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國小農:1949年以來的小農與農業現代化
1949年以來,中國政府一直探索農業現代化的實現問題,面對“大國小農”的基本國情,如何處理好小農經濟與現代農業的關系便成為問題的核心。縱觀中國的現代農業發展歷程,改造小農戶和小農經濟始終是實現農業現代化的主要策略。然而,以推動土地流轉、形成規模化經營為主要形式的農業現代化在取得顯著成效的同時,也面臨著土地流轉增速下降社會經濟問題頻發和“大國小農”的基本國情從未改變等現實困境。因此,如何創新農業規模化實現形式,實現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相銜接,已經被認為是當前中國農業現代化發展的主要矛盾。在新時代背景下,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發展進程,實現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如何實現二者有機銜接,逐漸成為主流政策界、基層實踐界和學術理論界熱議的話題。首先,在主流政策層面。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問題雖然趨于明晰化,但對于如何銜接仍缺乏具體而系統的實踐機制設計。其次,在基層實踐層面。大多數基層政府基于自身工作實踐,因地制宜地進行銜接機制的探索,雖具創新意義,但太過零散,缺乏系統性的銜接實踐設計。最后,在學術討論層面,銜接機制的探討主要聚焦于小農戶與現代農業概念的界定、關系探研與實踐機制歸納方面,雖有力推動了相關理論與實踐發展,但因局限于農業社會化服務角度的理解和歸納,而缺乏系統性的銜接機制歸納和總結。其實,在實踐中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的銜接方式非常多元而豐富。此外,銜接機制研究還很缺乏國際比較和歷史實踐的梳理,因為,很多國家農業現代化發展均是從小農戶開始的。為了彌補上述不足,必須系統性地歸納和分析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的銜接機制,尤其需要關注:從國際范圍來看,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的發展與變遷經歷了怎樣的過程,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如何進行有機銜接,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的有機銜接還存在哪些懸而未決的問題。
二、國際經驗: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的發展與變遷
對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銜接機制的探討應該具備寬廣的歷史視野和厚重的歷史底蘊,積極借鑒其他國家的現代農業發展經驗。在面對“人多地少”資源稟賦的情況下,不同國家根據自身國情探索出了不同的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道路。首先,英國基于資本原始積累的需要,采取“圈地運動”方式,剝奪小農戶土地,實現資本主義農業大生產,卻以消滅小農戶為代價,嚴重損害了小農戶利益,中國農業現代化斷然不能走“消滅小農戶”的道路。其次,荷蘭在農業發展條件先天不足和“小農之國”的國情下,通過發展社員所有、社員控制和社員受益的合作社,成功探索出一條將小農戶帶入現代農業發展軌道的道路,對中國極具借鑒意義。但中國多年的農民合作社實踐,真正成功的很少,因此,還需要探索更多的有效路徑。再次,印度根據自身國情,通過兩次“綠色革命”,重點發展土地節約型技術以提高土地生產率,同時采用組建小農農工商聯合體、農村信貸保險服務供給和利用信息技術為小農戶提供市場信息等綜合性援助方式,實現二者銜接。但應該看到,中國現代農業水平明顯高于印度,而且中國土地制度明顯不同于印度的土地私有制,因此,可以有選擇地借鑒。最后,日本通過農協組織為小農戶提供綜合性的社會化服務,實現小農戶基礎上的農業現代化,雖然對于中國供銷社改革具有一定借鑒意義,但是應該深刻認識到,日本農協是一股重要的政治力量,有其特定的利益集團和政治目的,并不適合中國國情。所以,應該結合中國當前所面臨的世情、國情、農情和民情,借鑒國外發展經驗,探索一條有中國特色的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之路。
三、中國實踐: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銜接的多元模式
在鄉村振興戰略中,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的重點在于突破小農戶的生產弱勢、組織弱勢和市場弱勢,以土地規模化、組織規模化和服務規模化的方式將小農戶引入現代農業發展的軌道。當前中國已經涌現出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的多元實踐,依據個體特性、組織特性和關系特性的主體維度,可提煉為個體型、組織型和關系型三種銜接類型,其中每種銜接類型又各自包涵數種不同具體的銜接方式。首先,個體型銜接是指以人格化主體為帶頭對象,重在非正式的主體互動與約定,具體包括農戶自主聯合型、中小規模新農民型和新農人+小農戶型等具體銜接方式,可在相對平等原則上實現資源和經驗的共享;但銜接小農戶的總體數量較小,市場抗逆力較弱。其次,組織型銜接是指以組織化實體為中介對象,具有相對緊密的聯結形式,具體包括合作社帶動型和公司+農戶型等銜接方式,可在一定程度上克服小農戶與大市場銜接的障礙,但基于權威不對稱原則的組織型銜接容易導致對資源的“精英俘獲”,侵蝕小農戶生產經營利益。最后,關系型銜接是指以關系營造為主要方式,以農戶或鄉村、市場或城市為端點,主要包括市場對接型、城鄉對接型和農業社會化服務型三種銜接方式,有利于實現農戶內部生產環節社會化和銷售對接關系的系統化;但關系型銜接具有不穩定性和范圍或規模難以擴大的缺陷,面臨不當風險向農戶轉嫁、信任成本高等困境。
可見,個體型、組織型和關系型的雜糅構成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銜接的基本形態。不同形態依托人格化主體、組織化實體以及關系營造的運作方式實現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發展的多元銜接。但是,對上述三種銜接類型的特點總結分析發現,目前尚未形成以小農戶自身為主體的穩固銜接方式,小農戶在不同程度上處于人格依附和市場依附的狀態,不平等性和不穩定性依然潛藏于不同的銜接形態中。未來的發展方向除應堅持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銜接的多元思路外,還應該重點培育體現小農戶強自主性原則的形式,以實現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的人格銜接、組織銜接和關系銜接。
四、未決問題:小農和現代農業發展的銜接
在當下的討論熱潮之外,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卻被擱置,即小農是否以及如何和現代農業發展銜接?小農和現代農業發展銜接議題的討論應首先辨析“小農”和“小農戶”概念的本質區別。“小農”(peasant)是生產關系(主體構成和所有制關系)和生產力水平(土地規模和生存標準)的辯證統一,其中生產關系的規定性占主要方面。而“小農戶”(small farmer/smallholder)則是對“小農”概念生產力維度的獨立體現,是對家庭經營中土地規模合理限度和生存標準判定的獨立概念。“小農”和“小農戶”雖然在概念范圍上有所交叉,卻具有各自的概念邊界和理論所指,因此,二者與現代農業發展銜接的實踐應區別對待。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的有機銜接是在充分發揮小農戶所蘊含的生產力合理性的基礎上和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及現代農業形成生產力聯合,從而使鄉村具備產業振興的基礎。而小農則側重從生產關系的維度重組現代農業內部的結構關系,從而開創小農和現代農業發展銜接的新范式。當前小農的內涵性質已經發生重要變化,小農已從固定的階級主體轉為作為過程的階級,小農不再是自成一體的階級實體。“社會化小農”、“過渡小農”以及“去自給化小農”等都在一定程度上聲明小農的過程化和關系化轉向。“小農”本身是多元性社會生產關系集合的范疇,小農與自然生產、家庭關系、傳統文化和社區生活方式始終處于動態共構的狀態,小農本身蘊含著向多維社會生產關系轉化的特性。因此,在探索小農和現代農業發展的銜接路徑時應跳出偏重生產力水平的“小農消亡論”的預設框架,充分認識并挖掘小農自身所蘊藏的豐富自然社會關系,將小農和現代農業發展相銜接,由此實現現代農業內部結構和生產關系的內生性重組,開創現代農業向生態化、個性化以及生活化的綜合性變革,從而激活以小農為主體的中國特色農業現代化之路。
作者單位: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中國農村經濟》2018年第11期 微信公眾號(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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