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央一號文件指出:打好種業翻身仗。深入實施農作物和畜禽良種聯合攻關。實施新一輪畜禽遺傳改良計劃和現代種業提升工程。尊重科學,嚴格監管,有序推進生物育種產業化應用,加強育種領域知識產權保護,促進育繁推一體化發展。這是推進我國種業變革的動員令,是立志打一場種業翻身仗的沖鋒號。
糧食是社稷之本,種業是糧食之基。縱觀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史,農業每次發生質的飛躍,大都取決于種子的變革,種子是農業的芯片,種業是農業的基因。
夏商時代,中國人吃的是粟,即小米。國家儲糧也是粟,祭祀也是獻上粟作為貢品。但粟產量不高,隨著人口的增長,越來越需要尋找一種產量較高,能穩定種植的品種。
這時,小麥便閃亮登場。商代時小麥自西亞傳入,但人們尚不習慣,不知它可以做多種食品,營養也比小米豐富,口感又好。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才摸索出它的這些特性,逐步擴大種植。到戰國時代,小麥已經成為國家儲備的主要糧食。“六王畢,四海一”,秦統一六國,主要是秦占據關中,而關中地區盛產小麥,國家有足夠的糧食。唐代是小麥種植最鼎盛的時代。“貞觀之治”被稱為中國歷史上第二大盛世,主要是積極擴大小麥種植面積,使經濟獲得爆發式增長。到唐天寶年間,人均占有糧食700斤,和今天我們人均占有量差不多。但連年耕種,土地質量銳減,鹽堿沙化嚴重。糧食產量下滑逐步造成國家糧食危機。
就像小米在商代無力養活越來越多的人口一樣,小麥到唐代后期也越來越無力養活中國人,社會動蕩不安,先后出現五代十國的混亂局面。到宋朝初年,一種優良的水稻品種占城稻,傳入中國。占城稻高產、早熟、耐旱,生長期短。占城稻的引入,是當時中國南方的一場種子革命。它不僅高產,還可以稻麥復種輪作,一年可收兩茬,單位畝產大大增加(當時南方水稻畝產約353市斤,北方小麥畝產約178市斤),于是占城稻迅速擴散到長江流域和中國南方,宋代墾田面積達到了7.2億畝,江南地區也因此確立了經濟中心的地位,“蘇湖熟,天下足”的諺語正是誕生于這一時期。水稻品種的革命為中國奠定了一個穩固的南方糧倉。自宋以后,無論北方如何動蕩、外族如何入侵,南方的糧倉地位一直安如泰山。大運河的開鑿又為南北交流提供了便利, 南糧北運使宋以后的王朝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得以延緩壽命。明朝在京杭大運河中從南向北運糧的漕船達9000多艘,清朝每年從南方征收北運的漕糧多達400萬石。
中國人口的暴漲,發生在被稱為中國歷史上第三大盛世的“康乾盛世”。據史料記載,漢代人口約5000萬,清朝初年中國人口才開始按億計算,但100年后的乾隆時代,一下子猛增到3億多人。按照明末清初的糧食產量只能養活1億人,100年里人口翻了兩番,用什么來養活他們,這又是一場種子革命的功勞。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美洲的一些農作物新品種不斷傳入中國,尤其是玉米、地瓜,不論什么樣的水土條件都能生長,適應能力很強, 大量的無地農民開墾荒山、坡地, 種上玉米、地瓜等,收獲的產品足以養家糊口。在吃飯不成問題的情況下,多子多福的觀念自然導致人口大幅增長。
種子是萬物之源,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是從種子開始不斷發展進化的。中國人歷來就有“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哲學命題,其實這就是一個關于種子起源的哲學命題,它所追溯的問題就是誰是種子的源頭。
種子革命是生物進化的源頭革命,它帶來的巨大效應是根本性的。目前,地球人口已突破76億,新中國成立到現在只有70多年,中國人口已經由4億多猛增到14億多。地球人口的暴漲,最根本的一條就是現代科學技術不斷催生各種農作物及家畜家禽領域里的一場場種子革命,使人們的食物產量激增,食物的充裕,拓展了人們的生存空間, 使人口在自然生育狀態下得以快速繁衍。當今世界每年生產的糧食有27億噸,足夠養活140億人。但是一個新的命題又擺在人們面前,過去只有人吃糧,動物吃草不吃糧,今天的糧食,除了供人吃、飼養動物,還有很多都喂了機器。美國每年有1億多噸玉米用于乙醇燃料生產,汽車加滿一箱油需要200公斤玉米,差不多是一個人一年的口糧。盡管轉基因糧食高產,但機器的血盆大口是無法滿足的,它的需求越來越無止境。人、畜、車三方爭糧的時代已經到來。種子革命的步伐在人畜車三方大戰中必須加快,不然人類社會的發展將難以為繼。交通、通訊的高度發達,使地球上物種交流可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該交流的差不多都交流了,像小麥、水稻、玉米、地瓜那樣靠引進種子產生的革命性變革已經沒有了可能,剩下的只有通過不斷深化品種研發來實現種子革命了。
有關資料顯示,在動物界,荷蘭科學家已經通過干細胞的培植就可以生產出豬牛羊肉,他們測算只需要兩個月時間,十個干細胞就可以培植出5萬噸牛肉,2009年豬肉的生產已經成熟。這是動物界的種子革命,省略了活體飼養的全過程。植物界的種子革命將會出現怎樣一種狀況,目前還不得而知。這樣的種子革命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現在還很難看清。但是,由漸變到突變式的發展已經成為現實。
半個世紀以來,我國種業發展迅速,全國已有數百家種子科研機構、10多萬種子科研人才。20世紀70年代,我們成功培育了雜交水稻、矮桿化小麥,改革開放以來又成功培育了超級雜交稻、緊湊型玉米、優質小麥、轉基因抗蟲棉、雙低油菜等一大批優良品種,有些已居于世界領先水平。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主要農作物品種已經更換了6~7次,農作物良種覆蓋率已由建國初期的不足0.1%提高到目前的96%以上。全國“育繁推一體化企業”已增加到90多家,有8家種子企業成功上市。但是,我國現有持證種子經營企業7300多家,70%是小企業,99%的企業沒有研發能力,前10家企業種子市場份額僅占13%,而美國有1100多家種子企業,90%以上的新品種來自企業,僅孟山都和杜邦先鋒2家企業就占據美國玉米種子市場的60%以上的份額。我國種業散兵游勇、各自為戰的格局,導致缺乏創新力、聚合力和核心競爭力。
當今世界科技的競爭主要是三大前沿科技:新能源技術、信息技術和生物技術。各國新能源技術和信息技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有優劣,唯獨生物技術差距甚大。發達國家利用生物技術大搞種業革命,力圖控制他國種子資源,一些國家的種子已經被殖民化。一個國家一旦種子被殖民化,其危害恐怕比輸入鴉片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種沒有硝煙的戰爭比用槍炮攻城掠地的效果來得更廣、更深、更久。因此,種業的發展理應是國家意志、國家理念、國家戰略。進入新世紀,我國逐步加強對種業發展的法律政策力度,2000年,頒布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種子法》,2011年又印發了《國務院關于加快推進現代農作物種業發展的意見》,把種業提到“是國家戰略性、基礎性核心產業,是促進農業長期穩定發展、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根本”的高度加以部署。2020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和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以及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都彰顯出要立志打一場種業翻身仗。
全世界農業科學家都在大搞雜交種子、轉基因種子,常規種子的培育很少有人問津,原生態的種子更是已近絕跡。常規種子可連續種植3~4年,雜交種子、轉基因種子只能種一年。制種壟斷為種子產業帶來的利潤不可估量。常規種子種得好也能高產,且農藥、化肥施用量可降低20%,重要的是它具有延續性、原生態性。建立常規種子基地、種子倉儲已經是人類共同的命題, 尤其對中國這樣一個農業大國更是一件迫在眉睫的大事。不然,原生態的種子基因很快便在雜交中消亡。這是物種的悲哀,更是人類的悲哀。為人類留下幾粒真實的農作物種子應該成為農業科學家的新追求。
早在上個世紀,人類就開始了對種子的高度關注。聯合國糧農組織的一份報告稱,全球已有四分之三的糧食品種在上個世紀就已消失,糧食品種的多樣性已陷入一個大麻煩。為保護糧食品種的多樣性,有人早在上個世紀20年代就獻身于此。俄羅斯植物學家尼可萊·瓦維洛夫曾走遍五大洲,收集無數罕見的糧食品種和野生谷物。他旗下一家位于列寧格勒(今圣彼得堡)的研究會專門負責收藏他收集的各類種子40 萬份,這就是最著名的全世界第一家“種子銀行”。但1941 年戰爭爆發,蘇聯官員只顧轉移值錢的東西,沒人關注這座事關人類生存的“種子銀行”。希特勒則組織一支特別行動隊去搶掠這些種子,研究會的一批科學家聞風迅速將他們藏匿,并輪班守護,直到餓死在這堆種子旁,9 名負責守護的科學家一粒都不肯吃。而十分荒唐的是,瓦維洛夫搜集種子的行為卻被當局斥為“資產階級科學”。這位一生致力于解決人類饑荒問題的科學家最終卻沒能解決自己的饑餓,餓死在一個集中營里。好在人類今天已經覺醒,目前我國已建立兩座種質資源庫,可保存超過200萬份的種質資源,保存壽命50年以上,位居世界第一,遠超保存量60萬份位居第二的美國。另外,我國還有10個可保存10~20年的中期庫。2008年冬天,在挪威斯瓦巴爾群島距北極點1100多公里的永凍土上,藏有一億粒來自世界各地的農作物種子的保險庫已經建成。全球農作物多樣性信托基金會負責人稱,即便地球經歷巨變、核戰爭或恐怖主義襲擊,這個“種子銀行”也能讓人類在地球上重新建立農業生產,這是為地球農業購買的一份保險單,也是獻給全人類的禮物。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和中央農村工作會議上都特別強調“農業現代化,種子是基礎”,要求大力推進種業變革,這充分透現出一個大國領導人治理經濟的超常眼光和獨特視角。一粒種子可以改變世界,一個品種可以造福一個民族。全面深入貫徹落實中央一號文件精神和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推進種業發展的一系列重要論述,是我國種業崛起威力最大的新動能。
(作者系中央農辦、農業農村部鄉村振興咨詢委員會委員,中國農業經濟學會副會長,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中國農村網 2021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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