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談到傳統村落的保護,我們一般是從物質層面來討論,諸如村落的建筑、村落的布局、村落的生態,但是,一個不能回避的、比物質層面更重要的問題是,農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的農民,他們在新型城鎮化浪潮中的歸屬去留問題。
農民對于土地的眷戀,千百年來一直是文人歌詠的永恒主題,可是,為什么到了今天,一批又一批美麗的古村淪落成為凋敝、空巢的無人荒村,到了需要政府出手保護的境地?為什么越來越多的農民寧愿成為城市的外來者,也不愿留在自己的家園做主人?為什么有些農民對自己的家園不再那么留戀?
我們不妨以行為學的觀點來深度剖析一下農民與家園、與所在土地的心理依附關系,按照組織行為學的觀點,人們對其所在組織會產生一種或強或弱的心理聯系或心理依附,學術用語稱之為組織承諾。一般地,這種承諾分為三個層面,一是基于情感需要的依附,稱之為情感承諾;二是基于利益需要的依附,稱之為持續承諾;三是基于道德責任的依附,稱之為規范承諾。三種承諾分別從我愿意(want to)、我不得不愿意(need to)、我應該愿意(ought to)三個立場闡釋了人們情愿留在既有環境和組織并為之付出勞動和智慧的心理依附強度。其中情感承諾和規范承諾基于主觀感受、道德約束和規范性思維,持續承諾基于理性的利益權衡。
從承諾理論的角度來衡量農民對村莊和土地的心理依附,也不外乎這三個問題:一是他們對其生活的村莊和既有的生存方式是否存在深深的熱愛和眷戀之情?二是在繼續留在村莊和離開村莊之間,在繼續傳統耕作和新的生存技能之間,哪種選擇獲得的利益更多,更有吸引力?三是作為一個農民,是否有義務一輩子留在農村,與農耕生活捆綁一輩子?
對于第一個問題,從農民的角度來說,對村莊、家園和腳下這片土地的情感,是與生俱來的,誰不熱愛生我養我的這片土地?那么,是什么導致他們對家園失去了感情,而選擇了背井離鄉?
答案只有一個:生存或是更好的生存。科技進步的成果在城市遍地開花,反之,部分農村地區的發展步伐顯然慢了,甚至是處于落后貧困的狀態。渴望更好的生活是每一個人心中最直接的愿望,于是,越來越多的農民選擇了外出打工,特別是新生代農民,他們甚至將傳統的耕作技能遺棄,從而選擇在城市中尋求期望的生存和發展方式,青壯年一代出走鄉村,無疑是村落走向空巢和逐漸凋敝的直接原因。
對于第二個問題,一般來說,如果一個人在某地生活了很久,隨之也會有很多的積累,包括物質的、非物質的,比如房屋、生產工具、生活技能等等,那么,能讓農民放棄積累已久的生活物資和生活習慣,不外乎兩種情況:一是已有的積累雞肋不如;二是外部的誘惑實屬太強。
改革開放的這幾十年,我國的城市無論是從外觀的建設、基礎設施的配置,還是城市人民的生活方式、市民階層的精神狀態都在發生急劇的變化。同時,城市建設的加速度模式,為農民工的涌入提供了莫大的缺口,城市也需要農民來共同參與建設。農民工隊伍迅速壯大,空巢老人、留守兒童現象凸顯。
對于第三個問題,就無須多言了。總不能指望農民在物質條件匱乏,甚至餓著肚子的同時,還信誓旦旦地說著我愛我腳下這片土地的豪言壯語吧?
文明的傳承是一種活態過程。村落的保護分為兩個層次:一是物質形態層面的保護。如村落的房舍外觀、街巷、古跡等。二是村里的活態文明,即農民價值的持續生存。如果說村落的外觀環境是殼,那么農民在這片土地上的生活耕作以及世代相傳才是瓤。沒有了瓤的外殼,充其量是個美麗的“擺設”,在根本上缺乏持續生存的保障。殼與瓤的適度配合,才是村落生存的持續生命力。因此,在村落的保護中,外觀和內在的保護,缺一不可。
在這個意義上,村落的保護,不僅是對村落外觀和設施的保護,不僅是對村落歷史文化的挖掘和記憶,更多的是為這種記憶找到真正的載體,即保護農民對土地的感情,提升農民對家園的依附心理和深情眷戀。
一個美麗的村莊,不應只是畫家或攝影家眼里的藝術樂園,更應該是愿意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的樂園。如此,才是一個真真正正的美麗村落。
經濟學上有兩只著名的“手”——一只是亞當·斯密所說的“看不見的手”,一只是凱恩斯提出的“看得見的手”。當前農村和農民在發展上陷入的困境,除了循著“看不見的手”所導向的潛在市場規律,更需要另外一只“看得見的手”去指引和援助,適時調整農村產業結構,幫扶農民改善生活條件,培養農民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的生存技能和精神歸屬。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提升農民在土地上創造財富的能力,提高農民對“農民”職業的自尊感,應該也是我們在村落保護中需要思考的重要范疇。
如果有一天,農耕產業的附加值足夠,農民成為一個自豪的職業,人們在天藍水綠的田園生活中耕作并享受現代文明的成果,這樣的農村,無異于陶翁筆下的桃花源,這樣的農民,無異于坐擁“良田美池桑竹”的武陵人,又何必撇家舍業,離開自己的家園和土地?
果真若此,詩人崔顥在日暮時分、煙波江上、望向鄉關,應該愁緒不再,而只是無限的欣喜與自豪吧?或許,崔顥的耳邊,還有一串悅耳的風鈴聲,訴說著那片土地上人們的歡樂與吉祥吧?誰說不是呢。
作者簡介:張瑋,女,博士,中國鄉愁文化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秘書長。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人民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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