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字從田，“富”字也從田。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土地是個“好東西”，既是財富，也是幸福的基礎，多多益善。農本工商末，中國不少朝代都有這樣的認識和政策導向，使得“以末致富，以本守之”，工商業掙錢之后也會把大量資金投資到土地。對于土地的依戀可能是很多農業民族共同的特征。費孝通在《江村經濟》中寫：“地就在那里擺著。你可以天天見到它。強盜不能把它搶走,竊賊不能把它偷走。人死了地還在。”瑪格麗特.米切爾在《飄》中也說：“Land is the only thing in world worth working for, worth fighting for, worth dying for, because it’s the only thing that lasts.”
不過，雖然有這么多證據表明，土地可能是個好東西，但也有相反的證據。比如，“累”字也從田。在中國一些朝代中后期，“受田者與田為仇”、 “村野愚愞之民以有田為禍，以得有強豪兼并者為茍免逃亡、起死回生之計”（王夫之，1992）[1] 。很顯然，在這種時候，土地似乎是個“壞東西”。土地制度（包含其上的稅賦制度）決定了土地對于個人和家庭而言是否是個“好東西”。然而，土地制度不僅決定了土地對于個人和家庭的財富和幸福，還會影響農業產出、經濟增長和政權穩定，在一些特殊的時期，還會影響國家的軍事動員能力從而影響戰爭的成敗。
據說，西周黃金時代實施的是井田制，延續了數百年。從魯國“初稅畝”開始，井田制就逐漸被各個諸侯國拋棄，直到秦國“廢井田、開阡陌、民得買賣”[2]，實施軍功爵制度，最后一統天下；漢承秦制，土地制度大約也是秦制，可以買賣、租賃，結果按照董仲舒的說法：“富者阡陌連田，貧者無立錐之地”。王莽新政，實施土地國有化等一系列改革措施，試圖回到井田制，以解決土地市場帶來的地權分配不均等問題，結果天下大亂，群雄四起，進入東漢時期，井田制的夢想無疾而終；北魏實施了“均田制”等一系列改革措施，穩定了政權，雖然此后北魏被其他國家所取代，但均田制作為一個當時有效的制度一直延續到中唐；宋朝“不立田制”，土地私有和土地市場伴隨著宋朝高度發達的文明和經濟增長，杭州成為當時世界上最繁華的都市；明清雖然有小的土地制度調整，但土地私有和土地市場的框架不變，支持了中國小農經濟的發展，即使在中日甲午戰爭前，中國的經濟總量也高居世界第一（世界經濟千年史）。不過，此時的人均收入增長緩慢，已經被西歐和北美等資本主義國家超過。20世紀后經濟總量也被實施了資本主義制度的經濟體（英、美、法等）超越。在國共兩黨的內戰中，共產黨實施了“打土豪、分田地”的耕者有其田土地改革，獲得了基層民眾的支持，獲得了最終戰爭的勝利。1953年開始的土地合作化和集體化，支持了當時中國重工業發展的優先戰略，奠定了中國重工業體系的基礎，也帶來了1958年之后的糧食減產、饑荒和農業生產率的下降；1978年從安徽開始的包干到戶重新解放了農業生產力，提高了農民的積極性，農民出現了萬元戶，并在短期內縮小了城鄉差距（1980-1984）；1987年開始的城市土地有償出讓，1999年開始在全國逐漸推行的城市土地儲備制度和土地招拍掛出讓方式，為地方政府帶來了大量的土地出讓收入，給過去10余年中國城市的建設和發展提供了大量的資金來源，伴隨著中國的高速經濟增長，同時，也為地方債務埋下了巨大的隱患……
很顯然，在中國歷史上，土地改革對于政治穩定、軍事競爭和經濟發展有著重要的作用。不僅涉及到傳統農業帝國的政治穩定、經濟發展和軍事競爭，對于當今城市化和工業化時代的中國發展也起到了重要的政治和經濟作用。
從其他國家和地區的比較經驗來看，當1000多年前的中國宋朝已經開始土地私有制并成為當時世界上經濟和文化最繁榮的國家之一時，歐洲還是實施的封建制和采地制，處于“黑暗”的中世紀時期[3]。隨著英國的圈地運動和土地私有化，土地可以買賣和抵押，不僅促進了金融的發展，也為封建貴族積累了資本，為工業發展提供了初始積累的資金，離開土地的勞動者來到城市，為工業發展提供了廉價的勞動力，為英國工業革命和資本主義的發展提供了物質基礎。此后，資本主義、工業革命和科學革命成為一個歐洲現象，英國也逐漸成為世界上新的經濟中心和經濟實力最強大的帝國。雖然此后英國的經濟霸主地位被美國取代，但美國仍然延續的是英國的土地私有制，這種土地私有制在世界范圍內廣泛傳播，逐漸推行到大部分國家和地區。很顯然，從封建主義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西歐和北美的土地制度變革為新時期資本主義發展和經濟繁榮奠定了土地制度基礎。
非常有趣的現象是，當今世界上所有的發達國家，都實行了土地私有制[4]。然而，在1950年代，中國大陸“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改革結束后，卻摒棄了實施1000多年的土地私有制，通過集體化的方式構建了社會主義土地公有制。很顯然，對于急于帶領中華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中國共產黨來說，當時肯定認為社會主義土地公有制是一種比土地私有制更好的制度安排。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田園詩與狂想曲 微信公眾號（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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