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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明寶:我的家鄉:催婚、光棍與二胎

[ 作者:袁明寶  文章來源:中國鄉村發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7-02-08 錄入:19 ]

在每年的回鄉記中,婚姻、光棍、彩禮、家庭、養老等主題都是被關注的熱點話題,尤其是婚姻和光棍成為當前社會發展過程中比較突出的現象。而從我自身經歷來說,也更能感覺到這些話題所帶來的壓力。下面就以自己的真實經歷來展開對婚姻、光棍和放開二孩政策的相關討論。

對于年齡已經超過三十歲、且沒有結婚的人來說,自然會面臨著父母的各種催婚壓力。這表現在與父母的不同交流途徑中,過年回到家是最重要的催婚時機,不僅父母催促,親戚朋友也都會施以無形的壓力。正因為這種壓力,很多未婚年輕人都不愿意在家待太長時間,而是希望離開家鄉,盡快回到工作地點。第二個交流途徑是電話,每次與父母的電話溝通都自然少不了這個話題,都會問一下個人問題如何,進展到哪一步,什么時候可以結婚等等。以至于父母說的太多,都會覺得這種絮叨有點煩人。但父母的這種心態和行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對于正常家庭來說,子女在20多歲時,父母就開始為其準備結婚,在農村地區,大部分年輕人在二十五六歲都已經結婚成家,從而整個大家庭步入到家庭再生產的階段,即生育孫代并照顧孫代成長,這意味著父代人生任務的完成。而對于像我這種在三十多歲仍舊沒有完成結婚任務的人來說,自然成為農村中的“另類”或者“不正常的人”。當然,我這種情況還與村莊內三十多歲沒有成家的人有區別,在村民看來,生活在村莊的年輕人如果過了三十歲還沒有結婚,那就意味著基本上沒有希望再結婚了,“定局了,就基本完了”。也就是說這樣的人就基本在村莊失去了成立家庭的機會。對像我這樣的對象來說,他們會認為是因為在外讀書導致了結婚年齡推遲,當然是有很多機會可以結婚的,所以自然不會被劃為光棍。但對于“另類”、“不正?!边@樣的標簽卻會在父母心中無形形成,其他人也會以不同的眼光看待自己。所以,這就導致來自家庭的催婚。

首先,父母的催婚來自于其在村莊生活中所感受到的巨大壓力,這種壓力是無形的,但可以把人壓得無法喘息。村莊社會是一個熟人社會,大家對每一家的情況都很了解和熟悉,如果誰家的子女在到了結婚年齡卻沒有結婚的話,就會成為村民關注的對象,成為茶余飯后的談資,而且只要一天沒有結婚,這種話題就會一直持續下去?,F在我因為在三十多歲沒有結婚,已經成為村莊里的一個大新聞,村民都會互相打聽情況,都急切想知道我有沒有談對象,對象是哪里人,在哪里工作、掙多少錢,到什么時候結婚,對象丑俊胖瘦高矮等,這些消息都會被人在背后討論。村莊中一個比我還大三歲的年輕人在去年十月一結婚,于是結束了對他的關注,而轉移到我身上。今年暑假我帶著女朋友回家,也迅速在村里傳開,一傳十,十傳百,在傳播的過程中也會出現信息的變樣。

對于我父母來說,他們就切身地感受到這一點。在農村,村民在閑暇時間會選擇到公共場合站著聊天,談天說地、家長里短,而父親如果也在現場就很快會被問及我的個人婚事,一旦被問及這個話題,父親就只能含糊其辭地說快了快了。有時候在田間地頭、在路上遇到村莊里的人,也會被問起,這個話題在父母心中成為一塊軟肋,成為他們的心理陰影。因為經常性地被不同人問起,而我又在個人問題上沒有進展,父母就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是一次次地說快了。甚至有一次父親打算將院子用水泥打一下,把西邊的兩間小房子收拾一下,被其他村民看到后就認為是父親的行動是為了給我結婚做準備,于是就趕緊來我家打聽情況,問是不是已經確定結婚日期了,在這種情況下,父親就只能含糊地說一個大致時間,“下半年會結婚”,其實這種回答是最沒有底氣的,自己說出去之后心里都會發虛,因為等到了下半年后還沒有結婚的動靜,就仍然面臨著其他人的詢問。這種村莊輿論使得生活在村莊里的父母有巨大的心理、精神壓力,對我來說因為不生活在村莊,就只是從父母身上感受到這種壓力。

這種日常生活中的交往或交流看似很平淡,但對于沒有完成人生任務的家庭來說卻是感覺到很敏感,有時候會因為其他村民的說法而使內心感到無比壓抑和郁悶。這種村莊輿論壓力也使父母在村莊中生活的心理、心態和行為表現都發生了變化。在心態上,總是感覺比別人低一頭或矮一頭,即使我是村莊中少有的博士并在高校中有體面的工作,但都遮擋不了沒有結婚這一殘酷的現實,從而就抹殺了父母在村莊中本來應該有優越感的心態,而變得有些自卑。這種心理狀態嚴重影響到他們的精神狀態,因為有這樣的負擔就會影響到睡眠,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是輾轉反側無法入睡,在與有相同經歷的村民交流時,還可以釋放一下心中的巨大壓力,有時候給人的感覺是這種壓力能把人逼瘋,一個鄰居跟我說,“一想起這個事來,心中就呼地一下,非常難受”,這表現出來的是一種無力感。老莊子村有一個人,兒子已經35歲,但就不愿意談女朋友,后來就與兒子斷絕父子關系。兒子回家,他就出去,說在莊里沒有面子,抬不起頭來,在莊里跟別人就沒有什么聊的。

在行為上,越來越少地到公共場合去交流,因為害怕別人會問起結婚的事情。我家鄉有一個三十歲未成家的年輕人,常年在濰坊市里打工,現在仍然沒有結婚,這嚴重影響到他父母的行為表現。在前幾年,他父母有很高的熱情參加村里的公共活動如扭秧歌、跳廣場舞等,但最近幾年因為沒有給兒子說上媳婦,就會有村民在背后說,“自己兒子都還沒給結婚,還去扭秧歌”,這種話語就明顯將其父母的這種在公共場合的扭秧歌行為看作是一種“丟人”,所以后來慢慢就不再去扭秧歌了,整天待在家中或者到地里去做活。

村莊社會內的輿論壓力也代表著村莊內存在著強烈的競爭,這也是未完成人生任務父母對子女進行催婚的重要原因。在結婚問題的競爭上,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個是結婚之前哪個年輕人帶回家的女朋友多,帶回家的數量越多表明越有本事,就會被村民所認可。這跟之前的標準正好相反,在以前如果隨便往家帶女孩子,會被鄰居村民認為不妥,而現在卻成為主家自我夸耀、炫耀,其他人稱贊的事情。第二表現在村民會互相比較每家的具體情況,比如誰家娶到的媳婦漂亮、能干、善解人意等,也會說誰家的媳婦長得丑、太胖等。競爭更存在于那些已經早早結婚并生兒育女的年輕人和尚未結婚的年輕人中間,如我村莊有兩個年輕兄弟,兄弟倆在二十二三歲就順利結婚,而且雙方的媳婦都是主動愿意跟隨男方,也不跟男方家庭要彩禮,到現在孫子都已經快五歲了。這都是成為有本事的象征,在村民眼中也成為成功者和佼佼者。而對那些年齡很大還沒有結婚的人來說,就成為相對的“失敗者”。這種認識既是父母心中的自我認同,更是其他村民眼中的集體認同。

如一村民今年將近六十歲,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女兒已經出嫁,兩個兒子一個三十歲,一個三十二歲,都沒有結婚,而且在村民眼中也幾乎沒有希望。因為現在根本沒有人就給介紹拉線,只能靠自家的親戚去幫忙,但又加之他家大人小孩為人不行,小孩也掙不到錢,既沒有錢又沒有買樓,就很難找到媳婦。這樣也就很容易進入光棍的生成邏輯中,首先是家庭已經沒有能力幫助大齡青年找到合適的對象,只能依靠自己。而對于大齡青年自身來說,家里沒有錢支援,自己又掙不到錢,一想到沒有找到媳婦就無比生氣,就會借酒澆愁,喝得酩酊大醉,一醉好幾天,餓幾頓都沒事。然后等清醒過來再去掙個三百兩百,再去喝酒,一次兩次就把錢花完。進入到這樣一種生活狀態和心理狀態后,個人就很難走出來,而陷入心理郁悶中,時間一長也就不再往娶媳婦那方面考慮了,就是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在乎父母的看法、村民的態度,由此進入一個人的世界,生活中獨來獨往,也不太愿意到人群中去交流,性格變得孤僻起來,就更走向“不正常”的狀態。我鄰居何某就是這樣走向光棍的,他今年五十八歲,年輕的時候父母去世的早,兄弟倆相依為命,到了結婚年齡時也沒有找到媳婦,后來兩人就出去打工。何某在打工過程中認識了一個二婚婦女,開始兩人關系還發展得不錯,何某也很努力地打工掙錢以娶那個婦女,但后來那個婦女不愿意跟隨他,何某的錢也都花在了她身上,就受到了很大刺激?;氐郊液?,也不愿意勞動了,就天天混日子,最終走向單身和精神不正常。

福泉村有一個光棍三十多歲,現在已經成為流浪漢,天天去要飯吃。前幾年父母在的時候還可以跟父母去趕集賣東西,后來父母去世,他就沒有想頭了,也就沒有奔頭了。如果有奔頭,就想著結婚,結完婚就盼孩子。有了小孩就換了天地,開始想著掙錢,攢錢,買好吃的回來,就能進入正常的家庭代際再生產的過程。一般來說,沒有特殊情況是打不了光棍的,只要好好干,按正常人的思路去發展、積累,即使依靠自身能力也可以結婚。聽父母說,我們村就有很多年輕人就是從小苦干,受了累掙了錢,就有能力和資本,也就會有人去瞅,認為這個人能做事,肯做事,沒有那么懶,而且為人也還可以,就會有人主動上門來介紹。

因此,村莊中出現的未成功結婚而成為光棍的人也成為父母急切希望子女結婚成家的重要動力。

父母催婚的再一個相關因素是當前二胎政策的放開,在他們看來,二胎政策都已經放開,但自家的子女還沒結婚,就更是顯得著急。對我來說,與我相同年齡的村莊青年人的子女都已經到了七八歲,甚至有十多歲的,現在也有不少人都生育了二胎,這在父母看來已經遠遠落后于別人,如果再晚一點結婚的話,都比其他家庭晚一代人的時間了。在當前二胎政策放開的利好環境下,父母更是希望自己盡快結婚生子,從而能夠完成人生任務。

二孩政策放開后,雖然見諸媒體上的宣傳都是年輕人不愿意多生的態度,但國家衛計委于2017年1月22日公布數據顯示,2016年二孩出生人口超過800萬,北方8省生育增加明顯,在2016年全國同比增加的出生人口中,山東以53萬人占了四成左右,因此被稱為全國“最敢生”的省份。通過我家鄉這一微觀層面的現實,也可以印證這一說法,二孩正常實施以來,村莊中大部分年輕人都還會選擇繼續生育二胎。這與當地的生育觀念、競爭性的村莊社會結構有關,即使在沒有放開二胎時,也有一些村民寧愿交高額罰款也要生一個兒子。像村民王中,年齡不到四十歲,現在已經有三個女兒,生育第三個小孩時交罰款有十五六萬。村民袁光年齡不到五十歲,生了四個女兒,最后才生了一個兒子,但他交不起罰款,就一直處于東躲西藏的境地,大部分時間不在本村居住?,F在生育二孩不用交罰款,很多之前迫于罰款壓力而不想生的家庭都開始積極行動起來,雖然政策僅僅放開幾個月,但已經有不少家庭已經懷上二胎了,像劉某、袁某都已經懷上,他們第一個小孩是男孩,但這不影響他們繼續生育二胎。在跟一些村民聊天時,他們認為今年會增加十幾個新生兒,但今年還不是高峰期,明年的二胎會更多。

在生育一個男孩的情況下,很多村民仍舊希望生育二胎,主要是因為當地的家庭觀念影響,他們大都認為多生一個是福,雖然再生育一個小孩意味著較大的經濟壓力,但還是堅持多要一個小孩。這主要是因為堅持再要一個小孩的核心家庭一方面是愿意承受未來的經濟開支壓力,也對這種壓力有所預期,另一方面是能夠利用自身的年輕優勢,通過努力工作以掙得相對足夠多的收入來養活二孩。所以,這種愿意生育二孩的態度與其工作上的努力拼搏態度是一致的,并對這種未來的負擔有信心解決。而對于少數不愿意再繼續生育二胎的家庭,表面上看是因為其不愿意承擔過重的經濟壓力,本質上則是因為這種核心家庭在獲取經濟收入上的能力也有限,如果單從當前的經濟能力來看確實負擔不了生育二胎的壓力,也就是說,他們在當期的收入獲取能力有限,使其對生育二胎的壓力預期過大,就會選擇不生育二胎。

因此,在生育觀念和生育行為上也出現了階層分化,村莊內不同的收入階層根據其家庭收入現狀和能力型塑出相應的生育觀念,即使都清楚生育二胎會意味著壓力的增大,當前年輕人群體辛苦程度的增加,但因為對其獲取收入的能力有信心,也就有底氣繼續生育二胎。而且,生育二胎后也增加了家庭代際再生產的能力,也即增強了在村莊內的競爭力。

作者簡介:袁明寶老師現為西南大學中國鄉村建設學院講師,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人員。從2008年開始在湖北、河南、山東、安徽、遼寧等十余省市參加社會學專業調查,累計駐村時間達300多天,主要研究方向為鄉村建設、鄉村治理與農村發展。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澎湃新聞“思想市場”欄目 2017年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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