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留住了鄉愁,無論你是記得還是忘記了,鄉愁都在那里。
早在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絲綢之路》的作者)與北洋政府打交道的時期,北平城外就是鄉村,不到百年,北平城外的十公里內很難找到鄉村了。過去從北平城向北走,第一個驛站是高麗營,沿著驛道繼續向北,通往古北口或者承德。高麗營一村的老支書龐強想保留下祖祖輩輩居住在驛站的村子,他來到“村鎮長沙龍”,講述他們一村的歷史和現在。老支書今年60歲,他的聲音飽含了對村子一磚一瓦的感情。
在更早的時候,唐朝征服了稱霸一方的高句麗,傳說在高麗營鎮駐扎過朝鮮軍人,朝廷特許他們在朝貢路上設立一個駐外驛館,在史書《順天府》有記載。日本人占領北平的時候,派了八個日本兵駐守在這兒,全村分成八個堡,四九年后改成八個村。一村有一條小河叫邙牛河,繞著村子半個圈流動。小時候河水很清澈,小魚很多,夏天的時候,大人小孩都在河里洗澡。現在小河被污染了,因為上游辦過一個淀粉廠,沒有一場特大洪水,恐怕很難沖刷掉河床的污染物。這兒有戲曲傳統,小時候家里窮,老支書的姑姑從小學唱戲,大陸解放之時,她隨家人去了臺灣。兩岸關系解凍后,姑姑還回來過。現在全村有三千多畝地,可耕地占一半。有八百多人口,有三個姓氏,外來人口有三百多人。外出打工的年輕人沒有走遠,在周邊的工業區,下班后會回村里來,晚上的村子比較熱鬧,在小廣場跳舞的人還分了三撥。老支書上任后,把環境徹底整治了一番,房前屋后種樹種草,給人干干凈凈的感覺,戲曲班子很活躍,村民講究孝道。北京市評選最美鄉村,一村是順義區三個候選村之一。
這個時候,一村繼續向前走遇上了一點阻力,從哪里來、到哪里去的問題還沒有搞清楚。我們的第二期村鎮長沙龍,由發起人李昇明邀請了國家行政學院張孝德教授、前挪威駐華文化參贊梅園梅女士、清華大學羅德胤教授、書院中國執行秘書長畢曉倩老師、云臺山太極論壇發起人王剛老師、中荷農聯盟發起人姚健俊老師、央視總編室李勁松老師,還有殷智強、余云義、李建軍和田多林(云南)等一批朋友,一起來討論一村。一村來了三個人:村支書龐強、第一村支書(順義區掛職干部)韓鶴亭和大學生村官高竣飛。我們相聚在一起,繼續我們一天只談一個村子的模式。書院中國還作為村鎮長沙龍的支持單位。
我在歡迎致辭上說,兩次走進一村,第二次就有了親切的感覺,也許是說不清楚的。我們都認為需要通過人的改變實現社會進步,第二次去一村,我邀請合作單位書院中國執行秘書長畢曉倩一起去。鄉村建設可以追溯到民國時期的梁漱溟、晏陽初和費孝通等三位先生,我研究其中的一位,費先生主要關注中國鄉村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的問題。現在需要認識兩種情況,其一,費先生以前寫作的《鄉土中國》很經典,屬于西方理論背景的文化再現,那時候他關注到孔子的禮,談論鄉村的禮治秩序。用實事求是的態度說,我們還需要關注禮之前的文化,有了道才有德,有了德才有仁,有了仁才有義,有了義才有禮等問題。其二,我認為,現在有必要確認一個出發點:中國文化是生態文化,生態文明是從中國出發的(當然這是我的一家之言而已)。我不習慣稱呼生態文明,暫且稱為第三種文明,或者是新中華文明(費先生的提法)。現在我們的探索需要有這個文化發展動態的前提。
我們的村鎮長沙龍,討論印象層面、文化層面和實踐層面的鄉村問題。村支書介紹的一村,是一種生活中的文化,他的一舉一動很樸實,卻都是上千年流傳下來的文化,比外來者的洋洋萬言更有文化。我們這些外來者也談論文化,是比較概念化的、知識化的文化。只有認識了鄉村文化,下一步才能啟動規劃,歷史上很多對鄉村做的事情是破壞的,因為不懂得鄉村。我們周邊的國家有很多樹,唯獨中國沒有幾棵樹,因為歸屬權不清楚,我把樹保下來不能留給子孫后代,我不砍樹別人照樣去砍樹,結果把樹砍光了,現在的沙漠化很嚴重,中國人的智慧去哪兒了呢?我們請大家出主意、想辦法,看看一村應該向哪個方向走,嘉賓和朋友們在各自的領域很優秀,邀請這些熟悉的朋友在一個空間里,不需要作秀,每個人都有機會談談自己的見解。
張孝德:我們國家靠工業文明無法趕上西方,只有靠生態文明才行。北京的鄉村保護做得很不好,我在任何場合都敢說,我住的海淀區過去是皇家后花園,現在被破壞得認不出來了,保護文物比反腐敗更重要,腐敗的錢可以收回來,文物被毀了就回不來了。過去提出搞農家樂,這個名字其實是很不錯的,把農民生活變成產品,問題是不要止步于吃一頓農家菜。鄉村人家的前庭后院本來就是種菜種水果的,想吃什么可以現場摘,味道最新鮮。一村不用向全國去看,就搞一個北京版本的典型鄉村,比如說五十年代的北京鄉村。進入一村的外來人口,主要是吸引那些來生活的文化人,這樣能提高村子的文化層次。李老師有文人感覺,他覺得行的話我就放心了。
梅園梅:我們每個人首先是一個人,人是最重要的,在于人怎么能持續下去。我們為什么要保護鄉村,需要我們從了解家族開始,由家族故事去做決定,(過去的)中國就是農耕文明。我在1981年來到北京上學,那時候中國的城市人口只有15%,現在的城市人口有50%,在這么短短的30年里,中國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這里面存在怎么看可持續性的發展問題,歐洲各國的每個大城市花錢建立博物館研究中國古人的文物,就是想看到文化的延續性。挪威有保護很好的鄉村,每年全世界有上百萬人去參觀,得過很多大獎。中國人是出色的主人,你們村子的特殊性是你的故事,用你的故事拓寬我的世界。(她有時把中國的農耕文明寫成“農根”文明)
羅德胤:我在清華大學教書,主要工作是做鄉村遺產的保護,以及由保護引發關于發展的問題,在全國各地有一些實踐案例,有時間可以跟大家分享。我想了解一個小問題,沒有看到鄉村的整個區域圖,有沒有老房子、數量有多少?還有,要考慮外來人口的數量,如果沒有大量外來的人流,想當一個地方的榜樣不容易。(注:只剩下五六間老地主的房子。羅教授剛從河南開完鄉村文明復興論壇回來,收集了很多國內外專家的鄉村建設觀點)
畢曉倩:這個村子很寧靜,很干凈。書院中國致力于做文化的挑水入戶,鄉村書院是一個公共空間,現在鄉村的人們容易走向家庭生活的自我封閉,像城市人那樣關起門來過日子,可以在公共空間找回一些鄰里關系。鄉村的孩子們在書院學習,他們的母親可以在書院喝茶。我們有針對孩子、針對母親和針對老人設計的項目,一個個去設計,去落實。在一村,可以比我們在鳳凰嶺的鄉村書院做得更大、更好。可以提供鄉村的禮樂,這個禮是禮治秩序,樂的部分可以結合鄉村的戲曲。我們在挖掘鄉村文化上可以派出志愿者,收集八九十歲老人的記憶,做一個老照片展覽。還可以結合非遺項目和手工項目,豐富老人和婦女的生產和生活。也包括傳承太極文化,和李老師這邊做好配合。
姚健俊:荷蘭的村子都不在路邊,距離公路一公里,至少是五百米,保持了鄉村生活的私密性。對于一村的未來,我們首先要清楚鄉村的目標是什么,其次看什么是驅動力量。一般來說有功能驅動、環境驅動、產業驅動、故事驅動等。故事主導的難度有點大,成功是相同的,悲傷是不同的,我們還沒有接受悲傷文化的傳統。一村在城鄉的夾縫中生存,未來的發展很難自我左右,一個村子會被一次次的新建設傷害,有時候不如一次傷害到位,做一個徹底的重建。我們梳理一下,一村的發展將會遇上幾個關鍵詞:空間、文化和生活。
以上的建言非常豐富,很多發言沒有展示出來,如王剛老師講的城鄉都在追求快樂,余云義老師講的鄉村孝道和師道,智強老師講的對接資源,有個青年導演想找個鄉村拍攝一部小電影。李建軍本來想約個房山的村支書來旁聽,到這里找找思路。我們這里的文字展現的內容還不到沙龍對話的兩成。特別感謝高麗營一村的韓鶴亭書記和書院中國執行秘書長畢曉倩,為這次沙龍前前后后做的各種準備,使第二期村鎮長沙龍順利進行。
談論鄉村,怎么會有沙龍味呢?過去是沒有,不過現在有了,或者可以說是味道漸濃。看我們照相的陣勢,一個個按照自己的個性站立,不也是一種沙龍味嗎?
但是大家被一個問題糾纏住了,在京承高速路邊,也是一村的對面,將要建設一座京沈客車的車站,意味著一村的未來有很大的變數,想保護鄉村是一件很難的事。在這個時候,需要下決心做出一個智慧的決斷,龐強老支書說,在我這一任不把鄉村保護下來,下一任是年輕人來做,保護鄉村就更難了,我必須帶頭保護鄉村,上頭今年還給我幾百萬建設鄉村,說明還沒有什么(拆除的)概念。李老師跟我們說打出三張牌,做鄉村公益書院、太極生活美學和鄉村休閑空間,我們是贊同的,這是一個出路,符合我們一村的實際需要。今天難得有機會聽了那么多專家們提出的建議,我們要去占領這個山頭,讓別人不好拆。
我想說一個故事,我熟悉韓國首爾大學的金光億教授,他寫了一本自己金氏家族的書,他們的文化來自明朝理學,但是他們沒有經歷過土地革命。金氏家族在老家的最好的土地,一直是按照傳統傳承給長房長子,來了工業化和城市化后,有人出去上學了、當企業家了,還有當官員的,每當他們回到老家,一律要向金氏家族的長老請安,他們出去混得有點成就,不是很穩定的,家族的地位是穩定的。家族不變,外出的人還算有個精神家園,不會淪落為沒有家園的吉普賽人。他們接受了現代文明,與傳統從不對立,沒有失去歸屬感。而他們的儒家文化不過是從中國傳過去的。
一村的討論,展示了多層次、多角度看鄉村建設,謝謝大家的精彩發言。我們把各位專家學者的建議認真記錄下來,也承認各種的同和不同,中國文化沒有絕對主義的態度,孔廟大殿上有中和位育四個大字,中和的意思是文化可以共存和共享。我們的討論,凝聚了一些共識,為一村的發展奠定下一個很好的基礎。.
中國鄉村發現網轉自:《最美鄉土》第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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