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央地關系,從壞的方面講是“一放就亂,一收就死”,從好的方面講是“一亂就收,一死就放”,正是通過收收放放的藝術,調動各方面積極性,新中國在不長的時間就完成了工業化,進入到中等收入階段,正奔向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目標。
一、
自秦漢以來,中國已實現二千多年集權大一統體制。集權、大一統表現在兩個方面:第一個方面是秦漢以來一直實行郡縣制,中央集權,地方由中央下派官員進行治理。中國真正的封建體制出現在秦漢之前。第二個方面是中央權力是集中統一的,是不分權的,不存在三權分立之類的制度安排。所有國家權力集中為一元最高權力。
中國歷史悠久,地域廣大,人口眾多,當前時期,中國有五級政府建制,分別是中央、省級、市級、縣級和鄉鎮。此外還有行政村這樣一級行政建制,只是行政村并非一級政權而是自治性質的層級。
當前時期,從鄉村兩級來看,總體來講事務繁多,可以用“5+2”,“白加黑”來形容。鄉村兩級干部非常忙,主要是要完成上級部門安排的各種工作任務。
當前鄉村干部忙到什么程度呢?鄉村干部除了完成上級部門安排的各種任務,幾乎沒有時間去真正接觸群眾了。也就是說,當前基層治理中出現了內卷和政權懸浮,陳義媛稱之為“內卷的政權懸浮”。當前鄉村干部要完成的上級任務,絕大多數是上級政府布置下來的惠民工程,就是為農民提供公共服務,比如精準扶貧、人居環境整治、農村產業發展、發展集體經濟等等。尤其在十八大以后,中央加大了對農村的財政轉移支付力度,大量國家財政資源通過部門轉移進入農村。與資源下鄉同時的就是部門規范、程序和要求的下鄉,就是檢查的下鄉,就是考核排名的下鄉。每個部門都向基層布置任務,對基層進行考核,每個部門都希望為農民做好事,減少工作中可能發生的意外,每個部門也因此傾向對基層提更嚴格要求,進行更嚴格考核。甚至,部門為了卸責而按頂格要求對基層進行考評,要求基層按防一萬的人財物力來防萬一,由此造成基層工作的無比繁雜。基層人財物資源有限,就只能用形式主義應對。形式主義不能解決實際問題,卻耗費了基層大量人財物力資源,搞得基層疲憊不堪。
之所以部門可以對基層提出各種要求,進行嚴格考評,甚至對基層工作一票否決,是因為中央要充分調動地方和基層工作積極性,一方面要對地方工作中的玩忽職守甚至貪贓枉法進行懲罰,一方面要求地方干部真正干事創業。對犯錯誤的地方官員進行嚴懲,對干事創業官員進行重獎。中央權力指揮棒下面,必須令行禁止,地方不能夠自行其是。中央權力指揮棒是通過中央各個部門向下延伸的,表現出來就是部門權力增大,條條對塊塊、上級部門對下級政府的監管與檢查。上級部門和地方政府,所有壓力都要落實到基層,鄉村干部很繁忙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中央加強對地方的管理,嚴標準高要求,頂格管理,部門就會跟上中央要求,地方政府也就會積極回應,結果就很可能是上層要求越來越多,且層層加碼,到了基層就必然是不堪重負,只能以形式主義應對。上級部門為防止基層形式主義應對,利用各種技術手段,更多檢查監督,更嚴厲懲罰措施,以及對出現事故的頂格處理,來防止基層形式主義,基層虱多不癢,在人財物力資源稀缺的情況下面,就不得不更加認真地搞形式主義,并因此嚴重影響到基層實際工作,尤其缺少時間和資源來解決基層治理中真正重要的實際問題,也就造成了基層治理中當前普遍存在的內卷的懸浮,治理空轉。
也就是說,隨著中央權力向下強有力的滲透,到達基層時,可能造成基層活力不足,基層治理的空轉與內卷。
中央為調動地方和基層的積極性,也就開始放權,允許地方政府和基層組織因地制宜,采取符合當地實際的治理方案,工作重點,并且對地方治理中出現的各種問題采取比較包容的態度。中央容錯,允許地方因地制宜地探索,限制部門對地方和基層指手畫腳,地方和基層工作積極主動性上來了,因地制宜合乎地方實際的各種工作就可以開展。地方具有活力,用比較少的人財物力就可以比較精準地解決地方治理中的各種難事,地方和基層治理就不會空轉,而是有效率地運轉起來。
地方與基層因地制宜具有活力的體制運轉,很容易變成地方和基層借口地方特殊性,規避中央監管與要求,地方與基層對中央要求采取變通對待,有些變通的確是與地方特殊性有關,更多且越來越多變通則是將地方特殊性當作亂作為的借口。持續一段時間,中國地域廣大情況復雜的情況下面,地方治理亂象頻出,甚至“政令不出中南海”。
中國是集權制國家,地方治理亂象頻出,這些亂象所造成的問題比地方積極性帶來的好處更多時,中央就開始收權,通過部門向地方提要求,嚴格監管,中央也就進入新一輪收權階段,政令跨出中南海,令行禁止,地方主體性減弱,基層治理中的形式主義再起。
二、
當前階段基層工作繁復不可持續,就說明中央收權到了上限,應當開始放權周期了。放權一段時間,地方活力恢復,基層治理因地制宜,再之后就可能造成地方自以為是甚至不聽指揮的亂象,中央就要開始收權周期。也就是說,中國集權體制決定了,中央可以依據實際情況來決定何時放權,何時收權,這個實際情況的掌控是一門藝術,不存在究竟是放權好還是收權好的問題,只存在何時放權何時收權的問題。中國國家體制中的收權與放權存在周期,尤其是新中國進入加速現代化時期,國家必須要調動所有可以調動資源和積極性來建設社會主義國家,就一定要積極利用中國體制的優勢,在收放權上、在央地關系上做好文章。中國央地關系,從壞的方面講是“一放就亂,一收就死”,從好的方面講是“一亂就收,一死就放”,正是通過收收放放的藝術,調動各方面積極性,新中國在不長的時間就完成了工業化,進入到中等收入階段,正奔向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目標。大概來講,中國權力收放為10年左右一個周期。
(作者系《中國鄉村發現》學術委員、湖南師范大學中國鄉村振興研究院專家委員、武漢大學社會學院教授、院長,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新鄉土 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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