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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丙安:中國社會轉型中傳統(tǒng)村落的文化根基分析

[ 作者:烏丙安  文章來源:中國鄉(xiāng)村發(fā)現  點擊數: 更新時間:2018-07-16 錄入:王惠敏 ]

我這個老人,沒有什么太驚人的故事,都是普普通通山野間的故事,因為我來自民間,最后可能走著走著還走回民間,我這一生就是做民間工作的。當聽到社會學界最近幾年都在熱烈地討論頂層設計的時候,我曾經很著急地想著,誰能跟我一起做做底層設計啊?大家都趨之若鶩、錦上添花地去討好頂層設計,我總覺得,這等于在制造空對空的導彈。我們在中國大地上走一圈,隨便旅游也好,考察也好,或者只要回到你們家鄉(xiāng)去轉一圈,你們就知道,那比所有的頂層都更值得人們關懷,因為它們是底層。中國這個底層在全世界是最大的。習主席可以在布魯塞爾跟歐盟對談,歐盟整個加起來也沒有中國大。所以我們國家是被世界關注的一個國家。我們的民族呢,又是那么古老和偉大,人口眾多,資源雄厚。現在我們走在世界前列了,過去欺負我們的,現在也都來找我們幫幫忙,救一救他們。這是我們很自豪的,但是也應該看到山山水水的背后,溝溝岔岔里還是那么窮!有的地方想喝一口水都沒有——至少在寧夏,一大批生態(tài)移民的孩子都喝不上水,小毛驢喝的是污染了的水。

所以今天我講的題目,對我們的國家和今天的現實來說,應該是社會學里面比較沉重的話題。我們現在正處于社會轉型期,但是這個社會轉型很不容易。不像我們有的年輕孩子說,我們很快就轉成現代化了。反正至少咱們90后的孩子現在是在這樣轉型的(揮手),這是什么姿勢呢?達人秀的時候,中國好聲音的時候,都會出現這個,一片地歡騰,一片地激情,“我愛你,華仔!”。我真的為你們高興,因為你們生活在這么一個時代。我生在軍閥時代,長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長大懂事以后,又經歷了解放戰(zhàn)爭和抗美援朝。我們是在戰(zhàn)爭和動蕩中過來的。當你們聽著重金屬音樂的時候,我是被重金屬把耳朵震聾了。但是我也喜歡,我也要搖滾起來,要玩微信,我也是要趕在前面的。

1985年我在日本玩上了電腦,當時中國還沒有一個文科教授見過電腦。因為我在日本去講學的時候,第一堂課講砸了。那個時候日本正是第二大經濟體,是他們最輝煌、最牛的時候。索尼、松下爭著上,滿街都賣的是小錄音機、照相機等等。第一堂課,東京大學請我講中國神話學。日本沒有一個教授是研究神話學而成名的,因為日本的神話是天造大神的神話,那是皇家神話,很神圣,不能掰開揉碎了講,因此他們都只研究西方神話學。我去講神話,講了三皇五帝及其前后,講了女媧造人。女媧造人跟埃及的哈努姆造人,或者希臘神話里的造人都是一致的,中國跟古印度的神話,文化上是共通的。所以他們很希望有神話學者去給他們講,結果第一個提問我就輸了。一個日本的博士生站起來就說:“烏老師,您講的我都聽了。但是關于造人的神話,兩周以前法蘭西科學院有一位布迪厄博士,他寫的一篇文章跟您的觀點不完全一樣,您怎么看?”

我輸就輸在我不知道有個布迪厄,更不知道兩周前有這篇文章,我講的完全是19世紀我看到的我們國家的資料。我只能說我下次課回答你,但我心里想,下周我到哪兒弄這些資料去???出來以后,我對帶我過去的人說,我請兩周假。你必須告訴我,你們的電腦中心哪兒最好,哪兒能速成。他說,金澤大學。我用了不到兩周的時間在那里的電腦面前耍,回來以后在東洋文庫租了兩臺電腦。第二次課,在回答這個同學以后,我告訴他,除了布迪厄博士以外,大英博物館的一位教授還提出兩個問題。這就是我由一個封閉落后教授,一次性走進了電腦,并且一頭扎了進去。日本的信息傳播很快,兩周前的文獻資料都有索引,于是我才發(fā)現了瀏覽與檢索,才懂得什么叫信息高速公路,為什么要進入信息時代。我從這里說起,我們輸了!我們的封閉和落后輸了!再不轉型,我們真的完了!

現在我們的經濟轉型之快,社會轉型之慢是必然的,從最現代化的大都市,上海、北京、香港,一直延伸到山山水水、溝溝岔岔里邊,原始社會后期的東西還在!這就是中國。我去了很多少數民族兄弟的地方,那里還在用巫術指導生活,滿族薩滿術的跳神,我都知道而且跳得不錯,也會跳得口吐白沫。但是我看的是應該如何從口吐白沫的巫師那里,轉型成為現代化的社會。所以我研究民俗學,是眼睛向下,腳踏實地去做。這個步伐太艱難,經過這些年的磨煉,包括重金屬給我的激勵,使我不能在那悠閑了。我們國家已經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是坐在村子里頭,我一點沒想起這就是第二大經濟體。不是那樣,我腦子里有數的,差距太大了!所以我們才出現夢想,或者不要想只有夢,但是這是必須的,不能不這樣做。所以我演講的題目是:中國社會轉型中傳統(tǒng)村落的文化根基分析。我只是提出問題,或者提出一些設想。沒有過多的理論,只想談一點實踐中的問題,供大家研究,或者說供我們共同交流。因為無論民俗學還是社會學,在國際和國家研討中的直接交流做得很差。我們民俗學界的學者有很多的發(fā)現,有很多的創(chuàng)造、創(chuàng)新,但是缺乏走出去交流。國際有個詞叫做“移動效應”,就像阿里巴巴一下就跳到金融行業(yè),打敗一些銀行家,學科之間也應該這樣。我在國際上常??吹?,一個團隊有社會學家、生物學家、動物學家、民俗學家、人類學家,再加上經濟學家,幾個人在一起,非常和諧,一次性調查,一次性研究,一次性結論出來。我們現在是民俗學者自拉自唱,我們叫“梅派”,“荀派”我們不聽,“程派”不聽,“四大名旦”都各自越來越有發(fā)現,各有特色。

我不客氣地批評了一次南開大學的會議,因為一上午的交流,就是幾個社會學家在自拉自唱,每個人講幾個概念,第二個人上來要否定那幾個概念,又加了一些概念,從概念到概念,最后都在為國家頂層設計出主意!但是這么出主意,大概顧此而失彼,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我們需要交流,我今天就是來這交流,不是說民俗學就是解決問題的,而是說民俗學的困惑要到這兒來解決。如果我們這邊也有困惑,也許我們能解決。

1、寧夏山區(qū)的生態(tài)移民村

———談社會轉型中的生態(tài)危機

首先我們要考慮一個跟社會轉型密切關聯的重要課題,那就是生態(tài)危機。因為我談的文化根基,是在生態(tài)基礎完好的情況下討論。一旦生態(tài)危機到了最極端的時候,文化傳統(tǒng)就自動地被消滅了。所以生態(tài)危機和社會轉型密切關聯,如果我們所到之處琳瑯滿目的都是生態(tài)問題,到那個時候唯一與社會學有關的就是宗教信仰,到時候我們的社會學就只剩下老天爺了!以前面提及的寧夏為例。在固原山區(qū)的一個生態(tài)移民村,搬遷之前曾經有很久遠的文化,有自己村落社會特有的穆斯林宗教信仰和農牧業(yè),這是他們的文化根基?,F在在固定的日期內都將被遷移,包括留守的人。生態(tài)移民是盡量不遺棄什么人,但盡量遺棄一個故鄉(xiāng)。吃過最后一頓飯,明天就要啟程,105萬人,要遷到八百里以外的地方,不知道未來的家在哪里。但是現在他們只有巖洞和干旱,枯井里打上來的水都是苦的,他們用水罐飲羊放羊,羊又要把這個地方所有的植被吃光,這就是“一方水土已經養(yǎng)不了一方人”了!但是他們的信仰由衷———他們在禮拜之前小凈、做儀式,文化根基依然深厚,信念依然還在支撐著他們的生活。我很敬仰這些鄉(xiāng)親們。

第二天出發(fā)的時候,有很富裕的一家,臨走之前把新蓋的房敲掉,把門窗拉走。不知道他們遷到新村的時候,會不會懷念門前那幾棵參天大樹?有一位西溝村的婦女叫馬梅,眼看要上車了,卻忽然離開院子,往前走走,跑回來繼續(xù)轉,三次離開,三次回來,于是又一直哭。熱土難離!她17歲嫁到這里,10年前丈夫去世就埋在這里。有什么東西牽掛著她?常常有些村領導說,我們這里都是一搬遷就走,一點不想念這個鬼地方。我不信!他/她有牽掛,即便到了那個新地方,也寧愿死在這里,因為這就是我們的故鄉(xiāng)。

這就是傳統(tǒng)帶給農牧民的東西,他們有自己的愿望和向往。搬出去的每家必須要交12800元的搬遷費,每套安置新房是50000元,除去中央和地方政府補貼以外,每戶還要交12800元,要籌措各類東西。至于他們的目的地,我覺得像一個兵營,反正不是“新村”。因為新村還是村,還是小農那樣的,農牧戶那樣的村,望穿我的老眼也沒看見樹!宣傳資料里講新村建有整齊劃一的新房,水、電、路、衛(wèi)生室等配套設施一應俱全。只是我加了一句“沒有提到文化設施和精神家園!”他們到哪兒禮拜去?小學離這里多遠?要是這樣搬下去,寧夏距離真正的轉型太遠了,所謂設計出來的現代農村只帶有基本安置的色彩?;蛟S主管領導談話會說,“現在當務之急是先出來?!辈诲e,支起一個臨時帳篷,只不過能多住幾年。可是,我們作為一個農業(yè)社會學家,農業(yè)民俗學家,我們怎么看這一切?這算是我留下的一個小題。

反過來再看,生態(tài)移民背后,黃河流域真的只是生態(tài)的問題嗎?否則怎么就把這一批老百姓從祖祖輩輩的村子里頭帶到這個地方?這些人早晨起來,還能從窗外望見他昨天離開的那幾棵大樹嗎?甚至于那些孩子,大人們曾經都是問他們,樹多高的時候,你多大?現在你比樹怎么樣?這就叫懷念。搬遷之后是不是還有地種?過幾年樹木會不會重新覆蓋新村?這都是未來的課題?,F在有不少新農村的設計者、村官們,常常說我們未來的新村就是一片公寓,不要平房!而且以人民的名義告訴我,大家都想住樓房,像在大城市一樣!可是在一個德國小村莊,60多戶人家,還住的是平房。他們告訴我,房屋是17世紀保存下來的,但是里面享受的是最現代化的裝置,用電爐做飯,煤氣取暖。他們的村子有3戶人家的面包做得最好,在法蘭克福也買不到。那讓他們很驕傲,而且周圍大城市的人都想在他們這里買房子。他們回答說:“對不起,我們這兒沒有土地指標,你們來可以住個人的小旅店?!边@些17世紀的老房子現在依舊非常美,外觀卻無太大變化,祖祖輩輩在維修,國家資助在維修,福利待遇還在維修,十分堅固。所以他們不夢想住樓房。如果離開村子,到海德堡,會發(fā)現整個城市沒有一棟同樣的樓,色彩繽紛!你走到哲學家小路上,無論是城市,還是小村莊,家家戶戶都過著現代生活,孩子們都在外邊上大學、上中學,那不是現代嗎?

而我們的村官常常告訴我:“烏老,我們蓋成樓了以后,用不了多久,我們把沃爾瑪、家樂福引進來?!笨墒悄莻€引進來是農村嗎?沃爾瑪至今還沒有到一個村呢!如此設計,所有人都過上大都市的生活了。他們離開了自己的家鄉(xiāng),沒有了農牧業(yè),只能做小買賣。有一對夫妻,因為是新婚夫婦所以到了新居能住一間新房??墒牵瑑煽谌艘患沂?5平米的房子,9口人一家也是45平米,這就出現了遷居前突擊結婚的情況。所有的房子一模一樣,分配還是絕對平均主義起決定性的作用,沒有一個合理的規(guī)劃,怎么能進行社會轉型?現代思想是個別化的,多樣性的,而且大家都很滿意。這很難,但我期望做到。

真正的徹底的轉型,還需要有精神家園。經濟高速發(fā)展、人口膨脹和粗放型的經濟增長方式令民眾生存的空間快速收縮,西部生態(tài)惡劣地區(qū)難以承載人口壓力,全國22個省市需要遷出1.86億人。由于接納能力有限,屆時全國將有1.5億人口成為生態(tài)移民。文化生態(tài)根基破碎了,可持續(xù)發(fā)展斷層了,一個非傳統(tǒng)社會的典型村落和基層社群是很難正常地過渡到現代社會的,這是危機,因為它因失去傳統(tǒng)文化而變得中空。那么在這個中空狀態(tài)下過渡到現代社會是個什么文化呢?我已經找到了樣本,這個樣本就是完全曲解了現代,而用現代化的物質享受滿足痞子的野蠻愚昧。所有的事情總是“一次性到位”,于是出現了你們看到的、每天報紙上案子里邊出現的那些事情,我不愿在這里講惡性事故了。

生態(tài)移民遷入新村后,其文化生態(tài)和精神家園將如何移入和傳承,這是我們這個千年來文化根基之上的古老農業(yè)文明進入轉型期時最迫切需要回答的。這不是破“四舊”,把它們全部掃除就成了現代化。現代化必須與傳統(tǒng)文化有一個相當長的重疊期,相當長時期的異質文化的共享。既有傳統(tǒng)文化,又有現代化,就像我喜歡我的現在和喜歡我的過去是一樣的。這個重疊很重要,但卻被切斷了。

2、千年瑤寨的旅游開發(fā)

——談傳統(tǒng)村落文化的保護與發(fā)展

另一個例子是廣東清遠的瑤寨,這個村子代表了很多少數民族自己的原始形態(tài),或者原始農業(yè)形態(tài)。這個千年瑤寨原來人跡罕至,它的消亡,使我們重視了它?,F在這個寨子,古代最高的時候是5000人、500戶,現在剩下幾十戶,還是生態(tài)移民送到山下來,在這里參加旅游業(yè),變成用來旅游的一個村。

為什么有一部分人不走呢?因為這個寨子最后一代的瑤王,當年的土司還活著。他們在這里守著祖宗墳,在盤王節(jié)祭祀他的祖先盤王。連南縣,山連山,所有的山都在向中間瑤寨這個山的山頂拜祭,800多年以來這是最神圣的一個,如同老古董一般:石頭屋子、石頭地、石頭路,還有瑤王的石墓。它經歷過歷史的動蕩,有文化大革命的遺跡,只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了,然后留守兒童變成了旅游寶貝,來的人都跟他們合影。他們也知道要“兩塊錢,照一次兩塊”,很“現代”。我還吃了瑤王一次苞米,邊吃邊聊。共和國成立的時候,他(瑤王)是連南縣的政協(xié)委員,由毛主席接見過。他就在這里給游人們講盤王節(jié)的故事和神話。他的孫子、孫媳婦都守在瑤寨里講瑤寨的故事,引導大家,他們老家的倉庫都是國家級的文化遺產。然而現在這個寨子給大家跳舞的,很多是移民移到山下的。他們從遠地來,有的坐拖拉機上山來,但每次旅游他們都早早到那兒,為的是假裝都在這里住著,晚上下班回家。山上還是留守的人照顧。有一次我早晨起來去的時候,他們還沒到,以為烏教授不會來這么早,弄得很不好意思,不過我說我很了解他們。

我現在有一個官方的職務,就是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專家委員會的副主任。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中央來的人,雖然我自知是一個普通老頭。我去考察他們的文化根基,發(fā)現瑤族幾百年來的文化一點兒也沒丟!從祭盤王的祭典到所有舞蹈都是原形態(tài),只是后來獲得了資助,增添了一些漂亮的服飾。一個小小的瑤寨拿到了4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財政立刻到位了,旅游總局叫開發(fā),我們就按住了,不行,不能開發(fā)。遺產就是遺產。在這樣的斗爭之后,實行了半開發(fā),半保護。這個村子就這么活下來了,雖然屬于很奇怪的一個類型——每天回自己古老的故居去表演舞蹈,一天下來能掙不少錢,年末還有分紅。

按照瑤王的說法,這個村子今后要是世世代代都這樣,他們就富了,但這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少數民族的民族文化根基很厚,旅游也是轉型的一種形態(tài)?我擔心,這種文化旅游不像自然景觀可以多次參觀,以后怎么辦?我們作為社會學家、民俗學家,怎么樣對待這樣的瑤寨,包括侗寨、遼寨,周邊的赫哲族、鄂倫春族,海南島的黎族等等都有這個問題。每一個民族現在都是國家級的,甚至世界級的人類遺產,但是他們的寨子下一步怎么辦?旅游將會世世代代嗎?

社會學、民俗學研究最根本的是社會中的居民,所謂文化的承載者。文化首先是其本身的需求,不是專門賣門票。過去我們祭祖,外人都不許看,現在我們變成一天祭3次,這老祖宗在天之靈要唾棄我們!所以不能過度開發(fā)!盤王節(jié)一天可熱鬧,賺了錢,結果平時耍歌堂的節(jié)目也都一樣了。所以我們常常感到這是一種困惑,像這種類型,我們要去調查,為他們做一個民族志,或者是社會轉型的解剖。從民俗、地方志到地方史,能完美地記下來,然后分析,找出未來的前途將會是什么,轉型成什么樣才是現代社會。就像苗瑤兩族都是世界民族,這類民族要好好研究。

留守在山上的少數幾個有練長鼓舞的,每天那些大隊伍下山回去以后,如果旅游的人不走,這些人就在這指點和唱跳,旅游的人都可以跟他們學。村里還有些有名的老歌師,但是孩子們缺乏傳承,他們上了小學、中學就按照簡譜,照著一個樣板學。從這里可以看到現在的瑤族原生態(tài)和原形態(tài)已經發(fā)生變化了。旅游開發(fā)后,在存在爭議的情況下,旅游局給蓋了一個大牌樓,上面掛著條幅“中國瑤族第一寨歡迎您!”——如果說保護瑤族的傳統(tǒng)文化,我們不需要蓋這個。再有一個例子,就是每天旅客來了都在門口敬酒,民俗已經變成旅游的禮節(jié)了。許多傳統(tǒng)的村落雖然農業(yè)生態(tài)衰微了,但文化生態(tài)根基還非常深厚。這樣的村落正在逐步地轉型,但是旅游是不是就是終結?現在有很多文件和政策,要盡最大力量通過市場開發(fā)地方特色文化。這個很厲害啊,同時也是違反非遺法的。我參加了非遺法的制定,第26條、37條也都是講一定要合理利用、保護的情況下,有限地開發(fā)。

不可以無限地開發(fā)!因為等到瑤族的這點舞蹈越來越現代化,它的文化根基就沒有了,也沒人來看了!就像我們傣族一年一度的潑水節(jié),是浴佛節(jié),現在就像洗澡節(jié),變成每天每日潑水節(jié),全天候地在那兒泡著。全世界所有佛教的國家是絕不再來我們緬寺里拜祭了,人家會認為他們是在玩佛爺。這就叫開發(fā)?,F在我們中國的旅游開發(fā)已經沒有節(jié)制了,不知道哪一天開始,我們所有旅游的地方古老的舞蹈都露肚臍了。翻遍所有文獻、所有老照片,拿顯微鏡也找不著、查不出來她們的肚臍在哪里,現在一去,全都在那兒。

我哀嘆,怎么辦呢?我們在巴黎看完了脫衣舞,到這兒又看我們每個民族的脫衣舞。這就叫現代化嗎?這就叫現代轉型嗎?大概不是!日耳曼古老的東西,很單調,但人們還喜歡,那些人喜歡搖滾,但同時喜歡傳統(tǒng)。日本的小村莊里頭,都是在炊著糍粑,他們頭發(fā)染了,但是過節(jié)的時候又染回黑的,工作的時候穿回和服。用他們的話說,傳統(tǒng)和現代化是融為一體的,這是日本半個世紀以來,保護社會轉型中文化遺產的成果。大家到日本旅游,村路上供著的小神,不是故意表演給人看,而是從爺爺輩就供著的。碼頭觀音、小土地廟,一問都是幾百年前的,明治維新前就有而不是現代化的。

我的第二個職務是國家住建部傳統(tǒng)村落保護與發(fā)展專家委員會的委員,這個委員有批準傳統(tǒng)村落的生殺大權。遺憾的是,經我手的3000多個村落,即使國家給掛了牌子,也是有可能拆了的。我們的統(tǒng)計是近十年,已經有90萬個自然村沒有了,平均每天300個自然村以各種各樣形態(tài)被消滅。有的是征地,甚至老人躺在挖掘機下面抗議。人家又說:“你們怎么這么落后,這么頑固呢?”“給你現代化還不行嗎?”“給你蓋樓還不好嗎?”“這小農給現代化拽腿??!”這都是忘卻祖宗。

我作為一個老人有點懷舊,但我覺得我們曾經研究得出過結論,傳統(tǒng)不是這樣被消滅的。一個時代,或者一個大的社會轉型中,前一個社會應該是光光彩彩的。歐洲文明也經歷廢村,但是他們對農業(yè)文明非常尊敬的,沒有那些就沒有后代的產業(yè)革命,就沒有現代的城市和農村,農業(yè)文明養(yǎng)育人類,繁衍后代。我們又怎么對待我們自己的?從國家領導人到每一個學者都在講,中華民族幾千年的農業(yè)文明貫通古今,可是我們現在怎么那么看不起這個自豪呢?怎么那么看不起這個壯觀的五千年了呢?你要給它一個尊嚴!不能一下就拆掉一個村子,一下就毀壞一個村子,而且不停地咒罵村莊這么落后,農民這么壞。我們這個繁榮的、震驚世界的中華農業(yè)文明,能不能體體面面地,讓全世界、讓人類尊敬地,慢慢地離去?

怎么不行呢?別以為有一個大上海的樣板,各地就都要是個小上海。腦子里要有一個重疊型,異質文化共享型,這種轉型過程相當長!你到黃土高原看看,那個莜麥還得一小塊一小塊地割,心中有數?,F在人們想起生態(tài)農業(yè)又把老農請回去了。我認得昌圖縣的幾個老農都是種莊稼的能手。我去見了,問道,“老哥,你忘了我了?咱倆一起并肩,我在農村九年嘛。咋樣?”“我現在不錯啦,城里把我請去啦,叫我?guī)椭o導,辦培訓班,說我是生態(tài)農業(yè)專家。”原來老農的那一套,就叫生態(tài)農業(yè),還告訴他,給你指標,土豆要大的也有,小的也有。要三棱八瓣的,不能一個模樣的,轉基因那種一樣的東西不能生產出來。他說你放心,我那蘿卜有三叉的,有四叉的,肯定生態(tài)的。我都能給你弄出來。我到山西,一些老農跟我說,哎呀,笑死人啦,還叫做生態(tài)農業(yè)呢,我跟我爺爺、我奶奶,我們種莊稼就那么種的。我一想,可不就是么?真正老把式的老農是被看不起的小農經濟的主人,我卻看不起你的現代化——一個無知、愚昧外加野蠻的現代化。所以,我在民俗學界一直在講,不要盲目崇拜現代文明,現代文明一直跟現代野蠻是孿生兄弟。

傳統(tǒng)村落,有三大標準,第一是村落里公共文化設施是否完備,村民們有沒有公共文化。要有一個場所,傳統(tǒng)文化能在這兒展示,能活動。過去絕對都有展示傳統(tǒng)文化的地方,比如祖先祠堂。再一個是傳統(tǒng)建筑的比例,不能是拆了再建的假古董。第三個就是文化遺產。我就提了,不對,還應該增加第四個,第四個就是傳統(tǒng)的村落社會。社會傳承、社會機構和社會結構的傳統(tǒng)性。我們這么大個工程,國家級的,非遺又是國際級的,但是所有的評委里頭,沒有一個社會學家!我一直呼吁在那里指手畫腳的專家,其中也包括那令人非常尊敬的“磚頭家”和叫喊的野獸的“叫獸”在內——他們是搞古建筑的,照片往上一弄就可以評了。我說從文化角度看,不對!這片古建筑怎么周圍草長那么高?原來是空殼,周圍都蓋新房了。照了中間這塊奶油,再擴大一點就漏了。但是這里邊得活態(tài)的,得有人住,按百分比15%以上,最好是25%以上。我還在呼吁,社會學家得進來,專門要考察這個村落的傳統(tǒng)結構還保留多少。如果已經完全打碎了不行。所以要關注古村寨遺址的活態(tài)保護,特別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成果,傳統(tǒng)文化形態(tài)傳承,可持續(xù)發(fā)展等等。

東部發(fā)達地區(qū)的古村落群,評上中國的古村落就能一步登天,每年的分紅都不得了。在深圳的下沙村,所有深圳里邊的企業(yè)家都達不到農民的水準。因為深圳的開發(fā),把這個小村子吞沒了?,F在留著兩座古祠堂,誰也不能動,因為這是黃家的。周圍老實百姓的村子,全拆了。就留兩個大祠堂,是老哥倆的宗廟,于是在這些現代建筑的中心蓋了個大博物館,把黃家所有的古文物都放在里頭,有的都已存在國家博物館。

3、山西后溝村

——一個民俗文化遺產搶救的示范

在山西發(fā)現的另一個類型,這個我敢拍胸脯,是我跟馮驥才發(fā)現的。后溝村,500年。最后的結論500年是用娘娘廟前邊一棵老柏樹為依據。我們請來植物專家算樹齡,最后得出500至550年。但是我看了娘娘廟的那個被打斷、打碎的碑,一個字一個字,洗出來,摳出來弄,那里頭有娘娘廟重修記。就是重修的時候栽的這棵柏樹,是這個500年,里面提了一句,廟記久遠,不可考證,說明比原來還早。我估計是宋代左右,但是現在就得按天啟年算,碑上有說明,應是明代。

黃土高原一個村,全村75戶,張韓兩家,一直沒有發(fā)展,也沒有刪除。所有廟宇的捐款全都是韓家、張家。這個村子除了大宅院的門外,都在窯洞里,從大宅門進去,窯中套窯,冬暖夏涼,非常美。這個村子最厲害的地方就是,一進村就有兩座廟。進來里邊一瞧,75戶人家18座廟———有文昌閣廟,有魁星樓。這個村子如果沒有人中進士,是不敢蓋這個廟的。一路上看它古文化的濃厚,越看越吃驚,最后終于找到皇帝給誥封的,給官不做的一家人家。那里的匾額都逃過了文化大革命,拿黃土泥全都抹上,垛起來。文化大革命完了以后,洗出來,掛上。所有的天地神,木頭神龕,墻上的磚雕,美極了的一個村!

所以我就覺得這個村應該研究,他們種的豆子有五六種,北方都已不種。我們研究農業(yè)村落社會,去了以后都不知道這種豆子是什么,兩種豆子都是黑色,卻不是一種叫法。棗樹有8棵,據說是給康熙進貢的棗,后來鄉(xiāng)長給我寄了十幾個,我供那磕了三個頭說,貢棗,真正的貢棗,現在還在,時時都在。我上到黃土高原的山頂,把村子的風水圖全部恢復。我說你水口在這,河在這,西北有塊山,你們不開沒有大門。他說我們開了。祖先開的。我說你們門外應該是缸房,造酒的、造醋的,這是風水的基本格局。天門一開,那邊生財有道,所有買賣都在那兒。這個門進來才是居住。取水地方是在東南,風水擱這兒來。導游姑娘就說啊,我們是個有風水的村莊,我其實是破譯了一個隱居村,而不是一個簡單的農村——就是高官不做,精致地策劃了山西北方這么一個農業(yè)村,務農為業(yè),世代傳承,有著誥封,因此農具最全。打開了東廂房一看,我一下傻了眼,整個華北的農具品種都在這里。找出了一個快要失傳的、打夯的,我就唱,開始起啊:“王母娘娘下凡塵啊,呃呵呃呵呃……?!蹦莻€老爺出來,“哎呀,你還能弄這”。我說,“你們家的寶貝??!現在再也找不到這個夯了!什么叫真正標準的夯,把手還那么光!”我說,“留起來,這了不得”。

這是我親身去過的地方,活的材料,這個村子必須保護!一個小小的村子里邊,古柏在這里,古槐在這里,古榆還在這里。戲臺的后墻上寫著好多劇團,人民公社時代還在這兒演。其中有四五個劇目很古老,像目連救母都是咱們新中國禁演的戲。后來,我就留了一句話,“你不管是旅游也好,過家家也好,過日子也好,墻上這些個字,誰也不要動??!”我和村長擊掌,去年我去檢查,打開一看,還好都在!原來寫在那里50年前的劇目,都是毛筆寫的,白字還都有———這就叫文化根基。魁星樓的門、住戶的門、磚雕、窯洞中的窯洞、水口等等。很多人來旅游就是為了吃它的豆腐,因為黃土高原很難長著這么好的泉眼。山西種黃豆的坡地,一塊一塊地種。他們產量也不低,所以上來吃的,都是當地的,不在外邊買。糧食和豆類,都是他們自己的產品。馮驥才先生在這兒給他們立了一個碑:“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工程古村落調查保護示范基地?!边@是山西省示范基地,榆次區(qū)管著呢?,F在變成中國民協(xié)的一個政績了。

我就拿這個來說明,就是這樣才最后批準把這個村子永遠保護下去。因為經過我們連續(xù)3年的調查,從衣食住行、婚喪嫁娶到各種工匠手藝,它的民俗是華北山西民俗最完整的。于是國家提供了大批資金,把它好好修一下。去年我偷偷地去,因為我就反對前呼后擁一個老頭,到那兒我覺得自己做了點心里很安慰的事。但我也愁,這就是轉型嗎?文物保護突出,傳統(tǒng)民俗文化、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整體保護也非常好,也有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示范,但是示范到幾時???還是像有些官員說,砸爛這個以后,蓋成樓進去,就都完了嘛?這都是難點,不再贅述。

4、遼寧昌圖

——因人口流動而急劇衰落的村莊

轉移到另一個村,地處遼寧昌圖。這里至今還是我們國家的糧倉,著名的農業(yè)縣。自己主動要開發(fā)現代工業(yè),但不被允許。昌圖縣農產品產量很了不起,但是到現在還沒達到現代農業(yè)工業(yè)化??导掖迨遣龍D縣里邊最不產糧的一個丘陵地,海拔一二百米,在產糧基地的邊緣。這個地方是個關東移民村,全部是老關東,幾輩了,一旦鬧災了就往黑龍江跑,就是這么一個村子。

這個村子跟后溝村完全相反,半個土地廟也沒有。窮,就住土房;富一點的,住磚房。但是有磚房也不努力好好住,就像候鳥一樣,收獲了就住,不收獲就走。這種村子很容易合并,很容易一次性消失。我有9年時間就住在這個村。20世紀70年代生的一個五保戶是我的老朋友,哮喘病,不能干活,國家供著,很可憐。我見到他們心里很沉痛,不是因為我在這里勞動了9年,而是覺得這個村子怎么辦?

我其實對這個村子寄予很大的期望,我覺得它比較早,能夠轉型。五保戶的田地,種著大苞米,間距很近,每一個間距中間還雙棵,雙棵上每一個結兩個棒兒,高產到這種程度。我們去的時候看到黑黝黝一片莊稼,美極了,種什么長得都壯,都是到腰,密密麻麻,扎手。這么一塊農業(yè)寶地!在德國看不到這么好的莊稼。但是他們的人不在乎,年輕人找不著了。而且不像有的村,富了就把村打扮得很漂亮。這個村是攢錢,買了拖拉機和農機具給鄰村耕地。所以,他們還跟我說,這幫人轉型快,接受新事物快。賺了錢,干大事。所以現在年輕的子弟一個也沒碰著,就碰著這么個五保戶,剩下的全跑去搞物流了。一提起“你干什么呢?”,“跑物流!”,挺得意的。“再過幾年,車我就自己買一輛啦!”這是這代農民,再有幾年這個村子就肯定站不住了。村書記倒是惦記著:“我們想把我們村,變成一個高粱生態(tài)文化村。我們這個高粱品種最好,專種高粱,供各大豬場。”但是這個村長村書記,估計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在基層就雙規(guī)了,因為他比別人都富,每天是從這家喝完,到那家喝,每次給我打電話一定是喝醉了才打,他的小肚子很有代表性。這樣的村子要不轉型,還能行嗎?他吃百家飯不說,摩托比所有干活的人都多,都是最闊最豪華的。

這種村落,豐年穩(wěn)定,欠年逃荒,年輕人流動性強。青年農民大多數在外面打工,做物流,做運輸工,個別人已經獨自買貨車跑運輸。留守的老農除種糧外,副業(yè)養(yǎng)豬、養(yǎng)鵝,種植葡萄,編織等等,挺來錢。他們不懶,但這地方沒有民俗文化藝術,他們的前三代,我當年在那里住的時候,最后一個唱二人轉的都已經80多了。他們也不希望唱,就指著出去賺錢。所以它沒有民俗文化的根。民俗學到那,發(fā)現信仰沒有,廟也沒有。村子里邊死去的人就是到城里火化。甚至于匣子都別留了。遼寧省有一個大事,文化大革命期間,把所有農村的祖墳拖拉機伺候,平了!所以我們干活的時候,那壟一上午只能鋤一半,回來接著另一半。那時候就大農業(yè)。走著,走著,人家就說,“老烏大哥,我太爺在這埋著”,就這點文化根基了。這樣的村子是很容易就轉型掉,工種也不穩(wěn)定,所以搞物流最適合。

所以傳統(tǒng)村落的評比過程當中,東北三省至今沒有一個村子被評上。這是悲劇。老農跟我說,日本鬼子占了那么多年也沒破壞了它,是咱們自己弄的。古老的滿族村,古老的文化都在,到撫順的滿族鄉(xiāng)一看,燭龕都釘反了。

最后還有個例子,在河南省少林寺旁邊,唐朝玄奘法師故鄉(xiāng)旁邊的一個村,麥秸棚村,就剩5個留守老人了,非常令人痛心。在這里要提出一個很大的問題,要衰亡的村落,就只能不停地報道百分之多少就完了嗎?過去古代的傳統(tǒng),死去的人墓里頭總要有個墓志銘吧!要不要把墓志銘看看,這是誰家的墳?。?0萬個自然村就這么扔掉,多少輝煌的農業(yè)文明在里頭淹沒了?我們這個時代怎么這么狠,這么沒有人性,沒有親情!我們很多祭祀的日子都不讓過啊,好容易評上了,現在居然這么一茬一茬地毀壞一個又一個農業(yè),將來,我們還能負什么責任??!

在我們這個時代,我有愧。將來要查出來,我就是那一代的民俗學者。農業(yè)文明最后不是光光彩彩死去,而是曝尸天下。村子再這樣發(fā)展下去,很多青少年基地到這兒來看看,回去給孩子們留個印象都是小農經濟不行,趕緊消滅吧!

一位68歲的村民,他家的房子非常壯麗,石雕、磚雕不比后溝村差。他的夫人李素正說了不少這個村的故事。1981年他們的婚禮是山上最熱鬧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婚禮。李素正講,“從我嫁上山來以后,到今天,再沒有一個結婚的了。全都到山下了。山下的姑娘沒有一個想上山的?!?/p>

1986年的時候耍龍燈,耍高蹺,耍獅子,村上還是很熱鬧。逢年過節(jié),燈火輝煌。全村150口人。現在他們家的男孩百分百在山下入贅了。用李素正的話說,“我那孫女啊,孫娃娃啊,姓了她姥姥家的姓了”,當時就痛哭了!我不反對入贅,但是他是不得已入贅,姑娘相中這個姑爺了,就是不上山。這樣的文化他們還懷念著,而且這老頭講,“我哥哥啊,去年在山下,死的時候留話,你得把我葬在祖墳?。 薄斑@句話不要緊,祖墳在山上,將來我咋辦啊?有人抬重(河南話,抬棺材的意思)嗎?”李素正也說不清楚為什么在山上守候,女兒是不回來了。她把全家歷代的農具一樣一樣地擺起來展覽,每天走過來、走過去,來一個外人便給講解講解,但卻不掙錢。扭秧歌的,耍龍燈的,最老式的鎖,她回顧這些。門框、石臺階都已經將近200多年了。道光五年開的水井,水質非常好,他們就瞅這個說,“一旦我們都死了,這口井誰來享受???再沒有這么好的井了!”學生上學因為山路始終沒有修,上一個多小時,下一個多小時,她記憶猶新,說很多家庭因為不得已才下去,最后老師也走了。

道光五年出了這么一個村,是因為山下的土地貧瘠,山上的土地肥沃。上來的人那時候很是得意的,現在這個村村志沒有,村史沒有,這些年都干什么了?我就恨自己,我的民俗學調查為什么前幾年不去。早在繁榮的時候,給他們耍燈去?,F在他們活著還應該有人去,而不應該是去了之后凈教育,教育完了回去嘆息。這個村志如果現在寫下來,就需要追蹤這5個人下山的那些親屬,這其中的人肯定有精英,也可能有現代化的人才,不能就這么終結。在日本每個古村都有志、史。德國的一個鄉(xiāng)有兩個專家,一個歷史學家,一個民俗學家,兜里揣著他的成果。連村的博物館都有。這叫現代德國,不是我們剛才看的那個新村,像兵營。

這個山上,現在除了這五口人,就三頭牛,加上兩只狗,還有兩只雞———我很尊敬這兩只雞??!它們是守望家園,守望著傳統(tǒng)繁榮而又凋謝的一朵農業(yè)之花!所以我就說這兩只雞要叫它長壽,別剁了吃了。

圖1是這個垂危的、瀕臨死亡的村子,最后喘氣和現代化通氣的地方。大家想象我們春運的故事,那些在外邊打工的其中就有他們家的子女??墒瞧綍r還想要聯系,怎么辦?買了最好的手機,給老人留下,上了山才發(fā)現,這個地方沒有信號。兩家半的子女在這里全山轉,最后終于找到在李素正家門前不遠,一棵樹這兒,信號非常靈。他們就把這個手機留給了3家,找了一個塑料油桶,切去一面,拿塑料又做了個簾子,做了一個通往世界的電話亭。這個鈴聲一響,李素正半夜起來也要去兩家報信。她在這,有時候孩子們告訴她,“娘,你聽見了?”,“俺聽見了”,“你好好聽著”,她說,“中,俺聽著”,聽什么呢?“你聽,這是中國好聲音!”她笑著聽,變成這么一個母親??上?,背后還有很多掉著淚,或者笑著說。我建議,為了讓這個古老的山村直接跟喬布斯掛鉤,我建議她的孩子給媽媽買一個蘋果5,還是6,還是7啊,那就證明這個地方的轉型還是可以的!我想,這要放到巴黎展覽的話,放到聯合國的話,糧農組織要不跪下磕頭才怪,為中國農民!

5、結語:我們能做的事

160多年來繁榮肥沃的山村,近20多年來極速衰敗,只因為山路交通極度困難,瀕臨廢村。據報道,近10年全國已經有90萬村落消失,平均每天消失300個。烏老人現在還在懷念30年前,村里民間社火、舞龍舞獅的風火熱鬧歲月。烏老人還在念叨著村里的婚喪大事,一直就沒斷了村里傳統(tǒng)的文化根脈。烏老人還在積極地支持著兒女在現代化進程中發(fā)展前途,他們對小康社會的到來默默地有所期盼。這就是我留下的一個,和各位同學、老師共同思考的問題。

我們非遺的隊伍有很多工作要做,目前有一個工程,當務之急就是能不能為瀕臨衰微的的村落給予現代化的臨終關懷。就像搶救艾滋病人那樣,癌癥患者,必死無疑,也要有臨終關懷,不能讓我們的農業(yè)文明這么沒有尊嚴地死去!應當像中國古老的傳統(tǒng)有喜喪一說,我們這個農業(yè)文明,全世界糟蹋,就是不死!我們的小農就是自己找到一條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路,難道不是嗎?我愿意有機會做一些有生之年想做的、大家也認可的那些活動,按照農業(yè)轉型的一個階段,一邊舞龍舞獅,一邊現代文化,山村里邊的巫師同時也懂搖滾。這種情況交織的時候,把重疊期和異質文化交叉,優(yōu)先去搶救、關懷一下我們即將消失的山村。

我們?yōu)檗r業(yè)文明留下一點是一點,我現在腦子里已經出現了一個文庫本的書,一個村子,一個志,一個史?,F在日本就是這樣,我正在幫助山谷志村保護斗牛。一個小小的山谷志村,自然村落,村史三本,志三本,細到不能再細!每個老人會什么,做什么,彈弦的,唱民歌的,全部都有。我們?yōu)槭裁淳筒荒茏觯?個老人會回憶出多少東西?這些工匠是誰?追蹤他們下邊的子孫,是否懷念你的家?我們把活態(tài)的留下來,將是全世界、全人類農業(yè)文明社會發(fā)展史的回憶錄、口述史。一代一代,肯定要遺失不少,但是我們想,能做多少做多少。這就是我講的所有的話,沒有更多理論。我們要拿我們已經學習到、掌握了的、國際性學術上驗證過的理論去看、指導我們的實踐深入下去。就講到這吧,我做的這個課件,還有很多給大家用,這不是個人財產,不是個人智慧。老人沒有智慧,只有閱歷,只有經驗。

主持人:謝謝烏老師這兩個小時給我們分享他的經歷,其實充滿了智慧!我自己是不能作任何評價的,只能說我學習了特別多的東西,也想了很多。

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傳統(tǒng)與現代之間到底怎么思考。烏老舉的這五個村莊的例子其實都面臨著傳統(tǒng)與現代之間的碰撞,即到底怎么轉型的問題。我想我們平時想象的村莊,真的是老百姓需要的村莊嗎?轉型,是不是一定要從傳統(tǒng)向現代轉型?特別是轉型過程中的一些現象也讓我們必須面對。比如我們前一段從河北省易縣桑崗村回來的時候,城市有一些消費者到村莊去,跟村民一起聯歡。因為桑崗村是北方農村,本想村莊是不是能表演一些秧歌,結果村莊表演的也是現代舞,可能他們想象這些才是外邊人來想要看的東西;可能對他們來說,秧歌太頻繁了。他們?yōu)槭裁串a生了這種想法?我覺得也要思考。今天的電影電視節(jié)目等等都在影響著他們,其實更是在塑造他們。

其次,在這個過程當中,特別是有文化根基的村莊,面臨著很大的風險。這種風險我自己把它叫做“文化的強制商品化”。老百姓不要,但跟我肚子差不多的那個村長和支書,就要讓它商品化,國家也是,政策也是。所以我們平時在談農村社會轉型的時候,除了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的強制商品化,還有一個典型的現象——文化的強制商品化。這是在傳統(tǒng)向現代的轉型過程當中,需要面臨的一個大問題。

還有在談及村莊的時候,特別是寧夏村莊的生態(tài)移民搬遷,讓我想起我們平時經常會聽到的一句話,也是在我們制定政策時習以為常,從來認為非常正確的一個行動策略,叫做“規(guī)劃先行”。我記得上學期在“美麗鄉(xiāng)村”研討會的時候,有位領導發(fā)言說,“美麗鄉(xiāng)村非常好,在我看來,一切都要規(guī)劃先行!”這句話大家一定不陌生,你只要聽官員講話,一定是規(guī)劃先行。但我覺得規(guī)劃很麻煩,挺害人,為什么呢?規(guī)劃就是某些人在規(guī)劃,它是技術統(tǒng)治主義的、技術專家為導向的。技術專家都在城市,以他們想象的農村來規(guī)劃村莊的轉型,這非常可怕。

周日的時候我聽見一個小朋友跟他的父母在大巴車里聊村莊的生活。這個小朋友說,“我覺得那些人生活得真慘?。 蔽揖拖氘斶@位小朋友進入到發(fā)改委的時候,一定會帶著非常悲憫的心態(tài)去改造這個鄉(xiāng)村。這樣的話,如果規(guī)劃出現任何錯誤,任何大的破壞一般都容易被原諒,因為人們都認為,規(guī)劃者的出發(fā)點是特別好的,是為了農民的。

最后一點,烏老參加政府的非遺,以及傳統(tǒng)村落保護的評審,提出了三個基本的條件,以及烏老補充的一條:傳統(tǒng)社會文化的傳承。我斗膽提一條建議,即是不是任何一個傳統(tǒng)村莊,應該要有傳統(tǒng)小農農業(yè)方式的維續(xù)。假如沒有傳統(tǒng)小農農業(yè)方式維續(xù),是否還能稱之為傳統(tǒng)村莊?我就談這點我的學習體會,咱們下邊就開始提問。

問:中國當前鄉(xiāng)村旅游的發(fā)展模式及其發(fā)展路徑,應該以怎樣的一種方式才能夠有助于傳統(tǒng)文化的保護與傳承?

答:鄉(xiāng)土文化跟旅游的關系,就像葉敬忠教授提到的,帶有一種強制商品化的特性。所有的鄉(xiāng)土文化,它的主體是鄉(xiāng)土和民間,拿農業(yè)來說的話,就是農民。農民的鄉(xiāng)土文化是農民祖祖輩輩自己享受的,以一個家庭為單位,就是我們家的。我們祭灶神是我們家的,我們出去給老人燒紙或者在祠堂紀念也是我們自家的。記住鄉(xiāng)土文化的主體,是本村、本鄉(xiāng)、本土,旅游文化是客體。我們去賣票,每天策劃的是讓人看我們最隱私的東西,這樣其實從另外一個角度是完全毀壞了鄉(xiāng)土文化。鄉(xiāng)土文化不是給你表演。

我會跳土家族的吊喪舞,那是送葬之前跟老人死后的歌唱,這就是我剛才說的喜喪。有個老藝人是國家級傳承人,他年輕的時候就是白頭發(fā),后來留出白胡子,現在對外就講是72歲老藝人,其實才53歲。他說,旅游的人來看,老傳承人??!每天都跳,給50塊錢,累得要命!我說國家級傳承人現在每天掙50塊錢,他不是在給他大娘辦的喪事去跳,而是作為一個產品,商品化,對鄉(xiāng)土文化是一種毀壞。從研究角度,我不傾向于把鄉(xiāng)土文化給別人做商品一樣表演,但作為一個旅游線路,這個是擋不住的。研究者們應該考慮這個未來是沒有前途的!比如咱們出去到巴黎往往就是買貨,到奢侈品店去,而忽略看看人家靠的是什么。人家是靠傳統(tǒng),幾個世紀打造出巴黎,而我們的北京已經找不著北京啦,蓋得挺輝煌,玻璃一打就碎。一定要記住,研究鄉(xiāng)土文化的,從農業(yè)文明這個角度講,面對旅游要冷靜。

問:現在村落文化日益衰微,傳統(tǒng)村落不斷消失,您覺得在這種衰微和消失的背后,最主要的根源是什么?

答:這種提問法是很厲害的,直接一句“將”!每個人角度不一樣,因此有很多原因,爭論也很厲害。剛才葉教授的話里邊就帶出了很多原因,這里有時代的特點。應該首先看傳統(tǒng)農業(yè)文明本身有弱點,發(fā)展到一定的時候又回到老路上,最后也還這樣。舉個例子來說,一直到新中國建立了,還仍然在講人多力量大,熱氣騰騰,因為傳統(tǒng)農業(yè)文明里邊有個幾千年一以貫之的觀念,就是把“生產力的擴大再生產”的“生產力”誤解作勞動力。長期的農業(yè)文明里頭,就是生一個男孩一個丁。打仗也是他,生產還是他,生一個女孩賠錢過。我認為在座的時髦女郎,時尚女郎,你沒解放,沒達到男女平等。我奶奶就生了8個兒子,她樂壞了!這下我們家富了!但是沒有考慮過自己生產出來的東西不夠吃。要沒有生產方式、生產技術,怎么能出現大工業(yè)呢?盡管我們的人口政策突然間一刀切下來,但解放思想是重要的。

問:我在想傳統(tǒng)文化真正的活力可能來自于它的功能性,而那些消失的,是因為它在現實生活中沒有這種功能或者不被接受了。我們可以保留一個樣板在那里,但是消失可能就是它的命運。也許一段時間以后,人們或者是懷舊,或者發(fā)現了原來沒有發(fā)現的好處,它就還是會復興的,就像廟會。您理想中的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應該是什么樣的?

答:你剛剛說的其實對,那就是民俗學要告訴你一個問題,到現在社會轉型過程當中,不是所有古老的傳統(tǒng)都是要保留的,民俗學沒有這個題目。那個地方采光要是不行的話,那就別糊窗戶紙啦。我也是現代人啊,這就是我們轉型中很重要的要素。但不意味著轉型就是以人民想住的名義蓋樓。我們別到巴黎逛花了眼,到巴黎100公里以外的村子看看,村子就是村子,城市就是城市,中小城市就是中小城市,而沒有城鎮(zhèn)化(就都不要農村,只要城市)。現在咱們在北京市就能做出好多文章:北京就是老北京,除了老北京就不是北京。

你去問問,河北失去多少土地???廊坊,河北的,通州,河北的。北京六環(huán)以內,到底消失了多少村子?南二環(huán)邊上是菜戶營,整個一個村子進大樓了。老太太去世,要求要用古樂吹,結果處處挨打。要是原來村子,他就能吹?,F在天不亮,樓里邊六七撥雞就在叫,在這個樓里頭,家家想養(yǎng)雞。北京吞沒了一批立地回遷,都是大樓,請各位注意它的文化都哪去了?它還想不想什么文化?我的意思,絕沒有說什么都保留,但一次性轉,第二天搬進樓就能上大劇院看愛爾蘭踢踏舞?這里頭還有別的原因。

轉型中的文化是復雜的。舉個例子,我看了不少達人秀,我要是報名參加,把非遺里邊好多老藝人拿來,肯定就是OK!YES!我第一本書《神秘的薩滿世界》,現在有很多教授見了我說,烏老給我們跳一個吧!我要是85歲報名,跳完了以后,肯定各個評委都眼淚下來!那山歌請?zhí)焐系纳?,每一個神都有一個職能,給我?guī)硎裁词裁撮L生天,那個動作有的時候很像騰格爾。真正傳統(tǒng),大家都能接受的東西,500年后還會令人喜歡!

現在聯合國就說,你們國家發(fā)明的薩滿,拿來一個,我們聯合國批一個,結果批了好多個波利尼西亞的巫師什么的。我們現在跳神的去年還有一個去世了。改革開放后滿族還有好幾十個,都當作封建迷信給打了!我去找他的時候,公安教育他跟那個教授不許亂說亂動。但是我說我都要給他跪下,他是文化人,滿族的文化人,滿族教授的爹。

剛才主要說的問題就是,傳統(tǒng)跟現代不是線性的,沒有傳統(tǒng)文化中大量的元素作為根基,現代化也無法創(chuàng)新。日本現在的漫畫家、動漫家都是從日本傳統(tǒng)里出來的。我們的傳統(tǒng)厚了,要從中華56個民族中創(chuàng)新出來,那才叫現代和傳統(tǒng)兩個異質文化的交接,傳承是這么一種傳承。我跟聯合國總干事去訪問廣西的侗族,侗族一看見我,就和我對唱攔門歌,談得可親熱了。他最后吃飯的時候,拿出酸魚,侗族喜酸嘛,20年腌的酸魚才最好??墒?0年腌出的酸魚,一打開那個罐子,基本上就昏過去了!我是最能貼近老百姓的,入鄉(xiāng)隨俗的,山西老醋,我能喝,就是酸魚不行。一打開,啊,這是阿美尼亞味兒啊,我就不停地招待這個芬蘭的民俗學家。他趕緊叫他的博士生,拿來相機,叫我說,“你吃,我們照你吃這個過程”。他說,我必須多照點,因為在芬蘭,150年前就是吃這種味道,很古老的飲食!現在我們都看不到了。他拍著腦袋說:“我們芬蘭的漁民啊,把自己的傳統(tǒng)給丟了,結果在侗族這里還看到了。”傳統(tǒng)和現代不夠明顯嗎?這就是活傳統(tǒng),千萬不要割斷了。很古老的一個東西,今天吃著也還是好吃的嘛。在飲食上,雕刻藝術上也是一樣,文化意識上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問:您心目中未來中國的小農社會是什么樣的?

答:德國有一些我喜歡的典型的小農社會。比如朱村,很精致的一個小村,同時也很現代。那里有很多的動物,小鹿繁殖過多了,對莊稼有害,于是就限定每個人的額度,今年你可以打幾只,超過了或者打了母鹿,就要狠罰。他們好多家都養(yǎng)牛,沒有從沃爾瑪買過牛奶。電鈴兒一響,頭牛就自動出去,到旁邊的牧場吃草,那邊也有信號,一響鈴兒,自己排隊回來。夫人在牛圈,把所有牛的乳頭兒擦干凈,帶上吸奶機管道,最后老頭兒在操作室操作。我就坐在那個總管道上看一切。天不亮以前,乳品廠公司從外邊把牛奶取走,然后一早晨就上鎮(zhèn)上的超市賣鮮牛奶去。糞便完全是機器處理,如果不打開,聞不見牛糞,干干凈凈,這就是他們的小農。

我的一個博士生的太太的母親就是朱村人,她的奶奶是地道的農家姑娘。現在老了,她們的土地還歸他們自己。她們種了大量的蔬菜、水果,領著養(yǎng)老金。她給我談了她全部的經歷,怎么從農轉工,附近的鎮(zhèn)變成中等城市,再度擴大。這個地方是德國煙草最出名的,所以老太太一手的雪茄活兒,現在是榮譽工人,回家養(yǎng)老。到了秋天,最忙,所有的蔬菜都要儲藏起來,腌酸黃瓜,收蜂蜜。小農家園田周圍的樹是他們?yōu)閲冶Wo的。他們種的麥子有農機合同,定期有農機來種,最后分紅分糧。他們只要告訴天氣就行,比如下午有雨,小麥已經開始熟了等等。兩個小時把麥子全都收走,以后銀行就給他們家匯款,這是小農的財產。

村里有一個制高點,過去村子里有大事,都在那里集合。他們立了個桿子來紀念過去的風風雨雨。家家的電腦里有全村的名單,誰家的老人、孩子有什么人生儀禮,不用挨家挨戶地通知。有的小農就一個人,但是很有錢,兩處宅子,一個在城市。村子的全貌有兩三個世紀了,大體上是我喜歡的。我倒不說我想在德國養(yǎng)老,他們幾百年能做到的,我們怎么做不到?

作者簡介:烏丙安,中國著名民俗學家、民間文藝學家。1929年生于內蒙古呼和浩特,蒙古族。1953年攻讀北京師范大學民間文學專業(yè)研究生,師從鐘敬文教授。自1955年開始,先后任教于沈陽師范大學和遼寧大學中文系,為原遼寧大學民俗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從事民間文藝學、民俗學教學與研究60年來,先后榮獲國家突出貢獻獎、全國優(yōu)秀社會科學著作一等獎以及“山花獎”一等獎、最高榮譽獎和藝術成就獎。1992年榮獲國家有突出貢獻專家稱號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作為具有世界性視野的學者,其《民間文學概論》《民俗學叢話》《中國民俗學》《民俗學原理》《民俗文化新論》《中國民間信仰》《神秘的薩滿世界》和《日本家族和北方文化》等10余部具有前瞻性和里程碑意義的著作,為中國與國際民俗學事業(yè)和民俗學專業(yè)教學的發(fā)展作出了卓越貢獻。在當代民俗學史上,被譽為“我國第二代最富有聲望的民俗學家”。


中國鄉(xiāng)村發(fā)現網轉自:《中國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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