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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鐵軍:中國農業就是幾千年的社會生態農業

[ 作者:溫鐵軍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6-01-18 錄入:12 ]

——第六屆國際社區支持農業大會開幕演講

鄉村建設·社會生態農業

主持人語:

2015年是第68屆聯合國大會確定的“國際土壤年(International Year of Soils,簡稱IYS)”。1909年,美國土壤局局長富蘭克林·H.金博士來到中日韓等東亞國家做田野調查,并出版了《四千年農夫——中國、日本、朝鮮的永續農業》一書,高度肯定東亞多樣化農業經濟更具生態可持續性。此書介紹的東亞經驗,成了世界生態農業運動的主要思想來源之一。

近百年后,就在“三農”問題成為中國重中之重的同時,中國鄉村建設領域于2003年發起“生態農業環保農村”試驗,并自2009年起每年召開全國范圍的CSA大會。2015年11月19-22日,以“生態農業與鄉村建設”為主題的第六屆國際社區支持農業CSA大會/第七屆中國社會生態農業(CSA)大會在北京成功舉辦,進一步推動國人及國際嘉賓認識到:可持續的社會農業是中國生態文明的基礎。

大會所聚焦的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簡稱CSA,直譯為社區支持農業,雅譯為社會生態農業)是解決農業面源污染和食物基本安全問題行之有效的路徑之一。這種模式有利于發展“兩型”農業,提升土壤的有機質含量和固碳功能,改善氣候,保護環境,應對生態環境危機。同時,其以城鄉合作關系為基礎,提倡“食在當季、食在當地”,一方面因減少了中間環節,而讓生產者能獲得更大收益,從而能留在鄉村,安心從事農業生產,保障所生產食品的安全;另一方面,其讓廣大城市消費者參與到生產過程之中,縮短人與食物、消費者與生產者的距離,構建互信、友好的良性城鄉關系,有利于城鄉和諧。

在人類生存環境面對嚴峻挑戰之際,尤其要增進各國生態農業的研究和實踐的交流,本期以“社會生態農業”為專題,希望幫助更多人了解農民與市民自覺結合的社會生態農業,認知農村的可持續發展方向,進而更好地理解鄉村建設的豐富內涵與歷史足跡。

(重慶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潘家恩)

剛才在外面有人問我,你們搞這個CSA農業是一個小眾的運動嗎?我回答說:你自己看看,在今天的中國,有什么樣的會議,能有這么多的人自愿交費來參加,會場擠不下都坐在地板上,有什么樣的會議連開三天,每天都是上午、下午、晚上。參會者的積極性三天不減的會有沒有?這恐怕是唯一的,所以,你自己說這是小眾的還是大眾的。

那人接著問:為什么好像沒有被推廣呢?我說:它其實正在推廣啊!其實不用推廣,如果一項工作既無權又無錢,能夠這么多人在參與,“人非登高、臂非加長,而從之者眾”,這么多的人熱情參與,請問這不是正在推廣嗎?

好了。接著又問:為什么能推廣呢?我看,是因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下面就介紹一下我們在中國對有機農業,對環保農村,對于生態化的社會復興,這十多年來所做的一些工作。

大家剛才看的是我們拍的中國CSA短片。我估計一般在這世界上要開成這么大規模的會都不太容易。但是我們的CSA大會卻“從之者眾”。2011年在北京中國人民大學開的第三屆大會時,我們已經把CSA叫做社會農業了。每次大會的參會者都是四五百人的規模,交費參會都限制不住,五湖四海大家都愿意來。

誠然,這只是個例子,是要告訴海外代表,大家到中國來參加社會化生態農業的大會,會發現所有的事情都很“奇妙”,就是URGENCI的主席剛才講的fantastic,希望各位海外代表理解,中國本來就是幾千年的社會生態農業,它的傳統至今沒有丟。

讓我向各位介紹一個情況,前不久中國的國家主席習近平先生,很重視一位已經90歲的美國生態經濟學家小約翰·柯布關于中國生態文明的觀點,柯布先生講道:因為中國保留了鄉土文明,因為中國有著廣大的農村群落,所以當世界講生態文明的時候,生態文明的引領力量就是中國。他這話很對。因為中國有著世界上最大規模的農民人口。

當我們在海外的朋友講farmers的時候,我說那是農場主。不能把農場主翻譯成農民,中國長期還是peasants,這兩個農民的概念是不一樣的,我們只有農民卻沒有農場主。當我們學術界的知識分子稍不慎重,就把國外的農場主翻譯成了中國的農民,就犯了很大的錯誤。概念不同、內涵不同,所以說我們“三農”的工作重點不是農場主,而是農民和農村。因此,在中國我們首先要講的是農民問題,然后才是農村的可持續問題。接著是什么?是農業的安全問題。

什么叫“三農”?翻譯成英文很別扭,叫Three agrarian issues。什么叫做“三農”問題?中國的“三農”問題首先是農民權益peasants’rights,第二是鄉村可持續rural sustainability,第三才是農業安全agrariansecurity,把這三個問題放在一起的時候,對我們來說就不是單純的如何讓農業成為生態文明基礎,而是一個農民社會、農村文化、鄉土文明的復興。據此,中國CSA大會的內容,更要集中在這些問題上。希望大家理解。

也因此,我們在中國人民大學建立了鄉村建設中心,在全國各地有一批在農村開展各種工作的項目,工作重點在于組織農民與市民廣泛參與,所以,當有人問我,你們搞的生態農業是什么標準?我說你腦子里的可能還是工業文明的思路。一切都要標準化,只有標準化才方便大規模實施,才方便大規模集成,那豈不還是工業化時代的思路。

對我們來說,農村本來就千差萬別。北方的黑土地、西北的黃土地、南方的紅土地完全是不一樣的。何況中國山區面積廣大,70%的面積是山區、高原和沙漠,山區本來就是“十里不同風”,怎么可以采取一個體現西方一元論的標準,來約束遠近高低各不同、成千上萬的農戶自主開展的有機生態農業呢?所以我們才說:只要有社會參與就是標準。只要大家認同地方化就是標準。因此,CSA在我們這兒,首先就是社會化,然后才有社會參與條件下實現的生態化。

從2001年開始到2004年,我們用了三年左右的時間發動鄉村民眾,接著開始進行鄉村建設的重大內容——那就是發動合作社。我們沒有錢,也很少有科技人員加入,那怎么辦呢?發動志愿者。志愿者們用舊的瓶瓶罐罐利用本地的微生物來發展本地化的生態農業。接著2005年我們開始在中國建設第一組生態農業的循環體系。例如干式生態廁所,是用來發生沼氣(Bio-gas)的,大棚豬圈的堆肥發酵就變成了蔬菜、果園和大田的肥料,加上魚塘就是六位一體,整個體系我們叫立體循環農業。同時還配合建立了生態建筑體系Eco-architecture。但要搞成這一套生態建筑體系,必須和鄉土社會結合,所以我們要發動村民參與,特別是對當下村民中主力的老年人和婦女,那就要用文化的方式發動婦女、用簡易的健康防病的培訓來發動老人,在農村發動群眾要靠誰?當然,一方面要靠社會志愿者,另外一方面主要靠大學生。

請各位注意,這個大會大家都說辦得很好,我很欣慰的是辦這會主要靠的是青年志愿者。說到這兒的時候,我希望在場志愿者們向大家揮揮手,讓大家給你們鼓個掌感謝一下,謝謝。

我們十多年來,動員了200多所高校,成千上萬的青年學生加入到這場社會化的農業復興中來。成千上萬的學生志愿者深入到農村中間去和農民結合,形成了今天鄉村社會、鄉土文化復興的一個重要力量。沒有這些青年人我們就沒有希望,我最大的欣慰就是這些年輕人已經成長起來了,所以我才要說,當年輕人加入其中的時候,CSA的社會化就實現了。

我們在農村中發動農民來加入培訓。我們鄉土社會文化的復興,就是因為農村中還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當真的做到“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時候,何愁中國不走向生態文明。

接著就得發動市民了。

因為,農民已經發動起來搞有機農業了,假如消費者這邊仍然還是被激進消費主義裹挾,像我們在城市看到的現象——到處是惡性浪費,人們不尊重自然,當然也不尊重食物,更不會尊重生產食物的人。因此,我們就得進城!所以,在2005年形成合作社、形成有機生產之后,接著我們就進入城市來發動市民。目的是形成城鄉融合的橋梁,叫做bridge rural and urban,把他們結合在一起,從社區community到共同common,這就是CSA。

我們把CSA這一國際概念引入中國,為的是發動城鄉民眾共同建立起一個鄉土文明和有機農業的社會載體。這樣,城市市民就發動起來了。靠什么呢?靠多元的文化介入。當然不是簡單地就靠我們宣傳說“你要吃有機食品”,而要靠多種多樣的文化活動方式,來形成對整個家庭的健康和社會和諧的影響。我們在小毛驢市民農園開展了豐富的親子社區活動,市民農業就演變成了一個生態文明載體。社會化生態農業本身,就是跟社會的和諧和家庭的和睦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因為我們都知道原住民社會幾千年存在以家庭為載體的文化基因。

所以,這樣發動起來之后,這個CSA運動就真的在城鄉之間落地了。

我們國內的CSA現在構建的這樣一個城鄉協調發展方式,是和原來的城鄉對立,城鄉割裂的二元結構完全不同。這個過程中間,也得到各方面的支持,包括中央政府的主要領導。從胡錦濤同志當領導的時候他就開始強調中國生態文明理念,到了習近平同志接班,生態文明成了國家發展戰略。我們的做法也得到越來越多的領導重視。

回到我剛才出去的時候一個朋友的問題,什么是小眾?今天的環境危機和食物安全問題恰恰是小眾造成的,是各種資本化的利益集團過度追求收益,同時把他們所制造的代價向資源環境、向弱勢群體轉嫁造成的。

當代的環境危機,本質上是全球資本嚴重過剩的代價向不會說話的自然環境轉嫁,最終是人類社會遭到大自然報復。怎樣應對全球化的資本代價轉移,這是我們要關注的一個關鍵問題。

一般人都認同城市文明,當我們強調urbanization的時候,千萬別以為這個城市化就意味著人類文明的進步,它同樣有巨大的代價,這個代價轉嫁給自然環境就成了生態文明的災難,所以,不要被表面所迷惑住。

國際上講到的大農場農業,只在殖民地才有。而我們亞洲大部分是原住民社會。剛才來自美國紐約州這位女士講到美洲原住民保留的傳統農業,很重要。但原住民在美國只有人口的2%,可是在中國,百分之百!我們都是原住民,在整個亞洲絕大多數是原住民,那就沒有哪個搞得起大農場,中國也罷、日本也罷、印度也罷,都搞不起。只有在美國、澳大利亞等這些殖民地國家,才是所謂大農業,這僅僅只是殖民地條件下的產物,在我們國內也只有“邯鄲學步”者們還夢想著大農業。

除了剛才說到的殖民化造成的美洲、澳洲大農場類型之外,其實在歐洲這個殖民化的宗主國也只能搞小農場。例如,為什么意大利提倡慢食、慢城、慢生活并進而成為國際運動,因為意大利是沒條件與大農場競爭的小農場國家。第三類就是我們亞洲,連小農場都很少,只有依賴農村共同體的小農經濟。

那么,如果這個世界農業本來就分為三大類的道理,搬到中國這種原住民社會來做分析,我們就會看到世界農業發展的不同模式。簡單歸納,就可以叫做從農業1.0到農業4.0版的演變。

比如,剛才第一個發言的人講有機農業1.0到有機農業3.0版,這個歸納就很好。

我們現在接著講的是所謂農業1.0版,主要就是歐洲宗主國把農業當成第一產業,推進規模化、集約化,主要是為宗主國早期工業化原始積累服務。這就是農業的1.0版,而它的前提條件是殖民化。

接著,當西方代表人類進入工業化的時候,就開始用工業改造農業,于是農業出現設施化、車間化,用工業的方式形成農業的增加值,但是這個增加值90%以上被產業資本和商業資本占有,農民只得到不到10%,所以農村仍然是貧困。主流認為農民落后,錯了!是因為農業產業化的收益分配嚴重不平等。所以工業改造農業就變成了農業2.0版。在今天當整個全球經濟出現下滑的時候,工業改造農業的農業2.0版,也逐漸出現了嚴重過剩的困境。

再接著,如果把三產、也就是把服務業和農業結合,例如我們今天講的很多與CSA有關的服務業內容,其實是農業3.0版的內容,什么叫3.0版?第三產業跟農業結合,把農業從低收益的第一產業直接拉出來推進“農業三產化”,可以叫做農業3.0版。

這里面有一條是值得重視的特殊趨勢。只有殖民化造成的大規模農業能夠派生出“農業金融化”,我們現在做的一個研究課題是“糧食金融化”(grain financialization)對發展中國家糧食安全的沖擊,說到底是什么趨勢呢?就是殖民化條件下形成的大農業直接和霸權國家的過剩金融資本結合。例如,跨國公司在整個全球農產品期貨市場上變成獲取巨額金融投機收益主體,“量化寬松”增加的巨額貨幣造成糧食價格大起大落,越來越跟生產消費沒有直接關系。這就是農業金融化。

由此看,這個趨勢不同于CSA相關的農業“三產化”,主要是跟老百姓需要的休閑旅游、教育文化等服務業結合的。

我們現在的CSA模式多少能夠營利,主要原因是與農業3.0版相關。下一步即將進入農業4.0版。那就是如何跟互聯網這個低成本工具結合,你可以叫做CSA的農業+互聯網agriculture+internet,當這個Cyber system概念進入農業3.0版的時候,它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大眾借助網絡參與食品安全中以體現社會公平。因為在互聯網面前無論你是大款大腕、還是普通老百姓,都是公平的。因此當互聯網介入CSA形式的農業3.0版時,每一個市民每一個小農都可以公平地利用互聯網這個工具,如果我們把農業3.0版和現在的互聯網所帶來的社會化和公平性結合在一起的時候,社會化的生態農業就可以利用互聯網實現了。

當我們把CSA有利于實現這個農業3.0+4.0版的道理講清楚的時候,大家就知道我們這個大會的意義了。我們這次會議上將推出各種普通群眾的創新案例,特別是年輕人的綠色創新。希望關注他們利用互聯網推進農業3.0版向農業4.0版的進步。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學術委員會副主任、中國人民大學農業與農村發展學院溫鐵軍教授。本文根據其于2015年11月19日在“第六屆國際社區支持農業大會/第七屆中國社會農業〈CSA〉大會”開幕式演講的速記整理而成,已經本人審閱。)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新華月報》2015年1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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