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還是留城?這個困擾億萬“城漂”的公共話題背后,是一系列若隱若現的制度屏障。若選擇留居大城市,能否拿到這座城市舞臺的正式入場券——戶口?一紙戶籍分隔開的不僅是權益與保障,也是焦灼感與安全感。“城鄉二元結構一直沒有打破,如今已經呈現三元結構。”在接受中國網專訪時,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國土開發與地區經濟研究所原所長、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博士生導師肖金成如是說。
中國網:據統計,截至2016年底,在城市務工經商的農業轉移人口已達2.82億,而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為無法落戶所在城市,所以不能享受與市民同等的公共服務與社會福利,對此您怎么看?
肖金成:我國的城鄉二元結構一直沒有打破,如今在某種程度上又呈現出三元結構。農民離開鄉村進入城市,因無法解決戶籍、改變身份,就形成了與城市、鄉村并列的三元;如今國家大力推進的“農民工市民化”,目的就在于使這部分人享受與市民同等的待遇。就農民工而言,我認為轉為城市戶籍是一個主要途徑,對于有意愿的農業轉移人口來說,轉戶籍意味著脫離農村——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很多人也回不去了,因為他們已經融入城市,既吃不了農村的苦,也不掌握務農的技術;同時,農村也不再需要他們,2億多農村人口離開,農業并沒有大幅度減產,農田也沒有大面積荒蕪,有些農產品仍然供大于求,這說明農村已不再需要這么多勞動力,僅靠農業也養活不了這么多人口。但是,解決戶籍并非唯一的途徑,因為對農民工而言,最切實的是能夠享受與市民同等的公共服務,能夠解決子女就學、醫療保障、住房等實際問題。
與此同時,也要求先來到城市的人能夠包容后來到城市的人——新中國建立初期,我國的城市人口僅為總人口的10%,如今已過50%,40%都是新中國建立以后從農村轉移來的,所以歸根結底大家都是農民出身,只是時間有先后。有些城市政府把這些新來的農業轉移人口視為“負擔”,要求建立農民工落戶成本分攤機制。如何分攤?西部地區作為勞動力的主要輸出地,把本地義務教育培養出來的勞動力輸給了東部地區,還要與東部地區平均分攤農業轉移人口的成本,這種要求是不合理的。
中國網:其實農業轉移人口的市民化過程,并非只有遠離家鄉、融入大城市一條途徑,如果就近有工業園區等就業渠道,農民在戶籍所在地就能實現市民化,不僅可以使戶籍屏障消弭于無形,而且農民工的福利保障等實際問題也更容易得到解決。對此您怎么看?
肖金成:如果本區域有規模較大的城市,農民工能夠在本區域就業,這當然是最優選擇;但如果本區域沒有足夠的就業崗位,“走出去”也并非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無論就近就業還是“走出去”,都要由農民自己來選擇,我們最好不要替農民做選擇。此外,經濟發展是有條件的,城市之所以能發展壯大,是因為它具備區位、交通、產業、政治等諸多優勢。比如,很多大城市同時也是省會城市,原因就在于它擁有政治優勢,如果把省政府遷到某個鄉鎮,這個鄉鎮自然就得到了發展機會,但省政府只有一個、而鄉鎮有很多個,所以不是所有的鄉鎮都能得到這樣的發展機遇;同時,也不是所有鄉鎮都能吸引到一定數量的產業集聚,獲得發展成大城市的產業優勢。換個角度看,大城市正是因為有農民工承擔了服務業各個崗位的工作,所以第三產業才能蓬勃發展。如果人口不流動,農民工只能選擇就近城鎮的工作,那么大城市也會失去發展動力。
中國網:關于就近城鎮化有一個比較突出的現象,就是“農民上樓”,您認為“農民上樓”與真正的市民化之間的差別是什么呢?
肖金成:有些地方政府認為給農民修了路,讓農民住上樓房,就把農民變成市民了,這是不正確的。農民無論住幾層樓都是農民,農村無論有多少樓房都是農村,這是由它的功能決定的。從事農業的人就叫農民,不從事農業的人不能叫農民;一個區域居住的都是農民肯定叫農村,居住的都是工人就不能叫農村。農村也有很多人住小別墅,城市也有很多人住平房,所以是否是農民、是否是農村的區分標準并不是房屋和道路的形態,而是產業和功能。
中國網:談到產業和功能,現在有大量的工商資本進入農村,其實是在悄然改變著農村的產業和功能的,對此您怎么看?
肖金成:資本進入農村是未來的一種必然趨勢,因為農業現代化與傳統農業的最大區別在于,傳統農業單純靠手工勞動,沒有太多技術含量,是自然狀態的,它信息化程度不高,主要是自給自足,農產品有剩余才會出售;現代農業是有技術含量的,生產的是商品而不是自給自足的產品,它是為別人生產的,這樣它就需要有品牌、有技術、有規模,需要打通信息、銷售等渠道,而這些僅靠傳統的農民是很難做到的。城市資本及規模較大的農業公司進入農村,第一可以實現農業的規模化,第二可以實現農業的機械化,第三可以實現品牌化或曰公司化。通過培育特色農業、有機農業、生態農業等提高產品的附加值,這就是現代農業或農業現代化。農業現代化首先要求有資本投入,其次要求農村不能有太多人口和勞動力。農業現代化必須建立在農村人口減少的前提下,而剩余出來的勞動力只能進城務工或經商,城市的工業、服務業需要勞動力,這樣就彌補了城市勞動力不足的問題。此外,大城市、中等城市、小城市與農村的人口流動是呈遞進關系的,比如,中等城市中向往大城市的人可能會向大城市轉移,小城市的人會向中等城市轉移,農村的人也會向小城市轉移,這種轉移是存在梯度的。所以現階段農村人口只出不進是必然的,這是無法扭轉的歷史趨勢,不能把農村人口減少謂之農村衰落。農村人口必然要減少,大、中、小城市人口必然出現梯度轉移,因此,以資本下鄉促進農業現代化與農民進城實現市民化要相輔相成、同步進行。
中國網:關于農民工市民化,我們已經談到了城市與農村的兩極,而二者的結合點——縣城是一個相對特殊的形態,它一方面聯系著城市,另一方面連接著農村,那么發展縣城是否是一條避開大城市壁壘森嚴的戶籍屏障,從而推進農民工就近市民化的有效途徑呢?
肖金成:隨著產業的發展,縣城會聚集一定數量的人口,但不是所有的縣都能發展成規模較大的城市。我們可以算一下,縣域平均人口在50萬左右,其中包括一定比例的縣城人口、一定比例的城鎮人口和一定比例的農村人口,我們假設30%左右的人口在農村,平均每幾個村莊有一個為其服務的城鎮又占去30%左右的人口,10%的人口走出去,這些人口之外的30%左右才是縣城的人口,大概為15萬,縣城人口規模不可能很大,產業聚集也不可能很多,更何況還有一些縣以農業為主;縣域人口不到50萬的縣城人口會更少,因此不可能有更多的就業崗位。縣城產業發展不充分、沒有足夠多的工作崗位,農民即使在這里買了房子定居下來,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適的工作,所以縣城規劃再大也很難產生實際效果。縣城和小城鎮是城鎮化的載體,可吸納一部分農民就近實現城鎮化,但不是唯一途徑更不是主要途徑。大中城市應消除農民工市民化壁壘和戶籍壁壘,承擔起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中國網:其實“農民工如何市民化”的問題,在某種程度上看,也是農業轉移人口的去向問題。農民工來到大城市,需要尋找機會爭取附加在戶籍之上的公共服務、社會福利等平等權益;而如果能夠落腳發展前景較大的縣城或中小城市,則有可能占據先機,以較少的力氣或較快的速度獲得平等權益。您認為,都市圈范圍內的縣城和中小城市是否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呢?
肖金成:通過城市群建設使大城市的功能高級化,把一般的產業向周邊的中小城市疏解,這些城市就獲得了較大的發展機遇,同時也能使城市的結構合理化,促進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鎮協調發展。位于城市群和都市圈范圍內、距離大城市較近的縣城和中小城市,因為具備一定的區位優勢,所以有機會成為大城市的衛星城并與大城市形成一定的分工,大城市對它產生輻射作用,它對大城市產生支撐作用,這類城市的產業相對發達,人口也會不斷增加,因而能夠獲得較快的發展,有可能發展成為一個中等規模的城市,這無論對小城市還是對農民工,都是不錯的機會。(武鳳珠)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中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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