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言先生與史嘯虎郵件交流責任田和家庭承包制
前注:金玉言先生,1934年5月生人,安徽省農村社會經濟調查隊原隊長,高級統(tǒng)計師,上世紀五十年代曾在中共安徽省委農村工作部工作并曾任安徽省委相關領導秘書,也是我的忘年交。金先生對農民懷有拳拳之心,耄耋之年仍很關心“三農”問題,經常與我以郵件、微信等方式討論一些有關農村改革的問題。這六封幾乎都是作于24小時之內的郵件主要交談了有關責任田和包產到戶在安徽省的歷史淵源,也涉及了安徽省里與這些歷史事件相關的歷史人物及其評價。有些資料是首次公開披露,有著較大的歷史價值?,F(xiàn)經金先生同意,將這些郵件予以公布,以饗讀者。
一、史嘯虎寫給金玉言的信(發(fā)送日期:2014-01-07 22:32:54)
新年好! 今天光明網理論頻道發(fā)表了《王郁昭:情牽“三農”的農村改革先驅者》一文(網址:http://www.bjqx.org.cn/qxweb/n111572c802.aspx)。這是我閱讀王郁昭先生自傳《往事回眸與思考》后寫的讀后感。我覺得在三中全會《決定》頒行后的今天,確定改革原則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實踐這些改革原則的決心和推進改革成功的信心。而這種不懼壓力、銳意改革的精神當年在萬里先生以及王老先生身上體現(xiàn)得很顯著,也很突出,很值得現(xiàn)在的中央領導層和地方執(zhí)行層人們學習。這里將網址傳去,請撥冗一閱。
二、金玉言回復:(發(fā)送時間: 2014年1月8日 星期三 上午10:50)
是的,有了文字,不一定是行動,希望把口號變成現(xiàn)實,多出幾位象王郁昭那樣的省長。陸老(指已故原安徽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陸子修先生,也是當年滁縣大包干親力推動者之一——史嘯虎注)每次年會(指安徽省勞動力資源研究會——史嘯虎注)都請他參加并發(fā)言,每次都有新意,我都聽了,他對農村“三把剪刀”的論述非常深刻尖銳。離皖后到了中央實是起了高參作用,智力需有權力結合,一旦分離,作用減弱?,F(xiàn)在體制內的學者應該成為改革的先鋒。
三、金玉言又復:(發(fā)送日期:2014-01-08 11:32:42)
讀了你這篇文章,引起我往事回憶。我是安徽“責任田”和“家庭聯(lián)產承包制”的親歷者,實踐者,具體操作者。1961年時任光宇書記秘書的我,隨書記去阜陽地區(qū)進行“責任田”的試點,調查推廣。后來的家庭承包制,我在省農委黨組成員、辦公室主任的任上,見證了從上到下兩種意見的分歧。萬里下決心,有王光宇旳輔墊。后來書記變動,光宇堅持了原有的觀點。從曾希圣、王光宇、桂林棲、張祚蔭、周曰禮,還有陸德生等到后來的萬里、王郁昭,都是包產到戶的探險者,農村改革的功勛人物。而受壓最重的是曾希圣,在1961年中央七千人大會上,作為走資本主義道路被徹底打倒。我曾選寫萬字長文,闡述了曲折的過程?;军c是,“家庭聯(lián)產承包制是責任田的否定之否定”,“家庭聯(lián)產制是責任田的死灰復燃”,兩者實質都是分田到戶,包產到戶。當時的肥西縣山南區(qū)小井莊、來安縣農民自發(fā)包產到戶,都先于小崗村的大包干。王光宇書記曾說,包產到戶不是哪個人的意見,是群眾旳創(chuàng)造。如果追朔得更遠些,1954年安徽發(fā)大水,光宇建議,曾希圣拍板,在沿江地區(qū)實施借地(人民公社集體所有制)種糧應急措施,可以說是“責任田”的前奏。
應你的大作,隨便說一通,不妥請指正!你還在深圳?出門盡量坐公共交通,安全些。恭祝你和夫人新年快樂!
四、史嘯虎的回信:發(fā)送時間: 2014年1月8日 星期三 下午4:11
看你寫的信,思路清晰,文字簡潔,想必身體已完全康復,甚慰吾心。
安徽確實是大包干的發(fā)源地。我沒想到金老五十年前也曾參與過安徽省的責任田改革試點?失敬失敬!你們那一輩當年干的恰恰是挽救了無數(shù)農民生命的大善事??!曾希圣先生1962年因此而被打倒是史實。我在拙作《農村改革的反思》中曾有記述。同時遭罪的還有曾總結并肯定包產(干)到戶經驗的中央農村工作部部長鄧子恢連同所在部門被認為“十年來沒有做過一件好事”而被撤職?!驹斠?/span>http://guancha.gmw.cn/content/node_7747.htm——連載4(第一章第二節(jié))】不過,曾希圣對安徽省三年大饑荒造成的惡果負有極大領導責任。功不抵過。關于您信中所言,有人反對包產到戶而王光宇先生則仍然不改初衷、一直支持之事也值得后人感佩也!還有一事在下不解,1954年曾希圣沿江借地種糧賑災是借誰的地?國有農場的地?當時還是土地農民個人所有制呀。
我在深圳出門一般都是公交地鐵,很少開車。我們會注意安全的。謝謝金老關愛。我前兩天畫的一幅水彩畫《黃驃馬與棗紅馬》的六個截圖,請欣賞。希望你喜歡。新年好!
五、金玉言回復責任田到家庭承包制(發(fā)送時間:2014-01-08 17:12:45)
謝謝關心和鼔勵,我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恢復看來需要時日,從中將吸取教訓,自以為體質好,不是那回事。
佩服你雖未經歷,但“三農”歷史演變那樣熟悉。正如你言,“責任田”有前奏。三年困難時期,非正常死亡,卻出現(xiàn)在河南、安徽、山東、四川等產糧大省?東部各缺糧省,幾個大城市反而死人少?一是發(fā)達省市農民底子厚;二是本來缺糧的安徽等省由中央調糧保大城市;三是也是最根本的是路線上出了問題,大躍進、人民公社的虛火膨脹頭腦,浮夸風,錯誤估計了農村形勢。農村出現(xiàn)嚴重問題是全囯性旳,是極左路線造成的惡果,在路線斗爭面前,“個人無回天之力”,反右,反右傾堵塞了言路,助長了人們只說好活大話,迴避和掩蓋農村尚處于苖頭狀態(tài)的問題,中央有責任,各省以第一書記為首的省委班子有責任。決定實施“責任田”,前有中央鄧子恢之轍,路上充滿荊棘,但曾希圣孤注一擲,帶領一班人力挽狂瀾,迅猛在全省推行“責任田”,也是對自已犯錯,造成惡果的彌補。果然一年翻身,農民稱“責任田”是救命田。正如預料的,這個對著中央干的安徽省委班子,全軍覆沒,這就是歷史。
1954年借地種糧,是時任省委常委、農工部長王光宇的提議。當時我任他的秘書。這年夏季,長江中游雨量特大,洪峰兇猛,沿江地區(qū)因特大洪災而秋收無望,圩區(qū)積水退的又慢,眼看秋種誤期,王光宇向曾希圣提出,為提高農民積極性,采取由合作社借地給社員種糧,種菜,盡量多種一些蕎麥、胡蘿卜等晚秋作物。最后曾希圣果斷拍板,晚秋收獲,彌補了受災損失,減輕了來年春荒。王光宇力薦農民借地種糧,可以說是包產到戶初級形式的嘗試。
曾希圣時代,書記和秘書共一間辦公室。加我和曾希圣和他的秘書周曰禮共在一套間里,書記當時情緒,歷歷在目。
萬里同志任安徽省委第一書記,推行包產到戶是有很大阻力的。1979年2月6日的常委會上出現(xiàn)意見分歧,有人提出違反組織原則。萬里開始也有點猶豫,私下對王光宇說,我本來也不想搞,現(xiàn)在下面既然起來了,也不能反對,下午你再作個發(fā)言吧!。下午繼續(xù)開會,萬里有意讓光宇先發(fā)言,以占領制高點。光宇以1961年的“責任田”對當時扭轉形勢作用,到承包制推行的必然-------把大家的顧慮解除了一半。萬里表示很同意王光宇的看法,并說,過去批判過的東西,不一定是錯誤的;過去提倡的東西,不一定就是正確的,都要用實踐來檢驗。其他書記也表示了贊成的意見。省委決定,先在肥西縣山南公社試驗。其間,來安縣煙陳公社魏郢生產隊,鳳陽小崗村等已秘密搞起形式不同的包工包產到戶。
一下子又說了這些,有些累,下次再聊。說了一些細節(jié),我認為寫歷史應該細化。
六、史嘯虎的回信(發(fā)送時間:2014年1月8日21:00)
謝謝您說了這么多有關安徽當年推行責任制的史實,對我很有啟發(fā),也讓我更了解三十多年前安徽推行大包干的一些情況。我也只是大概研究過中共建政以后國家層面的農村政策,但具體到各省,尤其是安徽省研究不多。我想,很多農村政策演變史的史料仍需各方知情人士撰文口述加以留存。也許今后會有人來整理、分析和研究的。
現(xiàn)在看來安徽之所以這么做而且做成功了,既有思想理論和實踐上的深厚歷史積淀作支撐,且更是自上而下一大批仁人志士而非某幾位先驅者的共同集體努力的結果。當然其中也包括金老你們。由此可見,在意識形態(tài)僵化且權力缺乏監(jiān)督情況下,推動一項觸及現(xiàn)行制度和既得利益的改革將會多么地難。時下中國的改革也遇到了與三十多年前兩個凡是派阻擾改革幾乎相同的這種情形——既得利益和既得權力,有些人尚缺乏當年黨內改革派的那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改革決心,對現(xiàn)行制度改革不敢越雷池一步,那么即便有了三中全會《決定》那些改革原則,也將會坐失改革時機,陷入困境的。祝一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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