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王”的有機稻面積今年減了一半。
洞庭湖的秋風,掠過正在抽穗的晚稻田,吹起陣陣稻花香。李昌浩蹲在田埂上,托起一穗中稻,小心翼翼扯下一粒谷子,在嘴里咂摸著,“豐收在望了。”
豐收沒有帶走他的心事。李昌浩是遠近聞名的“米王”,他在湖南省岳陽市湘陰縣鶴龍湖鎮南洲村種了53年田。2016年之前,他籍籍無名,一年到頭扎在田里。有鄉鄰評價他“一根筋”:別人耕田耕兩遍,他一定要耕四遍;別人施化肥,成本低,見效快,他堅持漚農家肥,成本翻兩倍,還一身大糞味;別人撒除草劑,田里干干凈凈,他硬要人工拔草,草拔了沒多久又開始長,田里青蛙泥鰍出沒,偶爾還能看到蛇,整個一小動物世界。
到收割時,別人家畝產1000斤,他家只有700多斤。李昌浩不在意,1950年出生的他經歷了從吃不飽穿不暖到衣食無虞,“現在吃飽不愁了,我想讓家里人吃得好,吃得安全健康。”
2016年,湖南省首屆“米王爭霸賽”舉行,女兒替他報了名,又打了一個多小時電話,說服他背了一袋米去參賽。他提早3個小時到了賽場,看別人穿得光鮮,還有政府干部帶隊,只有他是一個老農獨行。他蹲在會場旁,用自帶的酒精爐煮了一小鍋飯,準備就著辣椒醬,吃了早餐就坐車回家。飯香四溢,同來參賽的人聞香而來,吃了幾口,扯住他,“你別走,你這個肯定拿冠軍!”
經過相關指標檢測、100多名評委品嘗和“盲選”,這位膚色黝黑、穿著土氣、背個編織袋的老農民,舉起獎杯,成了湖南首屆“米王”。
回到家鄉,他準備大干一場,擴面積、招幫手、樹品牌、打市場。注冊商標后,他想先把自家田附近的十幾畝地流轉過來,連接成片。考察一番,田塊高低不一,灌溉不便;地力條件不一,影響米質;鄉鄰想法不一,流轉困難。
兩個女兒要接他進城住,“您馬上就70歲,別折騰了。”他拒絕了,要在現有的田里種出更好的米。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米王”延續了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的寫《種田筆記》的習慣,記錄這些年種植的水稻品種、生長情況。選種、浸種、育苗、栽種、收割、曬谷、貯藏等30個環節,每個環節都不敢馬虎。“有時候晚上12點還去田里觀察,聽水稻揚花的撲撲聲,聞一聞稻花的香味。”
他精心打理的6畝田,每年兩季產糧9000多斤,除了自家口糧,其他的都被慕名求購的人預購。
聽起來順暢,這條路走起來卻不容易,哪怕他已經是“米王”。獲獎當年,他的米可以賣16元一斤。這些年,國外優質大米備受消費者青睞,擠壓了國產優質大米的市場空間,“米王”榮譽的效應逐年遞減,他只好下調價格。有機稻的種植成本和難度卻持續上漲:人工成本從過去100元/天漲到了150元/天,還很難請到人,自己一個人力不從心;電視上宣傳有機種植,可市場上找不到信得過的有機肥,不是價格太貴,就是肥力太低;政策鼓勵綠色有機種植,但只對規模化種植有補貼,小戶享受不到專項支持。
他種的田從6畝減少到4.5畝。一人難以支撐,“米王”希望自家種植理念可以影響他人。
獲獎后,有約三十批人慕名而來,要請他當顧問,要購買他的種田專利。他婉謝了所有邀請,坦言自己年事已高,無法背井離鄉,歡迎大家來現場學習,他愿意提供吃住。
來現場學習的也有,他傾囊相授,不過效果不太好。同鄉一位種糧大戶按他的方法做了一年,虧了本,重新選擇了追求產量。
“成本比別人高一倍,又沒有品牌支撐,種出來的米,貴了沒人買。”鶴龍湖鎮農技推廣服務站站長李向陽喜歡“米王”家的米,但對現實也很無奈,“對很多人來說,追求產量,薄利多銷,更靠譜。”
“他的方法適合小戶,只要種植規模大了,要請別人干活,就很難像他那樣精細,像照顧自家孩子一樣。”湘陰縣有名的種糧大戶陳應征敬佩“米王”,但認為在這個時代,他的方法難以大規模復制推廣。
洞庭湖平原上,“湖廣熟天下足”的傳統農業榮光已經淡去,人們期待農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加速推進,期待不同的農業生產理念相互激發和交融,誕生出更多充足、優質、綠色的農產品,滿足人們的需求。
今年春耕,“米王”把黃歷翻了又翻,眉頭緊鎖做了決定:把雙季稻改成一季稻,種糧面積減一半。
“明年就70歲了,干不動了。”
“明年可能還會減面積,就種自家3畝田。”
“綠色種植成本高,這兩年還在漲,都是熟人買,價高了承受不了,也不好調價。”
“政府鼓勵種有機稻,政策好,但配套不夠,支持不夠。”
“米王”穿過稻浪,說了好多,像是在給我們解釋,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這些年,也有大戶選擇“稻蝦共作”“再生稻”,這類有機種植方式便于操作和管理,盡管米質和“米王”還有差距。
金秋的陽光下,“米王”蹲下來,把田埂上剛冒頭的野草扯掉,“我希望有更多人加入,不能只追求產量,也要追求質量,民以食為天,要吃得安全。”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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