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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軍:村落中的國家印記、宗族與民間信仰

[ 作者:李軍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7-01-03 錄入:王惠敏 ]

——以閩北和平古鎮為個案的考察

【摘 要】本文擬通過閩北和平村落自宋代以來的社會文化變遷,以國家、地方性知識為變量,考察國家、宗族以及民眾三者如何在特定的社會場域中完成地方秩序的建構文章認為,和平村落中的一系列國家印記實質上代表著國家權力向基層社會的擴張和滲透、宗族在鄉村事務中發揮著極強的影響力、當地的民間信仰則是展現國家、宗族、民眾之間互動關系的典型例證

【關鍵詞】宋代以降;和平村落;國家;宗族;民間信仰;互動關系

自上世紀80年代,日本學者森正夫首倡“地域社會研究“以來,不少學者已意識到歷史研究的地理空間問題,注重以“地域”為視角和方法,將華夏大地劃分為不同區域進行深入研究而對于諸如村落等更小的歷史空間相關成果不少,但仍有一些問題需加以探究閩北山區,自古便是中原文化進入福建的橋梁對于這片獨特的地理區域,前輩學者開展了系列卓有成效的研究然而這些研究多將“閩北”作為空間單位,少有以村落為視角的微觀考察本文擬以閩北和平村落為個案,探索村落社會形成、變遷過程中,國家、宗族與民眾三者之間的互動關系。

—、村落中的國家印記

歷史學者從事地域社會研究時經常遇到的問題之一,就是“國家”與“地方社會”的互動關系就本文而言,筆者關心的問題主要有兩個:其—,在中國這樣—個有著長期中央集權、皇權至上傳統的社會,國家政權對村落的滲透和控制強弱程度到底如何?其二,在民眾眼中,國家與王朝意味著什么?易言之對于鄉民而言,“國家到底是一種抽象的概念,還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存在?”

和平位于閩北邵武市南部,轄內以和平村為中心,形成—個擁有11個行政村的村落群,居民20000余人當地至今仍保留若完整的古街區,分布有近300幢明清民居和平地處邵南要沖,早在后唐天成元年(926)即已形成街市“,五日—垀期”,宋代和平屬晝錦鄉和平里,明代析“里為都”和平屬三十三都,轄23個村清代和平作為邵南重鎮的政治地位更加凸顯乾隆間,設和平分縣建縣丞署,隸屬邵武府光緒府志載:”縣丞署,在禾坪舊市街乾隆三十二年以拿口縣丞改駐,十四年,縣丞何琳奉文建司時,設立“把總署”,委派武官肚兵防守。

村落內—條古街貫通南北,它是古鎮的集市貿易街臨街建筑多為前店后住形式,街道兩側為集市設置的固定攤點多在屋棺滴水以內,秩序井然這是清道光三年(1823]對街道整治的成果“道光三年,合市修理街道此處狹窄,上下人多,兩邊不許堆積、賣物違者公罰廠[3]這次整頓極大地改變了之前擁擠和混亂的貿易局面維護了和平商貿和經濟繁榮。

探訪過程中有兩塊碑刻引起我們的注意先說存于上官家廟內的《邵武縣知事黎瑛給示碑該碑為民國邵武知事頒發的文告,內容是對上官氏與廖氏兩族土地糾紛的處理決定現將碑文摘錄于下,以便討論:

內開本邑坎頭村廖姓宗祠前有空地一大片,名曰“桑梓坪”,四至皆有石路,其坪為上官泊古邁從前因廖姓在該坪內建筑,廖、官兩姓屢次步訟,經官判令照舊保存,均不得建筑侵占,兩姓均結在案本年廖姓修理祠內右邊店屋,改直壁為墻,比舊長約尺許兩造又起交涉,控訴在案茲經親友聶南陽、傅竹齋、朱九思等力為排解,官姓自愿桑梓坪永為空地,以存古邁,并愿永不建筑及其他營造廖姓亦不得侵越,只準照舊交通,并扜期貿易……

兩造訴訟之因可歸結到一塊名為“桑梓坪”的空地該地是上官先祖書室舊址,緊鄰廖氏宗祠早在乾隆、嘉慶間,此地便“屢遭廖姓侵占,建戲臺、造頭門,與吾族構訟“經縣令審斷,命廖姓拆毀戲臺道光二十三年(1843]有上官族人私將該地賣與廖氏,訟端再起經邵武縣令審斷,仍判“桑梓坪”歸官姓以為公地民國八年,廖姓修筑店墻,較舊址長出—尺有余,上官氏遂訟其侵產,經過親友調停,達成和解,愿遵循原狀,重新定界邵武縣知事同意銷案,并頒發告諭勒石以示。”

傳統鄉村社會,因土地糾紛而訟爭不止的現象極為常見[5]這塊告示碑最令我們感興趣之處是,碑文本身所體現的文化象征意義:當上官家族的祖產受到侵犯時,官府成為他們強有力的依靠知事的判決、官方的告示,這些都象征著法律的公平和國家的權威不難理解,上官氏對于這份告示是十分認可和重視的他們除了勒刻石碑,布告四方外還將其全文與歷次訴訟的詳細記載收錄族譜,傳諸后世。

第二塊是清嘉慶七年由八鄉民眾合立的《頒給官斗碑》如所周知,秦朝建立不久便在全國范圍內統—的度量衡形制,歷代王朝也都因襲此舉這種由官府頒發定式設立的斗斛也被稱作官斗廠官斗的設立既有維護經濟秩序的現實需要更是體現國家權威的重要象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理應嚴禁私造然而,現實往往并非如此據《頒給官斗碑萬’八堡地方糧戶斗斛竟皆屬違式私造,與官斗形制頗有出入廖昌梓目擊不平后,會同鄉親上書官府,請求頒給官斗,并懇請準許勒碑立石、永遵勿替[7]碑文不長,內容亦很明了,但有兩點值得我們注意:

—是八堡農戶清楚知道斗斛應由官府頒發定式,私適斗斛違法當遭受糧戶作弊坑害時,農戶們想到尋求官府權威的幫助,以法律維護自己的利益在與糧戶的斗爭中“,國家”是農戶們可以依托的強有力的保護者。

二是碑中人物的身份細節據碑云,先是廖昌梓發現了糧戶私造斗斛害民,而后由廖篤恭同危玉生、趙春榮、廖乾禮、張仕寧等出面上書官府換言之,廖昌梓、廖篤恭、危玉生等人應當不是糧戶,只可能是納租糧的農戶或佃戶從筆者對當地族譜資料的調查來看,他們也不是一般的農民而是各自宗族的族長或重要人物。

至此,我們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在清代乾嘉時期,八堡的廖、危、趙、張四姓農戶因不堪忍受糧戶私造斗斛的欴詐聯合起來與之對抗相比財力雄厚的糧戶,農戶的實力無疑處千下風,但通過以宗族為單位的聯盟,巧妙借助官府的權威,他們取得了斗爭的勝利,成功捍衛自己的權益

二、宗族與地方社會

唐宋之際,大批中原土族移居福建和平—些宗族的入居時間也大致可追溯至此時他們有共同的族產、宗祠,編修族譜,制定族規,在當地形成強大的勢力深刻地影響若地方社會。

(一)和平的宗族組織

l.上官家族據族譜言和平上官氏乃唐上官儀之后,祖籍河南唐末,先祖上官淚始遷和平,任邵武鎮將此后五世”晦德不仕”宋初有質公“以耕讀持家立德修行“[8][卷首白蓮堂紀略j’設立“白蓮堂”,祀奉先祖上官儀及歷代昭穆宗親神主兼作子孫作讀書之處其后,子孫,'歷代簪纓,蟬聯相續”廠造就了宋代鼎盛的科舉世家。

據《福建省志·人物志芍充計,宋代邵武共有156人中進土[IO][上冊Ph02位7]而上官家族從宋大中祥符二年(1009]上官升登進土第始,至上官彥華中淳佑十年(1250]進士期間240年有據可查者共計竟達55人[卷八選舉,P6-12-657]上官家族科舉之成功是如此的突出,以至于宋代大詞人劉克莊驚嘆道:”舉—世所共榮通天下所罕見,而萃于-州一邑謂之甚盛可也,況萃于一里乎!”

2.黃氏家族據黃氏宗譜記載,唐末五代先祖黃峭曾任朝中顯宦,后棄官歸隱和平元明以降,黃氏世以“農賈是業”,至清中葉,黃振徵時“方小康“其子黃時拔“少習范經,業制科學…”后事商賈,不十余年間,資日以豐,富遂甲千鄉“時拔子黃映壁”,性機敏,成童已知佐家政,稍長,商豫省……壯歲,資益豐,賈益巨,由豫章達燕、吳、楚“經商致富后,黃振徽父子通過捐納等途徑先后獲得太學生的身份,以及五品奉直大夫的誥封,號稱“—門三大夫“’黃氏也因此成為和平最顯赫的大族之—。

3.李氏家族李氏本貧寒,世代務農,清代道光、同治間,李光砍兄弟因貿易紙業而發家,成為富甲—方的巨賈據族譜記載,光砍“未及冠,家貧不能自給,以父命棄儒而商,經紀積十余年間,累資鉅萬“光砍之侄李香泉“因接理天津貿易,……由是數十年出入江海,航海梯山,積商資巨萬”,李氏的紙業貿易網絡遍及福建、江西、山東、天津,開設有“行—”、飛,魚興等多家字號李氏發家后亦熱衷追求科舉功名,以躋身士紳行列通過捐納,李光砍祖孫共有7人獲得太學生身份,先后有9人得到“奉政大夫”、“奉直大夫“誥贈,另有10名登仕郎,號稱“一門九大夫”。

4.廖氏家族清代,廖氏家族數代皆與李氏家族合作經商,也因經營紙業,富甲—方廖氏先祖其泰公年少時發奮苦讀,因父親病逝,只得棄儒習醫然不幸早毆,其泰之子德昌”仍業醫藥,極其括據”,至同治時,”始命次子傳瓊運紙赴天津,三子傳珍每年赴閩省轉運,因而順遂殷實。[15][卷七)傳瓊“少時半耕半讀,以佐理家政,后就小商,銖積寸累遂得小辰不數年就業紙商,與先父同心協力,番心經營,客津三十余載,而中間失敗雖經屢次然其志不稍俀刻苦耐勞,兢兢苦干,而家道日益昌盛““[15]廖氏致富后,廖傳瓊、傳珍兄弟均捐得太學生功名傳瓊“誥授奉直大夫,晉贈朝議大夫,直隸州知州,例授布政司理問,賞戴藍翎“,傳珍誥授朝議大夫其父祖也皆被授予“奉直大夫”,人稱“—門四大夫”。

(二)宗族組織對社區的管理和控制

1.修筑城堡,抵御盜寇

明嘉靖以后,由衛所和民壯構成的鄉村防御體系逐漸失去實際效能何喬遠觀察到明末福建“各府縣機兵,今隸在官籍役,弓兵隸巡檢,亦徒具數,不責逐捕盜賊”…,[16][卷四十)為防御匪寇,許多村落在享有較高威望的地方紳士和宗族領導下建造了大大小小的堡寨[17]黃景慎“性侗儻,好善樂施時土寇竊發“萬歷十六年(1588],‘公’與族兄景華公、鄉人聶太三等鳩眾創建土堡,周圍三百六十丈厥后土寇屢起莫能為患,皆公等力也“[18][卷六)黃氏兄弟是社區公共事務的熱心參與者,在修筑城堡的過程中發揮了關鍵性作用他們”于萬歷十六年戊子春,邀眾酌議筑建城堡,自已出十分之四,編派丈尺,分上、中、下三等率戶供役”[18][卷首)不僅首發倡議捐獻巨資,同時組織村民、編派戶役最終建造了—座周長360丈,辟有8個城門的城堡并在東西南北4個主城門上營建譙樓。

2.熱心慈善賑濟貧弱

各家族對地方慈善事業都較為熱心鄰近和平的愁思嶺隘道是古代入閩要道然山高路險,令人望而生愁宋代上官端義仗義疏財,,飛切為石館以便行人“,大大便利了往來行旅明清時代和平大族幾乎都設有義倉賑濟貧弱同治間,廖岐山曾語子弟曰:“吾鄉鄰里……皆仿古人常平倉法,籌資積谷歲謙則由祠中發谷給族間貧戶既可少蘇困乏亦使各知廉義,其厚宗支而固根本,河意美而德良”[15](卷十一)在其囑咐下,廖姓族眾于光緒三年(1877]籌得銅錢六十千文,作為建立宗族義倉的資金,宗族義倉之外,廖氏和李氏還聯合陳、謝等家族的土紳于光緒十三年[1887]捐建了和平的地方性公共義倉“舊市義倉”作為發起者,”廖岐山捐洋銀-懺兩正;李熙雯捐皮骨田租一百四十石正”尸陳元愷謝格等土紳也將部分田產的租谷捐予義倉備用。

3.興辦教育推行教化

唐末黃峭棄官歸隱和平“既而創和平書院,誘進后人”…,(卷六)和平書院的建立開創了宗族辦學的先河宋以降和平書院逐漸衍變為地方性學堂,各姓都有捐助,并將子弟送入書院就讀清代,書院—度遭廢棄,乾隆三十四年[1769],‘士’民黃浩然等請以昔年所置迎神號佛田租建塾,延師以教子弟臺司嘉其義,許之知府張鳳孫即文昌閣辟地創始,以唐宋舊名名之“……,[20](卷七學校)清代大埠崗人傅穹“南北經商,飄江越海善相機宜,累資至巨萬”,因有感于“族中子弟之單寒者向學而無資,爰商之族人獨立建造義塾—所,并置田租若干石,……俾歲量其所入延師教授”[21]義塾落成,傅穹又訂立完備的條規,名曰《義塾志為傅氏義塾的有序運作提供了制度保障.

4.建造廟塔,祈求神佑

明代萬歷間黃氏在組織和平村民修筑城堡完之后黃六臣父子又在村落東南的水口山捐資并主持修建了一座名為“聚奎塔”的佛塔據族譜記載聚奎塔創建于明萬歷四十四年(1616]耗資巨費,歷時20余年,崇禎間方告竣這項浩大的公益舉動得到了官方的高度肯定,時任邵武知縣的袁崇煥親自題書塔名嚇。另青代,廖氏、李氏兩個家族因經營紙業等貿易,跨江越海為求神靈庇佑,他們奉祀媽祖在他們的倡導、捐助下,和平建造了天后宮當時的邵武是閩紙的主要制造、販運中心之一和平因其便利的交通成為各地客商的云集之地,而天后宮自然是篤信媽祖的福州客商們活動的重要場所了成為事實上的“福州會館”。

三、祖宗與神靈

閩北地區自古“信鬼好祀”,民間信仰活動極為興盛嘉靖《邵武府志飛記云:”邵俗信鬼好祀不移,尤尚跳師號祝鼓角之聲無城內外,日夜相聞,其地所祀神誕展,結彩設醮,極其華巧“[II](卷二風俗)《府志溝句墓者無疑是站在正統。

儒家的立場,認為濃郁的民間信仰不僅造成鋪張浪費,且有礙教化理應禁革然而從,鼓角之聲,無城內外,日夜相聞”的記載來看,鬼神信仰早已深入人心,官府縱使屢禁而“弗能革也”。若僅據上述記載及分析,或許我們很容易認定,在對待民間信仰的態度方面,官方和民眾存在—種緊張的二元對立關系然而,在地方神靈崇拜的背后往往隱含若復雜的地方政治博弈,它們交織形成了—張立體的地方權力關系網絡讓我們重新回到和平的“歷史現場”在當地綰紛多彩的神靈世界中,影響最大者當推“福善王,`歐陽佑和“民主王”上官淚惠安祠是供奉他們的廟宇當地上官家譜中保存有《惠安祠檀越上壽昨筵由來記—文,[b](卷首)記載著關于上官淚信仰的豐富信息,值得我們認真梳理:

其一,惠安祠的基址,在唐末是營葬上官先祖淚公的墓地后來改葬暖水窺,上官氏便在此基址建造了奉祀淚公父子的祖廟上官淚唐末邵武鎮將府志記載:”時黃巢起浙東略江西,破饒、吉、虔、信等州,乘勝刊山開道直趨建州淚與子蘭率兵勤王,……力戰而死,子蘭亦末事聞,俱贈將軍剌葬和平里之暖水窟[II][卷十芒鄉賢)可見,上官淚故事—開始就被賦予濃厚的忠孝節義的意義,王朝危難,父子率兵勤王力戰而死這樣的壯烈事跡非常符合官方宣揚的忠烈節孝等正統思想朝廷自然要對其大加表彰了。

其二,宋代上官淚崇拜繼續得到朝廷大力提倡上官淚父子不僅分別被加封為“民主王”與“五通王”還受到“賜建專祠享民血食”的禮遇原本具有家族化特征的上官淚崇拜,至此被納入國家祀典,成為能夠享受官方祭典的神靈信仰上官父子也具有了雙重神格,他既是上官氏的祖宗神,又是和平乃至邵武的地域神這一重大轉變的推動者是北宋名宦、上官淚后裔上官均據說,上官均奉使遼國,因有方自祖顯靈默佑”,才得以化險為夷回朝表奏先祖功績,遂有朝廷封號、剌祠之舉。

其三,祖殿后因歷朝改革迭遭兵焚屢建屢傾其后子孫散居各處艱于修薔”的記載描繪出歷經宋、元朝代更迭,上官家族盛極而衰的歷史然而,作為朝廷祀典的惠安祠傾汜了,作為民間信仰的淚公崇拜卻已深入民心而且其神力又增添了“御災捍患”,成為“神威顯赫、功施于民”的地方守護神明初,—旦時局安定,神廟便立即得以重修惠安祠內遺存有—口鑄造于弘治間的銅鐘,從銘文可知,弘治十一年(1498]的重建是在首積福、龍興二坊會同四十三都等地民眾的共同資助下完成的人們虔誠地祈禱廟中的神靈能夠庇佑他們“諸坊萬萬春,家家清吉,戶戶沾恩”。

其四,明初,當百姓們欲重修惠安祠時,仍須征得上官家族的同意,”爰商諸吾族先輩準其捐資修建”,雙發訂明條例,規定上官氏“永為檀越”在傳統社會,家族勢力往往對地方神靈信仰產生重要影響惠安祠的故事便是極好的例證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在這次重修時加望了福善王“歐陽祜的神像并且,歐陽祜神像端坐主位,上官淚父子分列左右,似乎成為陪祀,這種格局延續至今歐陽祜是邵武地區崇拜最普遍的神祗之—根據徐曉望的研究,邵武祭祀歐陽太守的原因有兩點:第一,歐陽佑為隋盡忠是忠義之士第二,歐陽太守的神靈多次大顯神通,百姓認為他是預測之神,科舉士子們也認為他靈驗[23][P251]徐先生的見解非常高明,然而筆者認為,至少從和平的情況來看,歐陽佑信仰大盛的原因還應考慮到當地歐陽家族勢力的影響神像排布格局的變動表明明清時歐姓獲取了主動權,超越了上官氏(對此筆者將另辟專文討論)。

四、結語

通過對和平村落中國家權力、宗族組織以及民間信仰的考察,我們可以體會到在漫長的社會文化變遷過程中三者的互動關系是如何逐漸形成和演變的。

首先,在和平村落中我們能夠強烈地感受到國家的存在自宋代以來,尤其是乾隆以后,清政府在和平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政權機構縣丞、把總等官僚的設立,保證了政府對村落職權的順利行使;官斗與禁碑,見證了官方對經濟秩序的整治;知事的告示,更是國家行使司法管轄權的直接體現在思想領域,科舉考試的制度化、儒家倫理的灌輸、士大夫禮儀的推廣,乃至對忠烈神祗的表彰,則代表了官方以—種潛移默化的方式對鄉村社區實行的教化和整合,

其次,在國家之外,我們絕不可忽視宗族組織尤其是宗族土紳在村落秩序建構中的主體作用在宋代以來和平地方社會的變遷中,士紳和宗族成為國家與民眾之間的中介力晝,他們在維持村落社會秩序、強化基層控制方面發揮了極大的作用整個村落社區的和諧與安定在很大程度上依賴著宗族制度從鄉村社會的角度出發,王朝國家的擴張,儒學、教化的普及,科舉和捐納制度的推行,為士紳提供了社會升遷的工具并為他們創造了—個架構,讓他們以王朝所認可的語言來表達他們的本地利益。

最后,民眾作為村落文化、秩序構建中不可忽視的重要力呈應當引起我們的重視在面對社會變遷的進程中,他們以特有的地方性話語表達著自己的生存邏輯和對“國家的理解“國家既是一種遙不可及的神圣力呈更是一種無處不有、無時不在的真實存在,也是政治、社會與文化”正統”的主要來源…“[2“1](p9]當切身利益遭受強權侵害而宗族力量無法解決時,官府與法律所代表的“國家是他們的最佳求助對象,而通過民間信仰,民眾也在消解和改造若國家的正統意識形態諸如上官淚、歐陽佑之類的神靈起初都是官方大力弘揚的忠烈英雄最后無不轉化為“神威顯赫,功施于民”的地方神靈他們形象由“忠君之士”向”佑民之神”的演化歷程,不正是民眾的自主和創造精神的最佳體現嗎?

注釋:

[1]這方面的綜述可參閱簾建華,《日本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明六地域社會研究》以及《重視另一種歷史研究方,去歷史研究的“土著性“空間》等文,皆載其著《社會生志的歷史學中國社會史研究新探》,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一心步及閩北區域史的代表作有鄭振茜《明清福建家族組織與社會艾遷》,中國人民大牛出版社,2009年版、徐曉望《閩北文化述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陳支平《近五百年來福建的家族社會與文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參考文獻:略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農業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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