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一個特色小鎮的美好想象總是伴隨著大量的宣傳文章中,或者北美或者北歐或者南法的,幾個耳熟能詳的國際化成功小鎮的名字:達沃斯,格林威治,普羅旺斯……
似乎,特色小鎮就是這樣幾個天時地利人和俱全的模型模板,是含著金勺子出生的,只要照抄就能滿分的金剛葫蘆娃。其實,過去在歐洲和美國的小鎮歷程是一條并不一帆風順的道路。我們總是趨利避害地回避掉了那些非著名的、似乎從來不曾存在過的可憐小鎮們。
我們可以繞開那些鎂光燈下上帝的寵兒的主角,去看看更大量的小鎮圈子里的平凡龍套們。在美國的二三十年前,他們是怎么懷著美好掙扎在衰敗和重生邊緣。
這些特別不讓人激動的例子,也許會讓我們重新看看自己手中的策劃案例。
我們不用穿越很久,而且先跨掉東西部沿海發達城市省份,首選去看看一直不受我們待見的、不聊的美國中部那些州里的故事。
托馬斯頓的依賴—靈活的土地劃分
首先是美國伊利諾伊州的埃芬漢鎮,這個一直以來發展的還不錯的產業小鎮在1988年前后突然就遇到了邁不過去的坎。原來滿好的制造業隨著上游企業的技術換代熬不過市場迅速萎縮的威脅。鎮里面三個最大的制造業企業要么選擇倒閉要么就得遷出城鎮去尋找更便宜的土地去緩口氣。而留給小鎮的是,原來快樂生活在本土的4000名從事制造業的工人中將有3000人失業。我們先不用去關心究竟是什么制造業這么不經沖擊,只要知道過去的接近30年中,這三個大廠提供了本鎮非常良好的稅收就業就行。當時,能夠進入這個工廠可是不那么容易的事情。
這個現象讓一心想順著美國小鎮道路走一走的中國小鎮產業規劃描繪者不得不面對一個提醒。總有一天,我們現在熱衷談論的產業和今天背負眾望的小鎮,又會面臨下一次產業更迭的考驗,今天引入的接受英雄般歡呼的新產業并不能支撐一個新百年。
也是中部省份,是我們自己的國家,2015年,在做一個小鎮的研究時候,面對過一位憂心忡忡的主官。他問了我一個直白的問題:住宅賣不掉了,別墅不讓蓋,物流沒那么容易升級起來,旅游缺少山水,電子沒有歷史,你給我個答案,什么產業能賺錢我們搞什么。
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
沒有一個單一的產業是常勝將軍,能出場就解決問題。
每一個產業和其相關的產業聯合配比,形成系統,就能發揮互補效能,生存發展。每一個產業離開產業生態的土壤都可能無法追隨技術進步,之后衰敗。
我們所能抗衡的衰落,不是選擇一個永不落幕的技術。事實上,也不存在這樣的技術。我們所能提供的更多的是一個載體和文化生活組織方式。土地載體是能夠隨著技術進步而彈性變化的地塊,一個能夠協同土地變化的人口居住模式,一個讓各種規模企業能夠相安無事甚至互相交流的土地細分方式。
文化和生活方式當然是無形的,但是同樣重要。簡雅克布斯在她的巨作《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中所討論的與其說是城市規劃的出路問題,不如說是討論空間規劃與人們生活文化的互動問題。小鎮文化的形成就是要讓小鎮居民能夠一起好好玩耍,互相提供可支配空間感、和需要的時候互相支撐的熟人或者半熟人社會安全感。這種鎮內文化在發生危機的時候讓他們沒那么容易就想要拋棄小鎮離開。
危機,是早晚要到來考驗今天這些特色小鎮的。。
埃芬漢的居民在工作崗位銳減的時候,展開了如何更換產業的策劃,接下來的幾個月內,埃芬漢的抗衰老會議達成了一些共識。
這些共識多少給出了我們一點點啟發。
那就是“我們不能再依靠幾個公司了,不管這些公司多么好;我們必須使我們的就業渠道多樣化。我們必須吸引更多的,一般來講是一些比較小的工廠。即使這樣的幾個工廠倒閉了,也不會使城鎮的經濟陷入癱瘓。[1]
埃芬漢面臨過的危機可不是孤例,俄克拉荷馬的巴特爾斯維爾是曾經烜赫一時的菲利普斯石油鐘愛的小鎮。但在2001年的一次商業并購事件中莫名失誤,損失慘重,它的公司總部不得不逐漸離開外遷,于是他帶來的就業從一萬人減到了2千人。
不同的是,我們想要快速新建一個小鎮。恐怕容不得我們慢慢發展出來一個逐漸互相選擇而生的產業生態圈。那么我們至少可以在產業的構想中確立出自己特別想或者特別有可能引入留下的某個主導產業。但是,同時必須配合其他若干個能夠在危機出現時提供出多樣性抗打擊的輔助產業。可以是現在很熱門的生產性服務業也可以是商業、零售、教育、醫療。至于旅游曾經提出作為沒一個特色小鎮的底色,看來只好是在有條件的地方加強吧。
所以一個高度依靠所謂某一項產業或者高純產業鏈的小體量經濟體,容易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對其的空間規劃設計的彈性兼容性考驗不容忽視,甚至是除了定制型產業園區規劃之外,最重要的規劃品質特點。就算是為目前的某一項產業定制的園區,也不得不有所防范留下其他的可持續類型可能。值得關心的是,目前我們的特色小鎮可是產業導向純度很高,至少是特別想做到高純度,一把引入一個中字頭大企業,清字頭高新牛企業,一年立項,一年建設,再一年見效。
在佐治亞的托馬斯頓,長期依賴于一個紡織工業園,天知道招來他的時候,政府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2001年,250公頃的園區說倒就倒了。1400人失業。一年之后,小鎮建起了8萬平米的投資大樓,招來了印刷公司,雅馬哈音樂公司,塑料制品公司等,挽救了1050人就業。
產業的多樣性,可變性結構,產業生態的穩定性,長期來看都優于一個獨大的單一產業鏈尤其是產業鏈上的“膨大環節”。在建筑設計領域以前有一個詞特別時髦叫做:可持續。我們在小鎮規劃中也應該有一些可持續的思考,倒不是指向綠色和生態領域。而是在土地劃分中保留彈性使用可能。一個地塊內的建筑可以組合或者分開使用而不失去良好功能。相鄰幾個地塊可以比較容易地一起組合成一個大型企業的園區或者能夠各自按照街道邊界回到各自服務中小型企業的形式。這在小鎮設計上是規劃和城市設計一起協作對開放空間和街道界面的努力需求。
哈屯的自我救贖---知識街道
還是中部的州吧,但是這次牽涉到的可是高新技術產業,二十年前的高新技術產業。艾奧瓦的哈瓦屯。1994年,哈屯和它的重要科技產業電報運營商有了重大分歧。哈屯確認電信是大眾信息交流發展方向。但是這需要前來建設和提升啊。落地的企業作為商人要么沒這個眼光要么沒這個決心要么沒這個能力。而這個過去的技術企業在馬上就越來越快出現的迭代中落敗跡象已經顯露。
哈屯得不到引入企業的投入,于是開始自己出手提升產業升級。一部分資料介紹說他們發行了一個地方公債,來建立混合光纖同軸網絡,這個技術展開了手機零件制造業的新進程。看起來,至少,掀開了新技術產業的又一個十年或者二十年。
自我的產業升級是在面臨危機之前具備前瞻能力,這一點在有良好大學科研教育能力的幫助下更容易獲得幫助。
所以,在產業小鎮的建設中,研究機構或者技術能力的培育合作機構應該是伴隨科技產業落戶時刻就需要埋下的空間規劃伏筆。不是每一個大學都愿意落戶小鎮,至少保有一個虛擬實驗室或者較為正式的網絡遠程常設交流空間會有益處。這一點上,硅谷的幾次變身都靈活快捷地領先于128公路的龐然大物企業的歷史現象,讓我們意識到,也許一個更開放兼容容易刺激技術企業研究者們互相交流互相啟發的街道交流空間,在大學不能時時刻刻伴隨我們的時候成為良好的補充。這樣的街道式,咖啡式空間規劃,如果能結合愉快的生活需求,就更加一舉兩得了。
哈屯也不是孤例。
北卡的莫斯維爾,在上世紀末也是源于舊有的紡織業逐漸轉移而面臨衰敗。通過大量堆技術員工的培訓,加上2000年建立了汽車研究中心,逐漸呈現出了最好的汽車賽車服務產業聚集趨勢。這個研究中心繼續發展具備了當時最先進的空氣動力學研究平臺用來模擬和檢測賽車的風洞。并引來了美國汽車比賽協會在鎮上成立了國家級的技術研究所。現在,小鎮很多居民都從事服務賽車的工作,街面上衍生出了幾十家賽車用品商店。如今的小鎮上看不到紡織工廠了,然而新的機械操作者們一點沒減少。
在紐約的科寧長久以來是玻璃的制造大鎮,雖然它的規模實在是個小鎮。在他的發展歷程中,從來沒有放松過對于玻璃主題的不斷升級。從普通的窗用一直到玻璃光導纖維。不斷地淘汰落后產能革新提升成玻璃行業相關的新興產業。不遠處的康奈爾大學提供的技術支持和科寧小鎮的街道活力都同樣重要。
萊文沃思的淺薄勝利---有趣的立面
這個案例很有意思,雖然從作為一個接受了不少建筑設計教育背景的人對于這樣布景化的設計形式路徑難以完全贊同。
華盛頓州萊文沃思鎮原來也不太大,也就5000人。不過,對于美國這種國家來說,這個人口聚集地可不算小了。從前的產業傳統的不能再傳統,資源的不能再資源,衰竭的不能再衰竭。這是一個靠砍樹存活的地方。結果不用多說了,砍樹不再是光輝的行業了,連貨運站也不待著了。于是收入銳減,人氣慘淡。后來,市民自主動腦經找到了一條屬于自己的路:開農家樂,弄點民宿,改造舊廠房號稱文化創意產業園。是不是面熟的很,還有更面熟的。小鎮居民曾經求醫問道到大學,學院沒有給出任何答案。不是學院笨,是學院太高潔了。后來小鎮無奈地自己出門考察,不知怎么撞到了一個詞“巴伐利亞風格”。于是決意人造一個虛假的文化氛圍,弄一個巴伐利亞小鎮。
所有的建筑改造,室內裝修,都按照實際也并不怎么巴伐利亞的巴伐利亞式(甚至都不能算是風格)來進行。學院對這類行為的回應一般都是輕蔑地四個字“似是而非”。可是,在萊文沃思,這個似是而非成功了。
進入了21世紀,這個旅游小鎮不滿足于繼續靠啤酒節(又是那么面熟)和各種生造出來的文化節掙點活錢。開始重新進入第一產業,幫助農場主提高種植效率。還進一步挖掘特色農產品價值,紅酒釀造。進入第二產業。配上旅游,簡直是前些時候比特色小鎮還熱的“六號產業”的典范,還要加上“資源轉型”。
還有更完美的模型嗎?
密蘇里州的凱普吉拉多是一個大城,以前是個小鎮。曾經以他的特別多特別大的玫瑰花園著稱,而且還使用了一個看起來特別俗氣的玫瑰象征:一半區紅玫瑰一半區白玫瑰,代表內戰的南北兩方。這個念頭在一個旅游規劃中出現的話簡直是直接跌入及格分以下。紅玫瑰白玫瑰要么應該指向多鐸王朝時的家族血戰,要么還不如指向陳沖和葉玉卿。但是,凱普吉拉多的玫瑰之城名聲大噪。后來,本地的藝術家在玫瑰園被公路拆遷之后(拆遷,也很耳熟)開始描繪城里和沿河大壩的墻面,不是涂鴉,而是很認真地壁畫。在他們眼里,描述這個城鎮發展歷程的講故事的壁畫是特別吸引游客來訪和停留的特點,甚至他們的網站首頁都是一副壁畫。
種花和畫畫,甚至都算不上立面(勉強算景觀設計吧)。在一個小鎮的設計中更容易被當作外道。一開始我就說過,只從建筑學角度來說的話,我很難主動地去選擇一個和當地并無瓜葛的無厘頭風格來賦予。這是一個“生活在別處”的體驗式補缺的魅力造成的成功。是一個舞美背景般的場景再現。是一個完全徹底處于消費文化、消費時代、消費天下武功第一的產物。消費文化下的符號和快速差異體驗挑戰著我們整個審美和相關的價值判斷。過高或者過低的判斷都不能引來經得住時間考驗的贊美。但是,差異化并不是建成當地文化傳統建筑風格就好了,那往往是設計師眼中的審美。
對于一個欠發達地區,他們心儀的小鎮風貌也許不是粉墻黛瓦,也許恰恰是三里屯的商業街區或者是五道口。而一個完美的鄉土民宿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乏味到了極點。建筑的形式首要滿足的是并列的兩點:聽說的人想看和居住在此點的人不討厭。這兩點的實現有的時候需要克服設計師對出資人言聽計從的無奈和訓練出來的自戀。
沃森的堅決拯救----誰是真的主體
繼續來看二三十年前的中部欠發達地區,印第安納州。接下來的小鎮可是威名赫赫,去那里的話要花不少時間,路遠,還沒什么特別好的資源,之所以有名只是因為它叫做威廉泰爾,沒錯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威廉泰爾。而小鎮的發展和泰爾本人一樣歷經磨難并不輕松。
2000年前,鎮上的兩個大公司越來越差,裁員越來越多。一個是家具制造一個是電子產品,本來都應該是風光一時的廠子啊。
你看,我們說了這么多小鎮 ,都在上個世紀末之前遇到了換代的技術商業挑戰,衰落很快。這,倒是很值得我們現在就好好總結。
繼續泰爾的歷程,泰爾離不開G先生。G在艱難時刻,站出來拯救小鎮。他推動著小鎮政府買下了準備放棄此地的鐵路物流線,建立了物流產業區(好耳熟是不是),并且努力經營著這個物流產業。確實從這里賺到了不少美金。同時為了發展商業,G誠力邀請了一些企業來考察地形地貌,給出招商政策,親自陪著飛來飛去。直到終于打動了幾個企業,不顧山高水遠,地理環境高差施工不便,決定落戶一個中型產業園區。一個幾十萬平米的園區對于一個小鎮,不論是中國還是美國,都算是很大很大甚至不應該更大了。
在這個園區的建設過程中,就已經提供了人均年收入4萬美金的崗位900個。在十年前的美國,這是很值得夸耀的戰績了。
這個過程有時候還得在一部分程序授權并沒有完全具備中,G就開始行動。
這個起到了最重要的中流砥柱的推動力的人是------這個鎮所在的“縣發改委主任”。當然,在他們縣沒有這個職位,是我等價換過來的。這個人很耳熟吧。
我們曾經很醉心于強調美國的小鎮是長時間自組織發展的論調。但是很容易忽略掉在每一個重要關頭,它的轉型都離不開我們以為不存在的美國基層政府組織。其實是把鎮的生存發展長期(注意是長期,尤其是長期到經歷危機考驗的長期)當成自己土地田園的一個有決策力由支配力的人。我們的特色小鎮既然從概念上來講既不是行政鎮也不是某個園區,那么誰是他長期的經營G先生。G先生在小鎮的立項招商建設開發融資時期,不論是縣長還是開發商,或者是打扮成不是開發商的開發商,都把小鎮視同己出。而在之后漫長的經營過程中,既不是行政概念也不是園區概念的地域,誰會是面臨危機有決心和能力射落頭頂的蘋果的人或者部門?
如果我們不在每個案例的具體細節中尋找各自的理由的話,至少我們可以看出到一些他們共同的因素。
尋找舊有制造業能相聯系的產業進入,如果不能就地提升的話。那么一開始的空間規劃最好就具備能夠適應變化的土地劃分彈性可能,而不要對目前的產業規劃假想過度依賴。
一旦出現了新的制造業,就決心不在重走高度依賴的道路。積極尋找相關產業生態圈。所以,大型地塊和小型地塊,工業用地和能與其配合的服務業、零售,商業能夠形成較強的聯系。合理的人流物流交流渠道距離和位置關系便捷。
然后努力發展教育,爭取提升本地留居人口的職業技能和文化素養。并且通過教育和文化的資源吸引人口流入或者叫流回,至少要留住。科研和技術能在技術迭代之前找到預案,并且實施提升。
小鎮的建筑設計面貌往往恰好不是決策者或者設計團隊最喜歡的方式。對于色的研究和小鎮想要吸引來的人流和小鎮居住的人口喜好有直接關系。至少做到不招人討厭吧。
不論小鎮建的有多快,都需要有一個長期的G先生。
[1] 杰克.舒爾茨 謝永琴《美國的興旺之城》提供了文中大量案例。
[2] http://blog.sina.com.cn/s/blog_bc9f8f8301014wpt.html
(作者系清華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產業園區研究中心主任)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搜狐焦點產業新區(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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