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鎮化是現代化的必由之路，推進城鎮化是許多地方爭先恐后的政績追求。為了追求所謂城鎮化發展的政績，各地在強力推進城鎮化中制造了許多新的經濟、社會和政治問題。筆者認為，在傳統城鎮化模式的所有問題中，最突出、最嚴重的問題莫過于一些地方以對人民犯罪的方式推進城鎮化。
20世紀90年代以來，特別是進入21世紀以來，一些地方當政者為推進城鎮化，心無底線良知，目無黨紀國法，面對手無寸鐵的百姓，肆無忌憚地實施非法強拆，有的野蠻摧毀百姓住宅，有的公然對百姓進行綁架，有的逼迫百姓自焚甚至直接打死百姓。在和平時期，如此觸目驚心侵犯公民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的現象，史無前例，世所罕見。這種以對人民犯罪的方式推進城鎮化，一直沒有得到有效地制止。那些熱衷于實施和推進犯罪式城鎮化的直接責任人，也鮮有被追究刑事責任。這種犯罪式城鎮化對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出了最現實、最嚴峻的挑戰。
2016年以來，中國大地上又出現了兩起被廣泛關注的以對百姓犯罪的方式推進城鎮化的典型案例。4月30日，海口市秀英區政府對瓊華村進行強拆，執法人員兇殘暴打婦女、兒童的視頻曝光，平民百姓被執法人員毆打得哭聲震天。事發后，海口市委、市政府指出：“任何時候，都不能對手無寸鐵、特別是婦女、兒童進行毆打，這是黨紀國法不能容忍的。” 同時，海口市委、市政府啟動問責機制，秀英區黃鴻儒引咎辭去區長職務，同時免去其秀英區委副書記、常委、委員職務，其他相關責任人也受到“停職檢查”或撤職的處理。6月16日上午，長沙市岳麓區觀沙嶺街道茶子山村龔雪輝家被非法強拆。7月7日，龔雪輝被強拆活埋死亡被發現。7月11日下午，長沙市委常委會議研究決定，對相關責任單位和個人依法依紀進行處理，責令岳麓區委、區政府向長沙市委、市政府作出深刻檢討，并在全市通報；對岳麓區區委書記周志，由省紀委給予其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對岳麓區區委副書記、區長劉匯，由省監察廳給予其行政記大過處分；對聯點觀沙嶺街道的岳麓區委常委、區紀委書記賀赤興給予黨內警告處分，對主管征地征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工作的岳麓區委常委、副區長蔡鋒給予行政記過處，對觀沙嶺街道集體土地拆遷指揮部指揮長、觀沙嶺街道聯點領導、岳麓區人大常委會黨組成員、副主任曾躍平給予行政記大過處分，主管城中村改造的岳麓區副區長李舜給予行政記過處分。觀沙嶺街道黨工委書記厲軍，黨工委副書記、辦事處主任陳建新，黨工委副書記、政協聯絡處主任任億文，辦事處副主任潘多，辦事處工作人員朱建群，茶子山村黨支部書記萬智、村委會主任段慶等7人涉嫌瀆職犯罪已被檢察機關立案偵查，并在司法機關結論作出后給予黨紀政紀處分。街道、村其他相關責任人員7人被處以留黨察看、行政撤職處分等黨紀政紀處分。樊梓祥等4名現場工作人員，涉嫌過失致人死亡被公安機關采取刑事強制措施。岳麓公安分局副局長劉一斌、觀沙嶺派出所所長劉繼紅、觀沙嶺派出所中隊指導員葉新友，履職不到位，分別給予行政警告、行政警告、行政記過處分。觀沙嶺街道黨工委書記厲軍，黨工委副書記、辦事處主任陳建新，黨工委副書記、政協聯絡處主任任億文，辦事處副主任潘多，辦事處工作人員朱建群，茶子山村黨支部書記萬智、村委會主任段慶等7人已分別被長沙市人民檢察院依法批捕。
以筆者觀察，長沙市對農婦龔雪輝被非法強拆活埋致死事件的處理，是近年來各地強拆致人傷亡事件中處理最全面的一次，也是長沙市對近些年來背負“血拆之城”惡名的一次法律洗刷。長沙市這次處理暴力強拆致人死亡事件，既有行政上的問責，也有黨紀處分，還有刑事追責；既有對責任人的處理，也有對單位的處理，顯然值得肯定。
在這起強拆致人死亡案件中，長沙市檢察部門也罕有地依法對相關責任人進行了批捕，這相對于此前許多地方檢察機關面對非法強拆卻無所作為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但在依法追究侵權單位和個人的刑事責任上仍然做的不夠。
長沙市有關部門的全面調查認定，茶子山村委會根據村民代表大會決議對楊君、楊全戶房屋進行拆除，超出了法律賦予村民自治的范圍，據此作出的拆除決議依法無效，拆除行為于法無據。對茶子山村村民代表大會決議及村委會的請求，觀沙嶺街道辦事處沒有對村民代表大會決議內容進行監督和糾正，也沒有向岳麓區委、區政府和項目指揮部以及聯點領導報告，而組織參與了這次非法拆除房屋行動。據上述調查，在這次致農婦龔雪輝被非法強拆活埋致死案件中，茶子山村委會、觀沙嶺街道辦事處涉嫌單位犯罪，理當依據《刑法》追求侵權單位及相關責任人的刑事責任。
現行《刑法》第30條規定：“公司、企業、事業單位、機關、團體實施的危害社會的行為，法律規定為單位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第31條規定：“單位犯罪的，對單位判處罰金，并對其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判處刑罰。”在侵犯財產罪上，《刑法》第275條規定：“故意毀壞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三年以下有限徒刑、拘役或者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在侵犯人身權利罪上，《刑法》第233條規定：“過失致人死亡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較輕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刑法》第234條規定：“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人重傷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別殘忍手段致人重傷造成嚴重殘疾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刑法》對侵犯人身權利罪和財產權利罪都作了明確規定，但長期以來各地非法強拆現象屢禁不止，關鍵在于《刑法》失靈，就是說《刑法》在地方政府組織實施的非法強拆面前也畏縮了。這是國家法律被地方權貴綁架的結果，是國家治理極不正常的表現。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實施，法律的權威也在于實施。如果公民在基本權利遭受嚴重侵犯之時，法律卻不能及時公開站出來保障公民權利，那么，不僅是法律，甚至整個國家，在公民心中的地位就會自然坍塌了。
各地嚴重侵犯公民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的暴力強拆，決不僅僅是違規、違紀的問題，而是嚴重的刑事犯罪行為。針對城市化進程中的地方政府犯罪或其他單位犯罪，不但要依法追究直接責任人和相關責任人的黨紀政紀責任，而且要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不但要依法追究侵權者的個人刑事責任，而且要依法追究侵權的地方政府或其他侵權單位的刑事責任。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如果不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人民群眾就不會相信政法機關，從而也不會相信黨和政府。”非法強拆本質上是地方政府以推進城鎮化的名義，公然侵犯公民的財產權利和人身權利。在建設法治中國進程中，最大的破壞性力量是政府違法，最艱巨的任務是政府守法，最關鍵的進步是政府法治化。2016年3月，李克強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要“把政府活動全面納入法治軌道”。建設法治政府決不是一句空話，必須一件事一件事地推進，一點一滴地積累，以點帶面，以個案的公正處理帶動全社會的法治進步。
動員千遍，不如問責一次；普法十年，不如判刑一回。如果侵犯百姓基本權利、觸犯刑法的地方政府及其公職人員不被追究刑事責任，那么，既使是供職于政府部門的法學專業畢業的高材生，也難以樹立法治信念和法治精神。如此，則法治政府的建設目標將遙遙無期。
在法治中國的大背景下推進新型城鎮化，應當讓廣大老百姓在城鎮化進程中享有基本的權利和尊嚴，而不是失去家園和生命。當前，必須從根本上消除一些地方以犯罪的方式推進城鎮化的罪惡現象，盡快終結血淚城鎮化；必須將城鎮化納入法治的軌道，以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推進城鎮化，建設法治城鎮化。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愛思想 2017-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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