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優化農村的金融資源配置,讓農村與城市一起共享現代金融服務的陽光?本刊記者走訪有關金融機構和監管部門,探訪多地農村,求解農村金融的發展之道。
十八屆三中全會和國家“十三五”規劃綱要均強調發展普惠金融。今年中央“一號文件”更明確提出“加快構建多層次、廣覆蓋、可持續的農村金融服務體系,發展農村普惠金融”。這是因為廣袤農村仍是金融服務的“盲區”或“半盲區”。
據銀監會數據,截至今年4月底,全國農村商業銀行數量達到1000家,北京、天津、上海、重慶、江蘇、安徽和湖北等7個省(市)已全面完成農村商業銀行組建工作,這是深化農村信用社改革試點取得的重大成果。
相比十年前,農村金融之困已大有緩解,但仍有近千個缺乏金融機構入駐的“空白鄉鎮”,無論是涉農金融機構數量,還是涉農金融產品種類,都在整個金融體系中占比甚微。尤其是一些偏遠地區,受農村抵質押物缺失、鋪設農村金融網點成本較高、涉農資金“沉不下去”等因素影響,金融機構開拓農村業務的動力始終不足。
如何優化農村的金融資源配置,讓廣大農村與城市一起共享現代化金融服務的陽光?如何解決農民的貸款難、結算難,培養農民的金融理財觀念,同時改善農村的金融生態環境和金融基礎設施?
近日,《財經國家周刊》記者赴浙江、江蘇、河南、山東等地,走訪有關監管部門和一批金融機構,求解農村金融的發展、風險和監管之困。
“融資難、融資貴”背后
本次調研主要選擇農村經濟發展相對發達的地區,而一路走來,記者仍發現不少缺少金融服務網點的“空白點”。許多有農信社或村鎮銀行進駐的地方,相當多的農戶往往無法為擴大生產及時籌到款,更難以奢望投資理財這類“高大上”的金融服務。
在山東和河南兩個農業大省,記者隨機采訪了多位以種植、養殖為主業的農戶,種植面積上百畝,養殖規模堪稱小型農場,但因為缺乏抵押難以如愿從傳統金融機構貸款。
“農信社的貸款需要抵押,審批慢,很難及時用上。”山東省濟寧市汶上縣一位種植大戶告訴記者,自己通過村內農民相互間的土地流轉,共種了近500畝地,每到小麥、玉米的播種和收割期需要資金的時候,往往只能向親戚朋友或當地小貸公司借錢周轉。
安陽縣一位張姓養殖大戶也向記者介紹,今年他準備擴大生豬養殖規模,但養豬的房子早已抵押給農信社以借來采購種豬的資金,后續養殖過程中的飼料采購資金缺口比較大,這部分貸款已無法在傳統金融機構實現,只能靠一些涉足農資需求的互聯網金融公司來實現。
中國社科院農村發展研究所一項調查顯示,在我國農村,16.8%的人認為自己需要錢,56.8%的人表示資金很緊張,而農戶認為農村貸款不便利的占比高達69.6%。
據《財經國家周刊》調研,目前在“融資難、融資貴”背后,農村金融呈現出復雜的、多層次的系統性問題。
首先,區域差距明顯。
浙江省作為金融業比較發達的省份,農村金融的覆蓋程度相對較高。按當地金融辦提供數據顯示,近九成的農村地區已被金融機構覆蓋或者延伸到,甚至有些經濟發達的鄉村,除了常規的農信社、村鎮銀行、農行、郵儲銀行等金融機構外,還有資金互助會、資金互助社、小貸等類金融機構。
據央行《中國農村金融服務報告》顯示,截至2014年底,中國金融機構本外幣農村貸款余額為19.4萬億元,占各項貸款余額比重不到23%,農村村鎮銀行縣域覆蓋率僅為54%。這說明,我國大量的農村地區缺乏最基礎的金融服務,而這些農村多遍布在中西部經濟不發達地區。
其次,金融服務下沉程度有限。
從大城市到中小城鎮到農村,金融機構種類越來越少,網點門面越來越小。即便是農行、郵儲銀行這類成立了三農事業部的大型國有銀行,分支網點基本也只鋪設到縣城、中心鎮。部分村落只能偶見當地農信社的服務網點,再難找到其他金融機構。
第三,金融產品欠缺。
多位受訪人士均認為,中國農村整體上其實并不特別缺錢,農村金融的難題也不完全在于缺乏金融機構,而是缺乏深扎于基層的金融服務能力以及相應的金融產品。
目前,農村常住人口仍占總人口近半數,農民存款總額也呈上升趨勢,而農村金融的活力遠未被釋放出來。
浙江一名村鎮銀行負責人說,許多農村金融機構要么是瞄準了農村市場的高利息收益,使得農民不得不承擔較高的資金成本,卻不提供相應的投資性產品;要么是瞄準了農村資金的蓄水池能力,忽視了農村經濟發展所需的資金支持,將大量農村資金抽離到城市。
農信社改革“折扣”
為解決農村金融問題,農信社是近年被寄予厚望的一個,但改革結果不盡如人意。
農信社改革始于2003年,改革主要集中在兩方面:一是改革農信社管理體制,將農信社的管理交由省級負責;二是改革農信社產權制度,以法人為單位明晰產權關系,擴大入股范圍,提高入股額度。
經過十多年的改革,多地省聯社逐漸成立,其中一部分農信社改制為農村股份制商業銀行。截至2015年底,全國2303家農村合作金融機構(農商行、農合行、農信社)中,正式獲批開業的農村商業銀行已達839家,正在籌建的達107家。全國農村合作金融機構總資產達25.81萬億元,超過工商銀行。
而問題并未就此得到解決。
“省聯社是典型的‘兒子出錢買了一個爸’。”一位地方銀監局負責人向記者表示,省聯社是會員制的,所有農信社均為省聯社的會員,先出資注冊出一個省聯社,然后再由省聯社來進行管理。但從法律上講,這兩者沒有管與被管的法律關系。
盡管許多農信社在產權制度改革的過程中選擇了改制為農村商業銀行,“本意是要強化農信社的法人自主能力,但現實基本上都做不到。”上述監管人士表示,農信社一旦改制成功并且做大,往往是省聯社“不愿意看見的結果”。
在他看來,有的省聯社千方百計地抓住農信社,阻礙其向農商行改制。銀監部門則是希望更多的農信社改制成股份制商業銀行,這樣更容易按照金融機構的標準來監管。也因此,農信社改制一直是金融體系改革的疑難雜癥,又是農村金融服務體系改革的重點。
農信社服務農村的動力和能力沒有得到充分釋放,尤其對改制前后的金融產品、金融服務以及人員安排往往無太多調整,而改制前后的監管發生了變化,相差很大。
“農商行不僅有更高的監管標準,而且受央行貨幣政策的影響更大。曾經一家農商行由于沒有完成央行的合意貸款,被央行通過調整準備金率進行處罰,不僅損耗了近千萬元的利潤,也影響了對農村金融的服務能力。”前述監管人士說。
此外,為了彌補農村金融服務能力不足,全國各地近兩年形成了許多資金互助會和資金互助社,這些組織由于缺乏相應監管,容易成為農村金融系統的風險點。
一位沿海省份金融辦官員統計,該省截至2015年底,各種農村資金互助組織超過13萬家,對金融系統穩定的潛在影響不容小覷。
目前,許多省市的資金互助組織頻繁爆發風險,當地政府和金融監管部門對這類組織“既愛又恨”。“它們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農村金融需求的迫切性,同時也埋下了定時炸彈,一旦經濟不好,農民收成、農企收益受損時,這些機構的風險就可能成規模爆發。”上述金融辦官員如是擔心。
政策鋪路,試點攻堅
據不完全統計,為更快更好地促進農村地區金融服務的發展,近十年來,僅銀行系統就頒布了多達 24 份針對農村金融的高階政策文件,其中包括通過調整放寬金融機構準入政策、加大涉農信貸投放、下調支農支小再貸款利率等重要內容。
尤其是2014年4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金融服務“三農”發展的若干意見》后,政策扶持力度越來越大,各部委也著力于政策落地,各省金融辦也陸續出臺發展規劃以及配套政策。
今年以來,多個省份陸續開始了農村“兩權”(承包土地經營權和住房財產權)抵押貸款試點工作,并產生實際貸款投放。
東北地區一位政府官員向記者表示,“兩權”抵押對解決農民缺錢問題有非常大的推動作用,金融支持有利于發展規模型經濟。“但‘兩權’抵押并不能治本,比如宅基地抵押的變現、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額度有限等,目前還沒有完全解決。”
另有地方銀監局的負責人表示,有的地方“兩權”試點已經推廣多年,到了經驗推廣的階段,但配套政策調整不到位。他認為,應該將原來政府部門間的協調機制上升到修法的高度,通過修改《物權法》和《擔保法》,配套改革。
除此以外,各地農村金融綜合改革方案和農村普惠金融試點也在陸續獲批中。
為了提升中西部農村地區金融服務水平,央行日前對其定點扶貧地陜西省銅川市宜君縣制定并印發了《農村普惠金融示范區試點方案》,試點方案提出,力爭通過改革,使試點地區“融資難”明顯改善,精準扶貧成效顯著提升;形成科學完善的農村金融教育培訓體系,農民金融素養普遍提高;實現行政村基礎金融服務全覆蓋,弱勢群體的金融服務可得性顯著提高。
據了解,下一步,央行在農村金融服務體系建設上還將有進一步措施。
比如,探索建設縣域信用信息服務平臺,引導加大縣域信貸投放;引導推進多樣化的信貸產品,加大對進城農民工購房、創業就業、技能培訓和子女教育等方面的支持;設立集先進存取、查詢轉賬、民生繳費、投資理財于一體的金融綜合服務站;探索建設整合銀行、支付機構、銀聯等業務的普惠性移動金融服務平臺,等等。
未來藍海
在傳統金融機構不斷完善農村金融服務能力的同時,許多新型金融機構也在大舉介入。農村金融的“空白”和“盲區”,在這些金融“新勢力”看來,恰恰是新的藍海。
目前,螞蟻金融、京東金融、蘇寧金融等互聯網公司積極布局農村市場。在阿里的“村淘點”和京東金融的縣級服務中心,農民不僅能進行商品交易,還能申請貸款。
記者在調研中發現,一些鮮見傳統金融機構的鄉鎮,卻能看到貸款公司和擔保公司的身影。這些機構正是瞄準了農村金融這一新領域,專門針對農村資金需求提供貸款服務。
可溯金融是杭州一家專注農村的互聯網金融公司。這家公司將電商平臺、金融平臺以及數據平臺“三合一”,為農村提供銷售、融資和理財三個渠道。可溯金融總裁劉棟認為,融資難和銷售難是農民增收的兩大痛點,互聯網渠道不僅可以擴大銷售渠道和影響力,還能加大資金使用效率,已經成為農村金融難題的一個解決方向。
螞蟻金服農村金融事業部總經理袁雷鳴告訴記者,由于抵押物和農民信用的缺失,對農村金融難題,一定要有與農業生產經營密切結合的創新性金融解決方案。
“解決融資需求只是第一步。”袁雷鳴說,這片藍海不止局限于融資,許多機構是在盡力解決融資難的前提下,進一步瞄準了農村市場大量的“沉睡”資金。
近年來,隨著農民增收手段不斷增加,農民財富積累速度大幅提升,但大部分收入都仍以存款的形式躺在銀行賬戶。這一大筆可供投資的資金,自然成為了各類機構瞄準的“肥肉”。
這幾年來,農民財產性收入的增加,多集中在土地或住房財產權益上,而針對農村市場建立的金融超市或者理財中心,卻很難見到。
一位地方金融辦的負責人向記者表示,農村金融服務與增加農民財產性收入密切相關。讓農民享受與市民平等的金融服務,獲得較為豐厚的投資理財收益,也是農村金融改革的重點,而且需求強烈。
受訪專家建議,為有效挖掘農村“沉睡”資金,創造合理的投資理財收益,需要如下配套建設:
一是針對農民資金額度小、金融知識有限、風險承受能力不強等特點,進行農村金融產品和金融工具創新;二是健全農村保險發展機制,完善農村保險市場建設,發揮其對農村經濟和農民財產的補償作用;三是完善農村信用體系建設,為農民得到方便快捷的金融服務創造條件;四是積極開展農民理財培訓,引導農民通過投資理財增加財產性收入。
作者系《財經國家周刊》記者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吾谷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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