上就是傳統人,“內在導向”的人是現代人,“他人導向”的人代表著人的發展的一種未來形態。農民工市民化意味著農民工的價值觀念從“傳統導向”向“內在導向”的轉變。因為“流動及因流動而獲得的豐富的社會閱歷能夠幫助農民脫離土地的束縛,開闊他們的眼界,降低他們的行為保守性,并增加他們的自我依賴和自我效能感,同時可以增加農民對新事物的接受性,尤其是對異己事物的寬容性,降低了農民的心理封閉性”。

(二)返鄉創業質量與農民工身份認同的轉換

從模型4與模型3的比較中可以發現,將“創業質量”這一解釋變量納入回歸方程之后,回歸模型解釋力從6.1%提高到17.6%。從模型4中自變量的非標準化回歸系數來看,生存性創業質量與成長性創業質量均對農民工身份認同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農民工生存性創業質量因子每提高1分,其在身份認同因子上的得分將提高3.070分,而農民工成長性創業質量因子得分每提高1分,其在身份認同因子上的得分則將提高6.098分。已有調查發現:有近六成的有雇工的老板認同自己具有市民身份或具有市民與農民的雙重身份,表明他們更認同自己的市民身份。而農民工中,認同自己具有市民身份和市民與農民雙重身份的比例要遠低于有雇工的老板。這表明創業農民工通過創業取得比農民工更高收入,而收入是衡量個體生存社會經濟地位的核心指標,會對人們的身份認同產生重要影響,并且主觀社會經濟地位對身份認同的影響要明顯強于客觀社會經濟地位。

身份認同是衡量農民工市民化的關鍵指標。因為農民工的身份認同是其對自身整體城市適應與城市融入進行綜合評估后就身份認知、情感依附以及未來行動歸屬諸多方面所做的主觀判斷。由于中國特有的城鄉二元分割體制以及工業化與城市化的步伐不一致,造就了一個數量龐大的農民工群體。在由農民—農民工—市民這一市民化的連續體中,主要存在農民、農民工和市民三種主要類型的身份。農民工是一個易變的階層,經過都市文化的熏陶,如果快速適應城市社會的各種規則,并成功地進入城市的分層體系中就變成市民,而固守傳統,返回到傳統的農業生產中就仍然是農民。因此,這種易變性造成農民工身份認同的模糊性。從農民工身份的性質來看,農民工是一個“身份+契約”的稱謂,是農民工在現代化過程中經歷的獨特的“身份+契約”階段,在這一階段,由于戶籍制度的隔離效應,“農民工”舊的身份揮之不去,新的工人(市民)身份很難獲得。對于農民工而言,在沒有進入城市之前,“身份認同”不會成為一個問題。“只有面臨危機,身份才成為問題”。而農民工通過返鄉創業可以獲得一個相對穩定的收入,同時可以減少流動性,這樣無形中增強了“本體安全”,有利于擺脫以往農民工這一模糊而又矛盾的身份,進而形成一個相對穩定的市民身份認同。

(三)返鄉創業質量與農民工經濟適應的提高

從模型6與模型5的比較中可以發現,將“創業質量”這一解釋變量納入回歸方程之后,回歸模型解釋力從7.4%提高到17.8%。從模型6中自變量的非標準化回歸系數來看,生存性創業質量與成長性創業質量均對農民工經濟適應有顯著的正向影響。農民工生存性創業質量因子得分每提高1分,其在經濟適應因子上的得分將提高1.045分,而農民工成長性創業質量因子得分每提高1分,其在經濟適應因子上的得分則將提高5.786分。這是因為與農民工的一般就業相比,創業可以更大程度地增加其經濟收入和改善生活條件。農民工由于缺乏進入首要勞動市場所必需的教育水平和職業技能,因而在大城市直接實現市民化所需的資金與能力不足,但其在外出務工過程中積攢的資金、技能、經驗以及市場意識等資源在返鄉后則大有施展的機會與空間。大多數農民工返鄉創業成為創業群體后,其職業的相對穩定性,經濟收入相對較高和來源穩定,以及居住和工作環境固定,決定了自雇傭者群體相對于務工人員具有優勢,其經濟適應水平也相對較高。

(四) 返鄉創業質量與農民工生活方式的轉變

從模型8與模型7的比較中可以發現,將“創業質量”這一解釋變量納入回歸方程之后,回歸模型解釋力從7.7%提高到17.1%。從模型8中自變量的非標準化回歸系數來看,生存性創業質量與成長性創業質量對農民工生活方式施加著顯著的正向影響,其非標準化回歸系數為1.678(P<0.05)和3.774(P<0.001),意味著農民工生存性創業質量因子得分每提高1分,其在生活方式因子上的得分將提高1.678分,而農民工成長性創業質量因子得分每提高1分,其在生活方式因子上的得分則將提高3.774分。已有實踐經驗表明,居民生活方式是體現城市化推進速度和質量的重要觀測指標。農民工的創業質量對農民工的生活方式產生顯著影響。返鄉創業農民工在具備比較現代的經營管理和科學技術的機構里工作,具有改變人的特殊能力,可以使人在心理、態度、價值觀和行為上從較傳統的一端,逐漸轉變到較為促進人的全面發展的現代化的一端。隨著返鄉農民工生存性創業質量與成長性創業質量的逐漸提高,其在整個社會分層序列的位置也會逐漸得到提高。因此,創業農民工在農業內卷化帶來的經濟效益低下帶來的推力和市場化、工業化、城市化的拉力的作用下,農民開始走出世世代代生活的村莊,開始擺脫傳統的人身和地域依附關系。特別是一些新生代農民工,以能到城市謀生而感到自豪,再也無法安于“面朝黃土背朝天,守著土地幾十年”的生活了,其生活方式日益與城市生活方式接近,進而在生活方式上積累城市性,逐漸形成現代的生活方式。根據上述統計分析所獲得的結論,本研究假設H1和H2均得到證實。

四、問題的提出

本研究通過對湖南、安徽和貴州三省返鄉農民工的抽樣問卷調查所獲得的數據資料的實證分析發現:農民工就地市民化既是符合中國目前城鎮化發展戰略,又是與農民工自身市民化能力相匹配的健康、可持續的市民化路徑,而返鄉創業則是農民工就地市民化的有效載體,通過返鄉創業能有效促進其就地市民化進程。

1.生存性創業質量與成長性創業質量均對農民工就地市民化有顯著的促進作用

從整體上來看,農民工返鄉創業對其就地市民化有顯著影響。其中生存性創業質量和成長性創業質量每提高1個單位,其在價值觀念因子上的得分將分別提高1.228分和5.180分,在身份認同因子上的得分將分別提高3.070分和6.098分,在經濟適應因子上的得分將分別提高1.045分和5.786分,在生活方式因子上的得分將分別提高1.678分和3.774分。這表明,農民工在創業實踐過程中逐漸形成具有主動適應動機又具有主動適應能力的“主動型城市適應”模式,從而導致返鄉創業對其就地市民化有明顯的促進作用。

在國外,雖然對有關移民創業質量的研究沒有取得一致的結論。如有學者認為移民創業不但績效相對較低,而且創辦企業往往會缺乏可持續性。但同時也有學者研究發現創業不僅能給移民帶來較好的經濟效益,而且還能創造良好的社會效益,如成功的移民創業者激勵更多的移民進行創業獲得經濟上的成功,關心和參與移民社區建設,從而培養了參與社區建設的意識與能力。而國內研究者認為農民工就地市民化成為農民工留在大城市、返回傳統農業之外的第三條道路。已有研究發現,農民工群體中有48.76%傾向于選擇通過就地市民化途徑實現市民化,且有高達90.98%的返鄉農民工已成為返鄉縣(鎮)的永久遷移者,其市民化程度高達78.72%。對于農民工來說,創業是促進其融入城市社會的有效策略之一,當農民工不能順利在大城市實現異地市民化,或者農民工自身認為返回當地中小城鎮實現市民化是一種收益更大的行為時,就地市民化就成了農民工轉換為市民的重要途徑,而返鄉創業是農民工經濟地位的提升、獲取市民化過程所需經濟成本與社會成本的有效途徑,因而成為農民工就地市民化的重要載體。首先,從地理空間來看,返鄉創業中的“鄉”已經突破原有意義上的地域限制,其空間范圍得到了擴展,不僅包括了家庭所在的村落,同時也包括農民工輸出地市、縣城( 縣級市)和鄉鎮。由此可見,農民工返鄉創業的地點選擇與就地市民化的地點在空間上高度重疊,扭轉了以往農民工在大城市務工賺錢而返回農村消費生活的空間錯位。其次,從實踐時間上來看,農民工返鄉創業與就地市民化幾乎是同步進行的,一方面農民工返鄉創業有利于增加創業者經濟收入,實現由務工者的身份向創業者的身份轉變,其自身身份的市場主體性得到顯著增強。另一方面返鄉農民工因流動經歷而獲得現代城市社會體驗,外出打工經歷是農民工返鄉創業的孵化器,農民工有較強的市場經濟意識、競爭進取的觀念。最后,就兩者的推進速度而言,農民工返鄉創業與就地市民化的推進速度高度同步,一般來說,農民工返鄉創業快速成長時期也是其就地市民化進程加快推進的時期,同時也是實現農業經濟向非農經濟轉變的快速時期。

2.生存性創業質量和成長性創業質量對農民工就地市民化的影響程度呈現出明顯的差異性,農民工返鄉成長性創業質量比生存性創業質量更能促進其就地市民化進程

實證研究結果顯示:同樣是每提高1個單位,成長性創業質量比生存性創業對農民工價值觀念、身份認同、經濟適應和生活方式因子得分的促進作用分別高出3.952分、3.028分、4.742分和2.096分。雖然大多數農民工返鄉創業的投資規模較小,大多數選擇在離家較近的小城鎮創業,以達到重新整合配置返鄉農民工人力資源,扭轉以往返鄉陷入水平流動或向下流動的困境,并進一步通過返鄉創業實現積極的向上流動,但總體來說,現階段農民工返鄉創業的質量普遍偏低,大都處于創業后的發展階段,有些甚至處于停滯或倒退階段,其創業所獲得的利潤往往不足以維持其在城市體面的生活,因而生存性創業質量對其就地市民化的影響程度相對較小。

而農民工成長性創業質量之所以對其就地市民化產生更大的推動作用,是因為農民工市民化除了要邁過入戶的制度門檻以及穩定獲得在城市生活所需經濟收入的經濟門檻外,還取決于農民工市民化過程自身設置的心理門檻。一般來說,農民工市民化的心理門檻比制度門檻和經濟門檻都要高,三者之間存在明顯的遞進效應。返鄉創業農民工進行市民化抉擇時,不僅要考慮目前創業的效益,而創業的發展前景與持續性是其最為關心的問題。這是一種將目前處境以及將來發展趨勢結合起來的理性選擇。面對目前競爭激烈的市場,技術含量較低、同質性偏高的農民工創業企業在返鄉創業實踐行為中充滿著各種社會風險和不確定性,往往面臨著所謂新生者的不利條件,導致其缺乏成熟企業所擁有的可靠性和合法性基礎。而在殘酷競爭的大環境下,農民工創業的成長更是不容樂觀。現階段“生存型創業”是農民工創業的主導模式,農民工一般僅將創業行為視為短暫性的掙錢和謀生相結合的致富手段,絕大多數人沒有割斷自己與農村承包耕地的臍帶,其情感里存有對家鄉土地利益的考慮,很難做到連根拔起,義無反顧地離開農村,而是將農村和耕地視為退可謀生的底線。特別是近年來農民工在城市巨大競爭壓力下,其社會滿意度和未來預期呈下降趨勢。一般情況,只有返鄉創業農民工對創業行為有充分的自信,在與其他企業對比時,競爭優勢明顯,其生存性創業質量能夠得到持續保持,成長性創業質量遠高于其“鐘擺式”務工或務農收入的情況下,農民工才會突破自己設定的就地市民化心理門檻進而主動實現就地市民化。因此,成長性創業質量比生存性創業質量更能促進農民工就地市民化進程。

總之,農民工返回當地中小城市(鎮)實現就地市民化是化解其“留不了大城,回不了村”現實困境的可行路徑,而返鄉創業不僅是其實現就地市民化的有效現實載體,同時也是實現以人的城鎮化為核心的新型城鎮化的有效途徑。積極引導一部分農民工返回當地中小城鎮實現就地市民化能有效發揮就近就業、帶動脫貧的示范效應,進一步緩解大城市承載能力有限產生的“城市病”和促進中小城市健康可持續發展,成為構建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發展的城鎮格局的重要舉措。因此,各級政府在引導農民工積極有序返鄉創業的過程中,一方面要針對返鄉農民工的務工經歷、擁有物質資源與人力資本的實際情況采取差異化的創業引導策略,使其創業資源和創業能力與所選創業地點、行業及規模相匹配,避免陷入高創業率、高失敗率的困境,從而激發農民工返鄉創業的成就性動機和社會性動機。同時注重優化返鄉創業的環境,構建多維返鄉創業的支持體系并逐步建立和完善農民工返鄉創業風險識別、預防和補償機制,從而有效提升縣域范圍內對返鄉農民工創業的吸引力。另一方面,要提高返鄉農民工創業知識和技能培訓的有效性和針對性,積極構建以市場為導向、需求多元化、技術實用性的多元化梯次創業培訓機制,有效提升返鄉農民工的管理能力、專業技能和金融知識等非學歷人力資本,提高其返鄉創業的成功率,盡快實現從“生存型創業”向“成長型創業”的轉變,進而加快其就地市民化進程。

作者簡介:羅豎元,男,貴州師范大學歷史與政治學院社會工作系教授,博 士,博士生導師。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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