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衛平約的時間是晚上的七點半,這時的杭州已經天黑。
燈火明滅中的九溪玫瑰園顯得靜謐而沉穩。偶有鶴唳,于夜下聽來,聲聲入耳。據說,在重回綠城前的一段時間里,宋衛平常獨自一人坐在九溪玫瑰園酒店的行政酒廊里,抽著三五牌香煙直到黃昏。
宋衛平應該是孤獨的。其實,大多數的企業家都是孤獨的。之所以孤獨,在于他們看到的不是眼前,而是過去、現在和未來;在于他們想要改變的除了自己,或許還有這個世界。
所以,宋衛平現在關注的,就不僅僅是房地產,而是小鎮。在他看來,小鎮,可以改變城市和鄉村,改變中國的很多。
1、平安牽線,進入郫縣
黃:之前多次傳言綠城將到成都,這一次是真的來了。
宋:之前,成都的一些項目曾經請綠城設計院做設計,或請綠城物業做物業服務。我去過成都兩三次,它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成都的房子品質不差。
黃:但這次進入成都的不是綠城,而是藍城。
宋:是。我今后的重心會放在藍城上,尤其是藍城的小鎮。
黃:藍城的重心是做小鎮建設,有代建業務,還有農業、健康、養老等業務板塊?
宋:是的。在郫縣項目中,我們是和多利農莊、平安人壽合作的一個農業小鎮。那里離成都市中心大概25公里,對成都來說是上風上水,自然環境不錯。我們拿出自己企業開發項目的成果,以及對農村的認知、對中式建筑風格的把控,還有人們對小鎮生活、城郊生活的向往,我們也有著深刻的理解,就和多利、平安一起合作。這可以看作是綠城曾經在各個項目上取得的成果,集中落地在一個項目上的表現。
黃:郫縣項目和藍城之前做的小鎮項目會有所不同?
宋:杭州的桃李春風沒有農業,就是一個生活小鎮、頤養小鎮。那個地方的重點是老人和小孩子。烏鎮雅園是一個養老項目,目前住進去的老年人平均年齡是73歲。嵊州的是我們的農業基地。郫縣項目和它們都不一樣。
在城市發展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城市的購買力就越來越弱,我們去推動城市周邊的城鎮建設,以此帶動鄉村建設,這是我對郫縣項目的另一個社會價值認知,也是藍城下一個重要的運營內容。
黃:藍城為什么會選擇郫縣?
宋:我們跟平安壽險比較熟,他們了解我們的養老項目,也知道我們的能力。在投資這個項目的時候,就向當地政府提出建議,希望讓我們來做。這就成為我們進入成都的第一個項目,其中理念、規劃設計、開發營造、生活服務等由我把控。我們和當地政府溝通,希望去做一個以農業為特征,以養生養老為功能的夢想小鎮。
黃:郫縣項目是一個怎樣的情況?
宋:整體的遠景規劃有一萬畝,現在估計有2700多畝。我們要在幾個月的時間里做出樣板來,要被市場認同,尤其是要被政府認同,生活、住宅、農業都要被認同,就有可能做得大一點。這種項目在成都,可能在在十年二十年內,容納五到十個是沒有問題的。一個小鎮畢竟只有三五萬人。郫縣項目樣板區可能要到11月。現在重點做六個房子,樣板間全帶農莊。農業區要做得非常靠譜。
2、小鎮,可以同時改變城市和鄉村?
黃:為什么會考慮做農業?
宋:不管是做郫縣項目,還是嵊州的農業基地,都是基于我們對中國、對世界、對人類的基本認知,以及糧食問題、中國的農業問題、農民問題、環境問題。如果大家對這類問題有感觸或者有研究,才會理解農業項目在中國下一輪社會發展建設中的基本地位和意義,以及它基本價值的范疇。
中國鄉村的發展相對滯后,農村里面老人的養老、小孩的教育、環境保護,還有農業的能效,以及糧食安全,都是我們社會面臨的問題。農村、農業、農民,所謂三農,如何去改變它、推動它?這時城市的發展已經到了一階段,短缺時代過去了,迎來了另一個時期,就是所謂的品質時代、服務時代、生活時代。正好農村與城市有關聯的就是城市近郊的農村地區,這其實是一個讓城里人休閑,或者說逃避負能量的一個很好的去處。
黃:似乎您的心里對鄉村有著深厚的情感,您心里鄉村是什么樣子?
宋:我8歲離開鄉村,但我始終對鄉村生活有記憶。我記得外婆家邊上的那口池塘,池塘挺深的,大概有兩畝地寬。大家在里面淘米、洗衣服,那時洗衣服用肥皂。肥皂是很奢侈的東西,七毛錢一塊。隔一兩百米還有一個池塘,是村里人挑水吃的地方。挑水最好是一大清早,水很干凈,人們挑兩桶水倒在自家水缸里,就是飲用水了。后來隔一二十年回去,那個池塘已經越來越臟了,農村里面的環境污染很嚴重。一個國家和民族,需要有一個非常好的文明習慣,比如說你在日本可以看到,它的城鄉是一樣干凈的。這是人類終于意識到要善待周邊的環境,要盡量遏制對環境資源的掠奪,要盡量尊重和合理使用環境和資源。
黃:人與自然本來就需要諧和相處。
宋:這三十年,城市的發展翻天覆地,取得了巨大的成績,解決了很多人的住房問題。城市在巨大發展的同時也帶來一些問題,比如交通擁堵和環境的問題、空氣質量的問題,人與鄰里關系的問題,與自然隔絕的問題。
人有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天性,當人們看到廣闊的草原、森林、江海、遠山、鄉野,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親切感和審美,但城市對這種天性卻是一種隔斷。人類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只有幾千年,但人類基因的演化至少有數十萬的歷史。也許人類要在鋼筋水泥的地方住上一萬年,天性的基因才會發生變化。現在的人類,心里的家鄉依然是鄉野自然。他們希望有這樣一個場所。這個場所就是我們現在要做的小鎮。這個城鎮通常跟農村接壤。
黃:這就是藍城做小鎮的初衷?
宋:我們在想,那能不能在做城鎮的過程中,順便把我們的農村改造一下?用現代科技、現代農業生產的物流,重新組織一個一平方公里的小鎮?這個小鎮能不能帶動3平方公里的農村?這就是我們做郫縣項目的目的,或者說是意義。這就是綠城或者藍城,作為一個房地產開發商,逐步變成一個小鎮開發商,變成農業農村農民問題解決方案的探索者。
黃:藍城現在做的,或者您思考的,已經不在房地產層面了?
宋:我對房地產的具體問題已經不太有興趣了。我有20多年做房地產的經驗和教訓,我希望能把城市的文明成果和現代農業科技的成果運用于鄉村和城鎮的改造。我們是開發商,也是建設商、服務商,我相信我們是最適合來做這件事的。
3、做小鎮,藍城最適合?
黃:您說“最適合來做這件事情”,是基于怎樣的考慮?
宋:我們其實已經具備了很多做生活服務商的經驗。我們做了十多年的幼兒園和教育。我們有十多個幼兒園,第一個幼兒園到現在已經成立了15年。我們的綠城育華小學一年級招生比例是20:1,幼兒園招生一直爆滿。嵊州市人民醫院是我們做的第二個醫院,還有一個是綠城心血管病醫院。我們做了教育系統、醫院系統,還有商業配套、會所運營、養老配套、健康管理等等,這些都是我們正在做的事情。你去看了嵊州市人民醫院,大概3月19號投入使用,到現在差不多三個月了。里面環境還好嗎?
黃:從外觀來看,很難看出是一座醫院,園林和建設設計都很有綠城的風格。醫院的人流量還是超出想象。
宋:如果沒有記錯,它有1100個床位,現在可能住了900個左右。投入使用后我去過一趟,地下車庫基本停滿了。嵊州有70萬人,它是一個縣人民醫院,但有很好的專家團隊,也是響應省政府的安排,將優勢醫療資源下沉,盡可能跟杭州的醫院水平等同起來。
黃:綠城在這座醫院里是一個怎樣的參與程度?
宋:從規劃開始,修建、裝修,以及它的流線考慮,都是我們在做。醫院有三大功能流線:急救、門診、住院。還有物流里面的業務環節,包括醫劑、藥房、檢驗,它有它內在的邏輯。在投資層面,政府是主要投資者,我們也做了一些捐贈。它的醫療環境和醫療水平,放在一些大城市,可能也是比較好的。
4、小鎮的核心,必須是生活
黃:關于小鎮,藍城做到怎樣的程度了?
宋:小鎮的形成,大概需要10到15年的時間。我們在10年前就開始在做,現在已經有了一些完整的樣板,它們的結構和細胞相對完整,一個在青島,一個在三亞,一個在舟山。這是一種社會實踐,現在只能說剛剛開始做,還處于起步和實踐階段。
黃:我去參觀了綠城的桃花源,據說您有一個想法是能在桃花源里喂養牛羊,當然這并沒有實現,但小鎮聽說是有這個打算的,小鎮項目是桃花源的延續?
宋:我們對城鎮和鄉村的改造有自己的目標取向,主要是日本、美國、加拿大,以及歐洲這些發達國家的小鎮。這一個是關于發達國家城市發展的脈絡和趨勢設定。另一個設定就是夢幻中理論層面能達到的層級。它極端的遠處,我們稱之為天堂。什么是天堂?人類生活里面最理想化的場景,就是天堂。天堂是可以被描述的:里面應該有自然,有花花草草,或者還有瓊樓玉宇,也應該有人類,最起碼有人的靈魂。
黃:桃花源或烏托邦是一個大的夢想,在這里面,您需要做哪些更具體的去實現它?
宋:只要有網絡,獲取資訊并不成問題,但生活不僅僅只有這些,還有相互間的溝通,以及教育、醫療、商業等等,我們需要進行結構性的提煉,然后變成完整的結構,做成農村的配套設施。
小鎮本身應該是山清水秀的,我們必須把人類文明,構成一個商業服務模式。所以我們需要在一個3萬人左右的小鎮里面,去構建一個1萬平米或2萬平米的溝通空間,這是組織上的改變、引導和推動。小鎮里面需要有幼兒園,現有的幼兒教育系統可能需要再往前走一步,幼兒園的小朋友也要有一個共識或者公約。
我們做小鎮有一個共識,就是要有很好的幼兒教育,他們要積極參與小鎮的學習和訓練。我們要倡導小孩從小就會運用兩國語言和一門樂器,必須參加運動,養成健康開朗的性格。在小鎮里,老人必須得到尊重。所以,我們要把消失掉的文明重新做個梳理。這也是郫縣項目要做的。它其實已經不是農業了,而是超越了農業,是個文化的概念了。
黃:藍城小鎮的核心是什么?
宋:就是生活!我們正在做生活概念的科學分類。生活這篇文章,應該在我們的學習期間完成,但中國沒人學過生活。生活的很多片段,比如健康,我們做得并不系統。文明生活、精神上的生活、科學的生活,都不是我們現有教育背景下的主要范疇,就留下這樣的空白讓我們去填補。
所謂真正的藍海,是生活城鎮、美麗鄉村,是一個理想、美好、有品質、健康快樂的藍海。生活是買櫝還珠中珠子的存在,人們不是為了房子而買房子,是為了生活或改善生活而買房子。房子的本質就是生活服務。生活價值取決于房子所承載的生活內容。
黃:很多提到小鎮的話題,都會說到產業支撐。
宋:一定是先有生活!所有小鎮成立牢不可破的基本,一定是生活。唯有生活唯有生活唯有生活!生活是小鎮的基礎,以產業為基礎的不對,當然可以有先有后。人不是機器,人的出發點是生活,人的整個過程也是生活。
在很多文件里,產業是小鎮的依托。錯!生活才是!高品質的生活是小鎮存在的唯一理由。所謂以人為本,其實是以生活為本。
黃:您如何看待您的生活?
宋:我是屬于新舊生活交替的那一段,就是很不幸的、非常傳統的、無序的、亞健康的生活,但內心對生活的期盼和對生活光明和祥和是向往的。科學體里生活的訴求是健康,文明體里的生活就是幸福快樂。我的文明體里的含量是不錯的,但科學體里的習慣就不大好。我們希望從這一代人開始,重新構筑人類生活的理性和科學時代。我們做一個可以被實現的桃花源、烏托邦、田園城市、理想生活,這是我們的使命和責任。你不用管我們如何,我們心里知道那是對的。如果運氣好,到耳順的時候,重新改變自己的生活也有可能。現在是工作者的生活,做得好是神來之筆,做得不好,比如很難找到現成的資源,就要做大量的整合。
杭州桃李春風
烏鎮雅園
5、小鎮營造,依靠自治
黃:小鎮的形成是需要時間的,有沒有一個機制去推動它?
宋:這就是自治機制,需要一個公約,用一個理想的模式喚醒或激發小鎮主人的真誠和善良。這不是強加的,它應該順應人的內心,相互溫暖、激發。他們自己是管理者、執行者、設計者、生產者、享有者。這是小鎮的自治模式:眾籌、共建、自治、分享,城市做不到。核心的營造除了人就是神。人不是某個人,是小鎮里面的所有人。這是深切的體會,因為一個人再能干再優秀也替代不了所有人。
黃:藍城在其中是一個怎樣的角色扮演或地位?
宋:多重地位,可能是清潔工、老師、顧問,是一個多重身份。我們就是他們選出來的,用購房合同來選擇。我們的銷售合同將變得不一樣,連生活一起銷售。
黃:綠城有過一段非常艱難的時期,甚至有人認為綠城應該學會更好地保護自己。
宋:我們做小鎮的過程中會有矛盾沖突,但大的邏輯是正確的,對農民有利、對市民有利、對政府有利。不用說有保護的概念,但也要有認知,不要做得太快。條件不成熟是做不成的,里面有很多制約,我們也是順勢而為。這不是憑空的奇想,而是一個做了二十多年房地產有良好業績的企業在做,而且它在十多年前就在做了。
我們舟山項目的小鎮中心要做營造了,今年全面開工,青島項目小鎮中心的酒店做好了,商業街今年秋天開工,還有老年中心。由經驗來看,小鎮中心應該做在前面,青島項目是住宅賣了三分之一才開始形成,最好是一開始就做。中國的小鎮話題是世界級的。
6、小鎮,實現城市移民
黃:您剛剛提到,小鎮的購房合同和其他的不一樣?
宋:我們把所有服務內容捆綁在一起銷售。像杭州春風長樂,我們計劃是申請制,就是申請才能入駐。我們可以一起來溝通服務如何做,包括各自的家庭里的老人、小孩子,還有工作。我們需要去了解入駐者的過往,包括教育背景、生活背景,以及有沒有刑事犯罪記錄。我們需要評分,就像一個移民制度。這是中國的就地移民。有客戶買桃李春風時這樣描述:這不是房子,這是我余生的夢想。到了桃李春風,他就換了一種生活。
黃:這種小鎮其實是對城市有依賴性的?
宋:城市有強大的文明功能,但也不夠好,混雜在一起。我如何把城市的要素分解成三個界面:陽光、中性、負面。我們如何把負面壓到最低,把陽光的做得更好。
我們是用商業模式做小鎮,就需要依賴城市的購買力和需求,這就不能離城太遠,否則空間會耗掉的時間。而且這樣一個小鎮,到現在為止還不能完美,我只能做到80%,還有一部分要依賴城市,比如急救、大的城市級商業,但小鎮帶動鄉村是可以的。
黃:小鎮是現有城市文明的遷移,然后帶動鄉村。
宋:可能對城市來說,這是對城市文明的重新梳理,對鄉村也是升級。對城市重要,還是對鄉村重要,都不好說,這個不重要,整合就可以了。我相信世界上留存的小鎮,在歐洲,是人類文明現象。我不知道十八大之后,中國城鎮化理論是如何來的,沒有機會去討論,但不討論也罷。我們學過城市的興起,兩千多年前說的,把人類的文明做一個薈萃。這是一種歸納,但不是邏輯的推理,是從人類生活現象得出的命題。試試看吧,我們理論上也是三年五年就做起來了,做不成的概率不高。中國很多小鎮是產業的支撐,像大慶,我去過,環境并不好,靠油田就構成了小鎮。
黃:很多人說,您一直有知識分子情結,或古人的士大夫情懷。
宋:到這個份上,就是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這是最質樸的說法,不要去放標簽,不要去想生前身后名,不要問應不應該。小鎮不是建設,是一個培育和成長的過程,是大家的事。我們現在做的充其量是小鎮的三分之一。上帝不會派神來,只會讓他的意志構成很多人的文化傳承,構成他們內心中的善良,做成有效的聚合,去促成小鎮的成長。也不要說神圣感、使命感,可能是天命之年,率性而為。做不做得成,都是一筆財富。
后記
去嵊州參觀藍城農業基地的時候,同行的藍城員工接到一條短信,原來是她的父親血壓升高。她一個電話打過去,老爺子倒也有趣,說:NBA球賽剩最后85秒,我就想看看自己激動起來血壓能到多少!
她到底是松了口氣,向我解釋:董事長認為年輕人忙于工作,會忽略父母的身體,就會給員工父母安排體檢,還送了血壓計和血糖儀,檢測數據會發送到員工手機上。此外還有專門的醫生時時過問,給出專業的建議。
對這樣的事情,人們多用“情懷”二字評價。只是,很多時候,情懷已是一種手段,無非是為了變現。宋衛平為員工父母做的,以及希望綠城業主子女都要學會游泳以避免溺水事件發生而啟動“海豚計劃”等,顯然不僅是世俗的“情懷”,而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
我并不知道宋衛平是否是這樣的人,但世界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他們脾氣并不好,也有著性格上的缺點,難以為人理解,在他們的心中,卻總是有一處異于常人的敏感和柔軟。這讓他們在自己有能力的時候,總是能更多地為他人著想。這,我們稱之為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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