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入世”后,社會上有各種情緒,憂慮的,喜悅的;抵觸的,歡迎的。這里談一種常見的心態,就是對中國農民的“不必要憂慮”。
大家知道,中國農業沒有多大的比較優勢。這是說,那么多中國人,占用那么多土地去耕種,實際上放棄了很多其他的發展機會;要是這些人和土地用作別的用途,他們本來是可以生產出比農作物更值錢的產品來的。
不要以為中國農民窮,所以中國搞農業的成本低。這是錯誤的。成本的概念可不是這樣。成本是放棄了的價值最高的替代用途。一個種地的農民,如果他改行織布可以掙10元,那么他堅持種地的成本就是10元;如果他改行做工人可以掙100元,那么他堅持種地的成本就是100元;如果他改行蓋高樓可以掙1000元,那么他堅持種地的成本就是1000元。我們說中國農業的成本高,意思是中國的農民和農地,如果改作別的用途,本來會得到更高的收入。農民就算一貧如洗,但只要存在更賺錢的機會,那么他堅持種地的成本就可以變得很高。反過來說,只要農業轉營,農民流入城市,國民收入就可以大大提高。
現在很多人認為,中國“入世”后最令人擔憂的就是農業。中國WTO首席談判代表龍永圖先生接受中央電視臺訪問時說:“一些國家每年給農民的補貼幾千億美元,而我們給農民的補貼很少。想起中國農民生活的苦況,我就難過。外國的談判代表不讓我們補貼農民。我說你們還有一點良心沒有。這是原則問題,談判中我們絕對不讓步?!?
其實,只要讓農民可以自由地遷徙轉業,讓農地可以自由地轉為其他用途,就用不著那么憂慮了。北京一些研究農業的專家論證,中國“入世”后農業不會受到沖擊。這種結論好像是為了給“入世”鳴鑼開道,保駕護航,但中國“入世”,是用不著用這種站不住腳的理由來辯護的。
合理而令人樂觀的辯護是這樣的:農業一定會受到沖擊,但沖擊對農民是有大利的,農民會歡迎這些沖擊。今天,如果強迫農民繼續種田,他們的日子當然不好過了;就算頂著外國農民的壓力,盡量給中國農民發放補貼,他們的困境也還是難以根本改善。但如果把土地轉用為工商業,土地的回報就會急升。農民高興都來不及,何須為他們愁眉苦臉?
過去,農民在計劃經濟的指令下種田,現在我們將要打開國門讓外國農產品進來,中國農民恐怕要占下風,所以就補貼他們;外國農民反對,于是跟外國農民談判,堅持要補貼我國被強迫從事缺乏“比較優勢”行業的農民。問題是,中國農民非種田不可嗎?為什么一定要他們種田呢?這恐怕是因為250年前重農主義的思想在起作用。因為害怕如果不自己種田,就會被別人牽制。
不過,重農主義思想,遇到200年前的亞當·斯密,就已經潰不成軍了。經濟學家張五常說得精彩:“讓別人有錢可賺的供應,是最可靠的供應?!庇绣X是不愁買不到糧食的。更何況,外國(例如美國)盛行用納稅人的錢補貼農業,以致農業產量過剩。廉價的農產品出口到中國,實際上就是美國納稅人補貼了中國人的飯碗。世界上沒有傾銷這回事,但若真有,“被傾銷”的國家豈不是發了橫財?何樂而不為??!
中國要走現代化的道路,農民的比例必然要大幅下降,大量農民免不了要進城。說城市容納不了那么多人是不對的。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世上本沒有城市,去的人多了,便有了城市。要解決中國的農民問題,不是補貼他們,也不是設置關稅阻止外國農產品流入中國,而是盡量放開對農民的束縛,給土地轉營的方便,給農民轉業和流入城市的方便。
外國廉價農產品流入,不應該憂慮;中國農民和農地放棄高成本的農業,轉營其他收入更高的行業,也不應該憂慮;惟一要憂慮的,是阻礙農地轉營、阻礙農民轉業、遷徙和就業的陳腐觀念和政策限制。
作者簡介:薛兆豐,北大國家發展研究院及其BiMBA商學院教授,北京大學法律經濟學研究中心聯席主任。薛兆豐教授為BiMBA商學院EMBA講授《競爭與規制》,為MBA講授《管理經濟學》。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經濟學通識》(薛兆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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