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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斗士阮儀三,讓平遙死里逃生,拯救下周莊,卻險遭追殺……

[ 作者:潘真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6-06-06 錄入:實習編輯 ]

打電話約阮儀三先生,從夏天到秋天,居然每次都需要國內漫游。他的助手總是耐心地告訴我,他們正在某地某古鎮或名城,一周或十天半月后才能回來。即使“十一”長假,還是人在異鄉,說“正好趁假期把一個項目完成了”。

長假過后,阮儀三終于回到同濟大學,在他主持的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上班。我趕過去,聽他講故事。其實在此之前,已經有很多人給我講了很多他的故事。

若不是出于良知攬下這么多的份外事,阮儀三應該是在校園里太太平平教書、做學問啊,可為了保護文化遺產,他卻拍案而起、四處奔波、大聲疾呼,還時不時地被人“打上山門”,甚至有一次險遭追殺。

不好說“份外事”,我想象得出他睜大眼睛較真的樣子:“保護國家的文化遺產,是份外事?!”

73歲的書生兼斗士阮儀三,他的人生是由一個個名城、古鎮串起來的——

上海

那時候,上海的經濟開始進入快車道,四處拆房,大有重建一個新上海的架勢。

聽說北京來了個有背景的開發商,要在外灘造高層,阮儀三坐不住了,“我去吵,不讓建高樓。”他在做外灘規劃時已發現,有高層建筑破壞了原本美麗的輪廓線。他頻頻在公開場合指出,海港大廈、聯誼大廈、金陵大樓、文匯報新大樓這四幢高樓是敗筆。那幾幢樓的設計者,可都是他老師輩的人物,電話打上門去,“阮儀三,你說我造不好房子,你懂不懂建筑啊?讓我教訓教訓你!”壓力好大,但他頂住了。外灘,這才沒再冒出新的高層來。

規劃南京路時,很多人本著打造“大商業”的“現代理念”,要拓寬南京路,在南京路上蓋個頂,要拆掉人民公園圍墻外的畫廊,造房開店。阮儀三針鋒相對:不能讓蠅頭小利破壞了十里南京路,必須保護名特優老店,讓四大公司永久不衰,“綠肺”人民公園不該破墻開店,應做成敞開式綠地。結果,上海的一張日報連篇累牘發表了30多篇文章,全是商界、文化界人士批評他的;而他的文章,人家不予刊登。這一回,還是他頂住了巨大的壓力,南京路才不至于像北京王府井那樣慘遭破壞。

后來,他又發現同濟有兩位老師奉命在做“北外灘”方案,要把那里拆平了建高樓。他馬上帶學生趕去調查,呼吁保護摩西教堂、猶太人居留地、日領館等舊址。有人不屑一顧,“什么猶太人?開發商第一!”虹口區領導找上門去理論,說市政府已經把那里確定為開發地段了,老百姓全說好要動遷了,你來搞什么保護建筑調查,氣跑了開發商,老百姓也不愿走了……“阮老師根本不吃這一套!”回憶那一段,阮儀三至今還氣呼呼的。幸虧,同濟校友伍江升任市規劃管理局副局長,一聽這情況就說:“阮老師,趕快寫個材料,我們報上去。”不久后的2003年1月,市政府公布12個歷史風貌保護區,及時增補的第12個正是猶太人保護區!猶太老人重返故地,找到了生命中最刻骨銘心的記憶,幾家猶太籍財團遂萌發在此投資的愿望。“這才是商機。跟造新高層概念完全不一樣!你想想,全世界那么多猶太人紀念地,唯有上海保留著活的‘諾亞方舟’,物在,紀念意義就在,猶太人會一代代傳下去,這不是我們的驕傲嗎?這地方,肯定是世界遺產!”阮儀三驕傲地笑了,“阮老師很敏銳吧?好厲害吧?要是當初知難而退,這些都沒了!”

在與政府官員打交道時,他常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天天講開發,開發了得現利,你就有政績了是吧?政府官員講什么經濟利益?你只有公眾利益!”不過,一些被他說得很窘的官員,到頭來都很感激他。

外國同行做錯事,他照罵不誤。有一次,他質問德國設計師:“為什么把德國式古堡搬到中國來?古堡在這里,違反建筑常理,毫無歷史價值、藝術價值可言,只有打折扣的使用價值!”對方申辯:“是你們政府要做的……”他不肯寬恕:“如果你是廚師,客人要你燒一堆垃圾給他吃,你也燒嗎?你會告訴他,吃垃圾要出毛病的,應該吃魚肉。建筑師就要教育人們,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環球金融大廈封頂時,日本NHK到上海專訪。他直言不諱:“爭世界第一高有什么意義?金茂大廈像中國的塔、寶劍和毛筆,造在中國,有中國味、時代味,才算好建筑。日本有好多建筑大師,學歐洲那么早,為什么不造一幢生態的、節能的、現代的、中國的大樓?”節目播出后,他的日本學生來電稱快,“從來沒有人這樣批評我們日本人的!”

平遙、周莊

阮儀三的保衛戰,幾乎打遍全中國。

1980年,山西平遙和中國別的地方一樣,大興土木搞發展。阮儀三帶了11名學生,“12勇士下平遙”。到那兒一看,城墻扒開了,開進去一條大馬路足有180米,拆了30多幢明代建筑、100多幢清代建筑……他心疼地大喝“刀下留城”,隨即找到山西省建委領導,要求馬上停止這種“破壞性建設”。一介講師,人家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而且光有規劃沒有錢,怎么保護?他只好上北京搬救兵。當時的建設部高工、全國政協城建組組長鄭孝燮,文化部高工、全國政協文化組組長羅哲文等專家,都在他的感召下,奔赴山西做工作,還促成文化部撥專款維修古城墻,“我要到的第一筆錢有8萬元,相當于現在的800萬元呢!”平遙這才死里逃生,后來成了世界歷史文化遺產。

在《古城筆記》一書中,阮儀三錄下了當年的辛苦與激情:“一九六二年隨董鑒泓老師……一起考察雁北邊防城鎮,當時真是艱苦得很,買不到吃的,就是幾個土豆和雞蛋充饑,后來回到太原,洗了衣服晾在繩子上才發現衣縫里嵌有不少虱子的尸體……”、“我和張庭偉等看到平遙那么完整的古城,真精彩,情不自禁花一天一夜畫了一張平遙古城的大鳥瞰圖,現在到處用的就是這張為主圖的古城圖。”

“平遙為什么幸存下來了?因為它窮,人家拆掉幾百幢、幾千幢了,它拆得慢……”阮儀三說起汾河畔另一座古城新絳,在1960年代和“文革”結束時他還一睹其風采,可惜到1980年代已無跡可尋,“隋唐名園之城啊,全毀了!50個江南古鎮、2000個古城,我們保護下來的只有幾個?”他痛心疾首。

周莊,差不多在同時被搶救下來。

第一次,護鎮心切的阮儀三揣著江蘇省建委的紅頭介紹信去了,可“土皇帝”們不買賬:“保護古鎮就是保護落后,馬達響才是硬道理”、“什么規劃?藍圖全在我腦子里”、“我們忙得要死,不要你們知識分子來管閑事”……這就是同濟大學城市規劃教研室主任受到的“禮遇”。“事后想想,都要哭出來了!”

再去周莊時,他把剛剛拿到的一筆5000元科研經費直接匯到了周莊的賬戶里。那可是一毛錢可以吃一頓早飯的年代!他承諾:“保護古鎮,開發新區,發展旅游,振興經濟。”他無償為當地引進上海的工廠,引進第一隊組團游人。

周莊的旅游火起來了,蘇州市規劃造一條從周莊西北側穿鎮而過的柏油大馬路。公路修到鎮門口,遭到阮儀三的阻截——“這條路把周莊的古鎮格局給破壞了!”鎮領導怕丟烏紗帽,“不堅持了吧,阮老師,我們胳膊扭不過大腿。”他哪里肯依,“我不怕!要在周莊開路,就讓他們從我的身上軋過去!”此役以修路人的退縮而告終。

這之前,50出頭的阮儀三已經領受過無數江南小鎮“父母官”的驅逐令。有記者說他,那樣大吵大鬧不像知識分子。他正色道:“對毀掉珍貴遺產的錯誤,你不抵制嗎?我覺得這正是一個知識分子應該做的!”他強調:“我的倔強,基于公德心。”

在阮儀三保護古城鎮的名錄上,還有蘇州、揚州、紹興,甪直、南潯、烏鎮,安陽、南陽、商丘、福州、潮州、雷州、肇慶、臨海……可是,中國太大了,該保護的又太多了,除了阮儀三,還找得出第二個這樣孜孜不倦的人嗎?他孤獨而無奈,“能保一點是一點吧。”

跟阮儀三探討何為愛國。沒有空洞的口號,他觀點鮮明:“什么叫愛國主義?愛祖國、愛家鄉、愛民族,就要知道自己家鄉、自己民族的特點。這些無形的精神底蘊,是寓于具體的實物環境之中的。留下真實的歷史生活環境,就是留下我們民族文化的根。”

在專著《歷史環境保護的理論與實踐》中,他詩意地闡述道:“人是一種有思想有感情的動物,他們需要在環境中體味自己的歷史,尋找生活的記憶,撫摸過去的痕跡;而沒有歷史和傳統的城市是荒漠,是有感情的人不能忍受的。建筑和城市作為文化傳統的載體,是一種物化的感情,這種感情從家庭、家鄉推及整個國家、民族……”

麗江、景德鎮、昭化、九華山

那年,麗江正恭候聯合國“申遺”專家組的光臨,不料云南發生七級大地震,專家組決定取消麗江之行。遠在上海的阮儀三不甘心,深更半夜里,竟給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專家打電話,說明麗江的木結構房屋是中國建筑精華的范例,榫頭像人的關節,是活的,足以對抗七級地震,懇求他們按原計劃前往考察。麗江“申遺”,最終成功了。

阮儀三在景德鎮黨委書記的陪同下考察建筑,發現那里有一條窯工街,隱約可見從宋代直到明代曾經有過的輝煌。“這是世界級的珍品!”他建議花錢修復。書記問需要多少錢,他說初步弄一下大約30萬。書記面露難色。說話間,到了瓷都博物館。看那琉璃瓦建筑,非明非清非民國,是不倫不類的仿古貨,既無藝術性又沒實用性,一打聽,造價竟高達3個億!他氣壞了,“剛才說30萬沒有,3個億倒有啦?你們只知道展示形象,親手毀壞了家園還引以為榮!”年輕的書記沒想到老教授發這么大的火,也從沒聽到過這么重的話。臨別,還有語重心長的一句:“聽不到反對的話,可悲啊!我今天是作為一個老黨員,來教訓教訓你!”

故事講得跌宕起伏,阮儀三忽然笑了,“最近完成的四川廣元昭化古城項目,是做得最道地、最親民、最和諧的。老百姓一家都沒搬走,經規劃修繕后的老房子,住著方便、舒服,房價也從每平方米2600元漲到了6000……老百姓眉開眼笑,我好開心!”

而在九華山搞規劃時差點兒丟了命的往事,他自己沒講。那是1979年。看到“九華一千寺,撒在云霧中”的自唐至清的小寺廟,一個個被富起來的人們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毫無特色的大廟;看到屬于廟產的森林被砍伐,廟里的老和尚默默流淚,他憤怒地敲著鑼,把砍樹者喊下來,沒收了斧頭,登記了姓名,再把他們訓走。半夜里,老和尚叫醒他和學生,拽著他倆拼命往后山跑。到了山頂,只見下面火把、電筒匯成一片,原來是來抓他們的!事后,他下山報告,哪知縣長不管、林業局長不管、管理處不管,他只能直接向安徽省委書記發電報了。那批人,包括不作為的官員才被查處。

很多人不解:這樣子拼死拼活,為了什么?據知情人透露,阮儀三每年都要倒貼給古城鎮調研一輛小車。他是借了3000元巨款著手做平遙規劃的,可那邊的官員到同濟進修是他出的費用。這位做了一輩子建筑規劃的名教授,曾因此長期無力改善自家的住房。

問起現狀。阮儀三輕描淡寫:“90年代以后,有設計費了。我拿工資,還有附帶收入,很好了。生活是有限的,倒貼嘛不就自己少拿一些?”總算買了新房,也不過三房一廳而已。

補闕

上海,夢開始的地方。

20歲的阮儀三因父親突然變成“反革命”,不得不從部隊復員。1956年,他考取了同濟大學建筑系。畢業前一年,他就當董鑒泓老師的助手,參與編寫《中國城市建設史》了。從1960年到“文革”前夕,每年有兩個月,他們在全國各地搞調查,東北、西北、西南到處跑。這個過程,使他對城市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我可以自豪地說,我是中國城市跑得最多、縣志讀得最多的人。”后來,他自己做課題,就選了“保護歷史城鎮”的題目。

與另一位名師陳從周的忘年交,更具文人色彩:剛進大學時,陳老師上主課“中國建筑”。第一堂課,老師一看他的大名,脫口道:“你是揚州阮家第四代,‘三’字輩的。阮元,你了解嗎?”他講了從書本上看來的高祖父的事跡,可老師說不對,讓他再去查書。他忘不了老師的殷殷叮嚀:“阮家的后代,要學前輩,好好用功啊!”從此,他就跟在老師身邊,編教材、調查古建筑。后來,老師不上他們班的課了,仍把他帶在身邊“打小工”。老師會忽然問:“梁惠王說什么?翻書去!”還耳提面命:“搞城市史,你得把《二十四史》讀通了。”1980年代開始,他當上了助教——上課時,把老師的紹興官話翻譯成普通話,把老師出口成章的詩詞寫全在黑板上。通過老師,他有幸結識了京城的那些大師,享受他們不時打來的電話“阮儀三,那里有個好城市,去看看”。這樣的熏陶,很大程度上造就了日后的阮儀三。

現在,他也像老師當年那樣,帶著得意門生到處跑了。每逢暑假,他就拿出10萬元,外出做田野調查,這兩年的主攻方向是大運河。他討厭空中樓閣或耙剔文獻的文章,討厭借課題之名吃吃喝喝、沽名釣譽,他做著實實在在的事,回家后就在《城市規劃》雜志上撰文推介調查來的好東西,每篇卻僅得稿酬300元。“考慮投入產出的話,我什么也不要做了。”而諸如此類的開創性課題,竟然都申請不到國家科研基金。去年,阮儀三城市遺產保護基金會成立,只能寄希望于社會有識之士的資助了。

一次一次從上海出發,又一次一次回到上海,阮儀三堅持著,一些夢想就在長久的堅持中慢慢變成現實。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微信公眾號 科壇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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